黑暗之夜之后,南星意如同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淬炼。最初的恐惧、崩溃和绝望,被她以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强行压入了心底最深处。她不再哭泣,也不再质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的清醒。
她不再于公开场合过问寨中具体事务,也不再去翻阅那些错综复杂的灰色账目。相反,她将全部的、外显的精力,都倾注在了沈放和孩子们身上。
每日清晨,她都会坐在梳妆台前,极其细致地装扮自己。她用最好的胭脂水粉,遮掩掉眼底可能残留的一丝疲惫,用那抹饱满的正红色口红,为自己的脸庞赋予不容置疑的生机与力量。她会挑选与衣裳相配的翡翠或珍珠,将那串白色玉珠手串妥帖地戴在腕上。当她这样妆容精致、衣着得体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她本身就成了一个强大的符号——无论外界如何风雨飘摇,这个家的核心依然稳固,秩序依然存在。
她亲自安排沈放的一日三餐,叮嘱阿婶炖煮他喜欢的汤水。她会花大量的时间陪伴沈慕南识字、玩耍,也会抱着沈与和□□,在庭院里晒太阳,用温柔而平静的声音给他们哼唱古老的歌谣。她把主宅打理得温暖、洁净,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和孩子的欢声笑语,这里成了沈放从外面那个血腥、肮脏的世界回来后,唯一可以卸下重担、喘息片刻的港湾。
夜晚,他们依旧同榻而眠,拥抱时能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度,却也能清晰地触摸到对方心底那片无法融化的坚冰。但那冰层之下,是更为牢固的、生死与共的联结。
也正是在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氛围中,沈放等待已久的时机,成熟了。
这日深夜,吴瑞明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他的表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
“先生,确定了。”吴瑞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发现猎物的兴奋,“三爷手下的貌温,上个月在湄赛的‘春之兰’会所,秘密会见了颂巴的副手索图。两人交谈了近两个小时。我们的人虽无法探听具体内容,但拍到了照片,并且确认,五天后,貌温会再次与索图在瑞莱的一家地下赌场接头。”
沈放捻着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眼中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冰冷。“貌温……果然按捺不住了。”他顿了顿,问道,“颂巴那边有什么动静?”
“颂巴最近扩张得很厉害,又吞并了两个小势力的地盘。他手下的人在我们运输线附近活动的频率也增加了,气焰很嚣张。”阿杰在一旁补充道,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沈放微微颔首。一切条件都已具备。貌温的野心是火药,颂巴的扩张是东风,而他,只需要点燃那根引信。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又静静地等待了两天。直到貌温与索图第二次接头的日子临近,他才在一个午后,轻车简从,再次进入了三爷的山寨。
三爷的山寨依旧云雾缭绕,但气氛却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闷。三爷坐在主位,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焦躁。沈放的到来,让他勉强打起精神。
“沈先生今日前来,有何指教?”三爷挥退了左右,只留下两个贴身护卫。
沈放没有像往常一样寒暄,他面色凝重,开门见山:“三爷,我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一件事,关乎您身家性命,我思前想后,觉得必须让您知道。”
三爷眼神一凛:“哦?什么事如此严重?”
沈放将一个薄薄的牛皮纸信封,轻轻推到三爷面前的茶桌上。“您手下的貌温,近来与颂巴的人过往甚密。这是他们会面的时间、地点,还有……几张照片。”
三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有立刻去碰那个信封,而是死死盯着沈放:“沈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貌温跟了我十几年。”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觉心惊。”沈放语气沉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三爷,您我都很清楚,颂巴的胃口,从来就不止于几张赌台。他整合□□业,踢我出局,不过是完成了第一步。在这金三角,什么样的生意能比赌场利润更厚,更能支撑他称王的野心?” 沈放的话语在这里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关于毒品帝国的巨大想象空间。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警示的意味:“他现在频繁接触您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所图为何?难道只是为了聊聊天吗?我怀疑,他是想打通上下游,做一条龙的买卖。届时,您我二人,一个碍了他的路,一个挡了他的财源,都将是他必须拔掉的眼中钉!貌温,或许就是他选中的,那把从内部刺向您的刀。”
这番话,精准地刺中了三爷内心最深的恐惧。他年纪大了,最怕的就是手下权臣功高震主,与外敌勾结,更怕自己经营一生的基业被人连根端起。他抓起信封,看着里面的“证据”,所有的猜疑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三爷眼中已是血红一片,杀机毕露:“沈先生,你想我怎么做?”
“清理门户,雷霆一击。”沈放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三天后,貌温会再次与索图接头。这是最佳时机。您清理内患,我负责为您提供颂巴核心据点的最新布防,并确保您行动时,道路畅通无阻。我们这是在自救,三爷。除掉颂巴,您稳坐泰山,我拿回我应得的,这片土地才能有新的平衡。否则,等他先动手,你我皆为鱼肉。”
巨大的生存危机感,彻底吞噬了三爷最后一丝犹豫。他重重一拍茶桌:“好!就按沈先生说的办!三天后,我要让颂巴和那个叛徒,一起下地狱!”
从三爷的山寨回来,沈放并未停歇。次日深夜,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载着他,驶入了瑞莱郊区一栋守卫森严的私人别墅。
书房内,只有沈放与丹威将军两人。丹威穿着便装,但肩背挺直,眼神锐利,带着军人的杀伐之气。
“沈先生,久仰。”丹威的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
“将军,冒昧打扰。”沈放微微颔首,不卑不亢。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将一个轻薄的平板电脑推到对方面前,上面是貌温与索图会面的照片,以及颂巴武装力量的布防图概要。“两天后,颂巴与三爷之间必有一场火并,这会是一个对您我非常有利的窗口期。”
丹威扫了一眼屏幕,目光深沉地看向沈放:“沈先生,我能得到什么?你又想要什么?”
沈放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沉稳而坦诚:“我为您准备了两份礼物。”
“第一份,”他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颂巴倒下后,他积攒的巨额现金和贵金属,我会通过安全渠道,将其中的七成,作为您和您麾下将士的‘辛苦费’。”
“第二份,也是更长远的,”沈放继续道,“事成之后,我将接管颂巴的赌场。我承诺,未来所有这些赌场每月净利润的三成,会以‘安保咨询费’的名义,存入您在海外指定的账户。这将是一个稳定且长期的资金来源,足以支撑您做任何您想做的事。”
他看着丹威,最后总结道:“您得到的是:一笔立刻能用的巨款,以及一个源源不断的金库。而我,只想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并在您的庇护下,为您守好西南门户,确保此地长治久安。”
丹威凝视沈放良久。如此直接、巨大且长远的金钱利益,构成了无法拒绝的诱惑。这远胜于任何空洞的承诺。
他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沈先生是聪明人。我喜欢跟聪明人合作。”
一张无形而致命的网,在沈放精准到毫厘的操控下,已然彻底拉开。网的一端,是愤怒而嗜血的三爷;另一端,是贪婪而高效的军方;而网的中央,是尚且沉浸在扩张美梦中、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浑然不觉的颂巴,以及那个注定要成为祭品的貌温。
行动的前一夜,月黑风高。
沈放在书房里,对阿杰做着最后的部署,南星意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没有翻动一页。
“明天,你带我们最核心的人,分成三组。”沈放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第一组,等三爷的人和颂巴的人打起来,趁乱去颂巴的老巢,把他保险柜里所有账本、信件,特别是与官方人员往来的证据,全部拿回来,一张纸都不能留。”
“第二组,盯着战场。我们的目标是颂巴和三爷的力量,让他们互相消耗。如果三爷的人想趁机占领地盘,或者对我们的人动手,你知道该怎么做。”
“第三组,保护好几处重要的民用设施和通往我们橡胶园的路。乱起来的时候,绝不能让人趁火打劫,毁了根本。”
“是!先生!”阿杰沉声应道,眼中闪烁着久违的、猎豹般的凶光。
阿杰离开后,书房里只剩下沈放和南星意。沈放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南星意放下书,走到他身边,将一杯温热的参茶递给他。
“明天过后,班隆会清净很多。”他接过茶,没有喝,只是握着,感受着那点微薄的暖意。
南星意的心微微一颤,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沈放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凝视着她。今晚的她,依旧妆容精致,耳垂上的翡翠在夜色中泛着幽光,红唇抿出一道坚毅的线条。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然后俯下身,将一个温柔的吻,印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
“回去陪着孩子们。”他低声说。南星意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书房。
这一夜,班隆无人安眠。
第二天,天色阴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抑,仿佛连山风都停止了呼吸。
一切都按着沈放编写的剧本上演。
在瑞莱那家地下赌场后巷,貌温如期等来了索图。两人刚刚接头,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四周突然涌出大批手持武器的精悍分子,为首者,正是三爷手下另一名心腹,眼神冰冷,充满杀意。
“貌温!你这个叛徒!三爷待你不薄,你竟敢勾结颂巴!”一声厉喝打破了寂静。
貌温脸色剧变,心知事情败露,刚要解释,枪声已然响起!三爷的人毫不犹豫地执行了清理门户的命令,同时将火力对准了索图一行人。颂巴的人猝不及防,瞬间倒下几个,索图在护卫拼死保护下,且战且退,同时疯狂地向颂巴求援。
消息传到颂巴耳中,他勃然大怒!三爷的人竟敢公然袭击他的副手,这无疑是最**裸的宣战!在他看来,这必然是三爷蓄谋已久的挑衅,目的是阻止他的扩张!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颂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调集主力,扑向交火地点,誓要将三爷的这股人马全部吃掉!
然而,就在他主力尽出,老巢空虚之际,早已埋伏在侧的三爷真正主力,在得到沈放提供的精确布防图后,如同鬼魅般突袭了颂巴的核心据点和大本营!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颂巴的主力在外与三爷的“先头部队”绞杀在一起,后方却燃起熊熊大火。他首尾难顾,暴跳如雷,只能命令部队回援,却又被三爷的人死死咬住。
就在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伤亡惨重,整个战局陷入一片混乱之际,地面传来了沉重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装甲车的引擎轰鸣声。
丹威将军麾下的正规军,迅速包围了整个核心交战区域。高音喇叭里传来冰冷的、毫无感情的通告:“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被包围!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然而,已经杀红了眼的两方人马,哪里会轻易就范?短暂的停火后,更激烈的交火爆发了。军方显然早有准备,以绝对的火力和人数优势,开始了无情的“清剿”。
这场发生在颂巴核心地盘的混战,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枪声、爆炸声、震耳欲聋,浓烟与血腥味弥漫了半个瑞莱的天空。
当傍晚来临,枪声渐渐稀疏,最终归于死寂时,昔日颂巴那繁华喧嚣的赌场和固若金汤的据点,已沦为一片狼籍。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整个班隆。
颂巴,确认被击毙在他的指挥部内。三爷派出的主力,在与颂巴主力以及军方的交火中,损失超过七成,元气大伤。军方以“极小”的代价,“成功”剿灭了边境两大火并的武装团伙,缴获武器弹药无数,战果赫赫。
残阳如血,将天边染得一片凄艳。
沈放抱着沈慕南,南星意跟在他身边,一家三口静静地望着颂巴地盘方向那尚未完全散去的硝烟。
“爸爸,那边放鞭炮了吗?”年幼的沈慕南天真地问。
沈放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平静无波:“嗯,放完了。”
就在这时,阿杰满身征尘,却步履沉稳地回来了。他手中提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皮箱。
“先生,”阿杰将皮箱放在沈放脚边,低声汇报,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是完成任务后的沉稳,“东西都拿到了。现场清理得很‘干净’。三爷那边,损失惨重,已无力他顾,军方正在收拾残局。
沈放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仿佛这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沈放并没有立刻打开这个皮箱。他对阿杰吩咐道:“去请丹威将军的副官过来,就说……我这里有份‘战利品’,需要他一同见证处理。”
片刻后,丹威将军的那位副官在士兵的护卫下到来,脸上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疑惑。
沈放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皮箱,露出里面满满的文件与硬盘。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翻看了两眼,然后递给了南星意。
“烧了它。”他的语气依旧轻描淡写。
南星意瞬间明白了沈放的意图。她接过账册,没有犹豫,走到院子角落的铜质火盆边。阿杰早已准备好了火源。
橘红色的火焰升腾而起,贪婪地舔舐着纸张。
就在这时,沈放转过身,面对着丹威的副官,声音平静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 “请转告将军,颂巴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些代表了过去所有肮脏交易和勾结的证据,在我看来,只是阻碍班隆走向稳定的垃圾。” 他目光扫过燃烧的火焰,意味深长地继续说: “一把火烧掉,最干净。从此,班隆的账本上,只会有未来的、干净的生意。也请将军放心,我沈放做事,向来喜欢干干净净,有始有终。”
那位副官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震惊,最后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这是一个无比昂贵的投名状。沈放烧掉的,是价值连城的政治筹码和护身符。但他换来的,是丹威将军彻底的信任和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稳固的未来。
沈放用最小的代价,完成了一场完美的权力更迭。然而,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得意。他知道,除掉了豺狼,还有受伤的猛虎在侧。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但至少,他清除了最大的一个障碍,为他,也为南星意梦想中的那个未来,劈开了第一道看似不可能的路。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南星意的肩膀。南星意则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黑暗已然降临,但这一次,他们是并肩站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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