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十九年，二月初八。
早晨熹光微亮，雾气弥漫，冷风凌冽冻人。
杨府的门口停了几辆马车，陆鸢的舅舅杨昭和陆鸢嘱咐了些路上的事。
陆鸢今年年方十六，她穿着领口、袖口和下摆处有着精致刺绣的红色长袄，外面披了件带着帽沿的白色斗篷。
陆瑛生的虽然不至于倾国倾城，但好在她面容清莹秀澈，目若朗星，唇红齿白，看着就是个精神矍铄的少女。
陆鸢对于杨昭交代的事听的认真，时不时点头应和着。
前几日杨府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事：陆鸢上午收到神秘人在她房里留的信，上面说了她母亲在陆府死亡的部分真相，引诱她去京城陆府找背后害死她母亲的人。
第二件事：第二天下午陆鸢的未婚夫常善因为宴席醉酒一事让刘长史女儿害喜，导致陆鸢在扬州城内面子全无。常善和常夫人上门退亲，期间发生争执两家彻底决裂从此不相往来。
第三件事：神秘人接连几天继续送信，陆鸢被外祖父杨雄关起来不准她去京城，神秘人便让杨家铺子闹出死人事件让杨雄被官府带走调查。
陆鸢在杨雄入狱后主动和神秘人通过信件达成协议，她去京城就放过杨雄，让杨家生意恢复如常。
杨昭或许是早已看穿陆鸢昨晚想趁夜逃跑的心思，干脆直接和陆瑛说明他愿意答应帮她逃走。还给她准备了通关文牒、路引、干粮......甚至还花重金请了镖局的人和一个接下来一直保护她的贴身护卫。
杨昭并不是陆鸢的亲舅舅，而是被杨雄某次外出做生意从外头的破庙里捡来的孤儿。当时杨昭六岁，浑身脏兮兮的，饿得瘦骨嶙峋，全身上下只剩下骨头架子。杨雄看他实在可怜想将他带回了府让他做府里的侍从，他帮杨昭也是为了自己的后代积德。后面杨昭也同意了。
杨雄还有一个五岁的女儿杨妤，也就是陆鸢的母亲。杨妤和杨昭年纪相仿也玩的不错，杨雄很欣慰。
随着杨昭的长大，杨雄发现他学习天赋高，平日在府里里也是活泼爱笑、机灵能干，就连曾管家也对他赞不绝口。于是杨雄便将他培养起来做自己的养子，替自己传宗接代。
自从杨妤死后杨昭就变了，和人交流的时候也没那么爱笑了。即便如此，他对陆鸢还是挺好的。回府路过铺子的时候会给陆鸢带她爱吃的饴糖和点心。陆鸢心里总体还是挺喜欢杨昭的，虽然他偶尔看起来有点严肃，也训斥过她不少次。
“这是凌秋，你往后叫她凌娘子便是，她是我托友人给你请的护卫，这一路上包括后面去了京城她来保护你。”杨昭为陆鸢介绍。
陆鸢下意识看了过去，那是一个身材高挑，戴着斗笠的黑衣女子。
她眉眼如画，面容清雅秀丽，但她看人的目光总是透着一股清冷疏离，看着很不好接近。
陆鸢刚刚出来时便看到了她，毕竟她在人群中看起来很特别，想不注意到她很难。
陆鸢见凌秋不开口心中有点窘迫，她只好自己率先打招呼。
陆鸢微微屈膝，颔首道：“凌娘子日安。”
凌秋走过来时，陆鸢才发现凌秋比杨昭还要高出一截头，她莫名总感觉她不是个女子，而是个男扮女装的成年男子。
陆鸢下意识看了眼她的脖子，并没有男子的喉结，莫非是她想岔了？
凌秋自然也注意到了陆鸢的眼神，不过她只当看不见。她走了过来和陆鸢保持一定距离，神色淡淡作揖回礼：“陆娘子日安。”
她的声音清越冷冽，显得中性，单单听声音辨别不出她的性别。
陆鸢暂且压下心头疑惑，心里感慨：这个凌娘子怕是日后不好相处，不过她没事也不想搭理她。
杨昭见她们二人没有继续谈话，心里叹息一声，他转头对凌秋客气道：“好了，日后就麻烦凌娘子多加照顾我家阿鸢了。”
“应该的。”凌秋敛眸，淡淡道。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也赶快动身吧。”
“好，舅舅，那我们先走了，舅舅和外祖父他也要珍重自己的身体。”陆鸢担忧地看着杨昭，眼里还藏着些话。
杨昭知道陆鸢想要说什么，但关于接下来面对杨雄回来会问责的事他自有办法解决，他不打算说出来让陆鸢担心。
“好，阿鸢此行一路珍重，望你早日归来。”
“舅舅亦是如此。”
陆鸢在贴身婢女夏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外头的凌秋见一切处理完了利落地翻身上马，带队走在前头，引着这对车马往城外驶去。
*
辰时，京城，瑞福楼雅间
苏冉在和李焕午时约在一起一边聊着最近京城发生的趣事一边吃茶。
但这两人在气度和性格方面给人的感觉明显迥同。
左边那个面容眉清目秀，身穿华贵青衣，举手投足间气度潇洒、风度翩翩的俨然一副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是苏冉在。
苏冉在本是先太子伴读，和李沧澜、李焕感情很好，也算是李焕半个兄长，因此李焕很敬重他。虽然这两人平日相处像好友一样随意。
苏家世代书香门第，苏冉在父亲是国子监祭酒，管理国子监管理和教育事务。
苏冉在在李沧澜死后拒绝景明帝留他在朝廷做六部尚书的邀请，借着他父亲的关系一起在国子监担任要职，成为国子监丞。日常事务就是掌管监控国子监的日常纪律，稽查师生是不是偷懒啦，有没有勤奋学习，学的好不好之类的事。
他这样也好暗中在国子监帮李焕打听消息，提前告知他宫中的事。苏冉在也成了李焕在朝廷的重要内部眼线。
右边那个容貌俊朗，身体健硕，说话慢条斯理，不急不缓，行为举止气质非凡的男子是李焕。
聊到李焕昨日的事情时苏冉在开启了他的日常唠叨模式。
“殿下，如今你也已经年甲十八了，也在朝廷任职，虽是虚衔，但你也应该学着脱去少年才有的顽劣，变得稳重点了。”苏冉在皱着眉，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子，严肃地批评了李焕昨日的冲动行为，他用扇子戳了戳李焕的手臂，“就算是二皇子先动的手殿下也不能冲动地将他按在地上揍，陛下可能待会就要派人过来了，殿下现在好好想想待会当如何面对吧。”
苏冉在说的是李焕昨日在官员宴席上与李瑞当众发生矛盾，两人互相嘲讽最后两人互殴闹得满城皆知的事情。
在苏冉在眼里，李焕是个需要被李沧澜托付给他的弟弟，他作为李焕兄长得保护他、教育他才行，不能让李焕长歪了，不然等他百年之后到了下面无颜面见他的好友李沧澜。
炭火灼烤下铜炉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暖雾氤氲，茶香渐浓。苏冉给李焕倒了杯热奶茶递给他。
烟霭凝润，模糊了李焕黑瞳里转瞬即逝的落寞和沉郁。
*
两年前那年寒冬，他的兄长李沧澜，也就是先太子被景明帝叫去漠北和乌兹国人打仗。
李沧澜因为身体自幼虚弱不擅武艺，这事朝野上下群臣皆知。但景明帝借口让李沧澜锻炼带兵打仗的经验下旨让李沧澜带二十万兵马前往漠北。
后来李沧澜接连数次打了败仗，失去了好几座城池。西北军军营里满是对他的不满和怨恨。但同时也出现了另一种声音，对行军大总管的薛崇仁的赞赏和敬佩。
消息传回京里，景明帝借此下诏书让李沧澜回来。这个消息被乌兹国人知道，在他回程中被乌兹国人掳走要挟景明帝让他将两座重要城池划给他们。
当时这事直接被景明帝冷漠拒绝。乌兹国人恼羞成怒，李沧澜被他们当着众将领以及全城百姓的面利用各种刑罚残忍折磨杀害，持续半个时辰。
谢皇后知道这事与景明帝爆发了激烈争执，后面景明帝以皇后弑君，以上犯下的名义将她废掉囚禁冷宫。谢皇后没多久因伤心过度病逝走了，只留十六岁的李焕留在世上。
那个原本英姿勃发的少年出来后变了个人，面色如常，仿佛这事没发生过。他开始不再张扬冲动，行为开始变得收敛。
帝王于众皇子而言，先是君，再是父皇，他是臣，再是儿子。
君臣之间界限森严，不可越界。可那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终究是来不及了。所以最终他只能换一种方式活下去。
薛崇仁经过接近二十年才在西北军里树立起威望，掌握实权。
他还借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薛贵妃的手在后宫里也安插了自己不少眼线，宫女太监都有，监视景明帝的一举一动。
薛崇仁是景明帝幼年的贴身侍卫，和景明帝情感深厚，景明帝坐上帝位他的身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最终就做了景明帝身边的皇宫禁军首领。
后面薛崇仁武将官阶一路上升到正二品，赐号"忠勇”，这是武将最高的官阶品阶，但他现在在西北军军营里镇守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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