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带着毕业季特有的粘稠热气，卷着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喧闹，灌进高三（七）班的窗户。
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像极了同学们填报志愿时那一颗颗七上八下的心。
讲台上，班主任老杨扶了扶老花镜，扯着嗓子吼：“都抓紧时间！志愿系统下午五点就关了！别到时候抓瞎！有问题的赶紧问，别互相‘借鉴’啊，各人有各人的路！”
教室里一片嗡嗡声，混合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响，以及偶尔响起的倒抽冷气或窃喜低笑。
林逾趴在桌子上，对着面前的志愿表草稿纸，指尖无意识地敲着下巴。
电风扇似乎不太给力，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顺手撩了撩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的第一志愿早就心里有数，是那所位于南方沿海、以风景秀丽和学术氛围自由著称的A大，专业意向也很明确——他从小就喜欢捣鼓点小创意，梦想着把美好的东西通过视觉传递出来，所以瞄准了A大的王牌专业之一，视觉传达设计。
“小逾逾，你真填A大啊？”同桌张薇探过头来，她的志愿表已经基本敲定，正无聊地转着笔，“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一样，留在本地呢。A大可是出了名的分数线高，而且离家那么远。”
林逾抬眼，弯了弯嘴角：“嗯，想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本地的大学……感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怪没意思的。”
他说着，目光不经意地瞟向斜前方的那个座位。
江迟正低着头，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着，侧脸的线条在透过窗户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利落分明。
他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眼神撞上她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然后又转了回去，继续专注于他的“大业”。
林逾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赶紧收回视线，假装认真地核对自己的志愿代码。
“切，口是心非。”张薇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挤眉弄眼，“谁不知道某人想去A大，是因为……”
“去去去，”林逾红着脸打断她，“别瞎猜，我是正经去读书的。”
“是是是，正经读书，顺便‘偶遇’某人。”张薇吐了吐舌头，不依不饶，“话说，你猜江迟填哪儿？他上次模考那分数，清北都够得着吧？不会真跟你一样去A大吧？那也太……”
“他怎么可能跟我一样。”林逾嘴上说着，心里却没来由地泛起一丝嘀咕。江迟的成绩一直是年级神话般的存在，清北复交随便挑，A大虽然好，但在顶尖学霸的选择里，似乎并不是最热门的选项。
正想着，老杨走了过来，拍了拍林逾的桌子：“林逾，填好了没？把草稿给我看看。”
林逾连忙递上草稿纸。
老杨扫了一眼，点点头：“嗯，A大视觉传达，挺好的，符合你的兴趣。志愿顺序也没问题，冲稳保分得很清楚。去吧，去电脑那边把正式志愿填了，记得核对代码，千万别填错了，尤其是专业代码，一个数字错了，可就天差地别了。”
“知道了杨老师。”林逾应着，拿起自己的考生号和密码纸条，走向教室后方临时布置的几台电脑。
巧的是，江迟正好坐在最里面的那台电脑前，刚刚提交完志愿。
他看到林逾走过来，便站起身，把位置让给他，声音带着惯有的清冽，却又藏着点什么：“填好了？”
“嗯，刚给杨老师看过草稿。”
林逾坐下，打开志愿填报系统，输入账号密码，心脏莫名有点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按照草稿纸依次录入。
第一志愿，A大，学校代码XXX。
专业一，视觉传达设计，专业代码120912。
确认，下一个专业……
他填得很仔细，每一个数字都核对了两遍。
旁边的江迟并没有立刻走开，而是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似在看窗外，脖子却伸得老高。
林逾填完所有志愿，点击“预览”，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他的志愿信息。
他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准备点击“提交”。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江迟刚才填报时似乎还没完全关闭的预览界面（当然，这极有可能是某人“不小心”留下的）。
鬼使神差地，他的目光扫了过去。
A大，学校代码XXX，和她的一模一样。
林逾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赶紧看向专业代码那一栏。
专业一，赫然写着：120921。
林逾：“？？？”
他眨了眨眼，又看了看自己志愿表上的120912，再看看江迟那边的120921。
一个数字之差。
120912是视觉传达设计，那120921是……林逾飞快地在脑子里搜索着专业代码表。
哦，想起来了，是……工业设计。
虽然同属一个学院，甚至有些基础课程重叠，但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专业。
可是，这也太巧了吧？
A大，同一所学校，第一个专业，代码仅仅差了两位数？
林逾猛地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无辜”和“恰到好处”惊讶表情的江迟。
江迟迎着他的目光，挑了挑眉，故作疑惑地眨了眨眼，然后才“恍然大悟”般地开口，语气里充满了“惊喜”和“难以置信”：“咦？林逾，你也填了A大？”
林逾：“……” 大哥，你刚才不是还问我填好了没吗？
江迟仿佛没看到她眼神里的“你继续演”，又凑近了一点，目光落在他的屏幕上，然后“哎呀”一声，表情更加“震惊”了：“不是吧？这么巧？我的第一志愿也是A大！”
林逾：“……” 我刚才都看到你志愿了好吗？
江迟还在继续他的“表演”，他指着自己刚才的屏幕（虽然已经黑屏，但他演技到位），语气里充满了“缘分天注定”的感慨：“而且你看，我第一个专业是工业设计，代码120921，你是视觉传达，120912，就差两个数字！这也太巧了吧？怎么会这么巧？”
他皱着眉，像是在努力思考这“巧合”的概率，那模样，要多自然有多自然，要多“纯良”有多“纯良”。
林逾看着他这副“影帝”级别的表演，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
他抿了抿唇，故意拖长了语调：“是哦，好巧啊。江迟同学，你这‘巧合’的概率，跟买彩票中奖差不多了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江迟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却依旧装得一本正经：“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能……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他说这话时，眼神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看着林逾，看得他脸颊又开始发烫。
“得了吧你，”林逾转过头，不再看他，强装镇定地点击了“提交志愿”，“我看你是早就预谋好了吧？”
“预谋什么？”江迟装傻，“我只是刚好也想去A大，刚好觉得工业设计挺有意思的。”
“是吗？”林逾心里腹诽，鬼才信你的“刚好”。
就在两人一个装傻充愣，一个内心吐槽之际，教室另一头，许嘉和张薇正凑在一起，像两只八卦的土拨鼠，远远地观察着这边的“戏剧”。
许嘉手里端着一杯刚从自动贩卖机买的冰可乐，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张薇，努了努嘴：“欸，你看那俩，演呢？”
张薇扶了扶眼镜，一脸“我早就看穿了一切”的表情：“还用看？江迟那家伙，那演技，跟他打球时的假动作一样，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实则全是套路。”
“可不是嘛，”许嘉拧开瓶盖，“咕嘟咕嘟”灌了两口，打了个畅快的嗝，“我跟你说，昨天晚上我跟他一起填志愿草稿的时候，他对着A大的专业代码表研究了半天，一会儿说视觉传达好像挺适合林逾的，一会儿又嘀咕工业设计和视觉传达在同一个学院，方便‘偶遇’……”
“噗——”张薇差点笑出声，“方便偶遇？他可真敢想。那他怎么不直接填视觉传达？跟林逾一个专业多好。”
“嗨，你懂什么，”许嘉摆出一副“我是他兄弟我最懂”的表情，“那家伙，死要面子，又怕太明显了吓着人家林逾。填个隔壁专业，既能光明正大地说‘好巧’，又能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我是说万一，林逾没填A大，他也不至于太尴尬，还能假装是自己真心喜欢工业设计。”
“啧啧啧，”张薇连连摇头，“心机啊心机。没想到江大学神，还有这么‘凡学’的一面。”
“可不是嘛，”许嘉叹了口气，假装替兄弟“不值”，“你说他至于吗？喜欢就直说呗，非要搞这些弯弯绕绕的。你看刚才那‘好巧’，演得跟真的似的，我在这儿都替他捏把汗，生怕他笑场。”
“要我说，还是林逾看得明白，”张薇看着林逾虽然面无表情但耳根微红的样子，笑了，“你看她那眼神，肯定早就识破了。不过嘛，看破不说破，给某人留点面子。”
“也是，”许嘉点点头，“林逾看着软乎乎的，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俩人要是真能一起去A大，那可就有意思了。一个视觉传达，一个工业设计，说不定以后还能组队搞个设计工作室什么的，夫妻搭配，干活不累……”
“去去去，什么夫妻搭配，八字还没一撇呢！”张薇拍了他一下，“不过说真的，他俩要都去了A大，那咱们这群‘电灯泡’可就省心了，不用天天在学校里看他们俩‘眉目传情’，搞得我们跟谍战片里的观察员似的。”
“就是就是，”许嘉深以为然，“在一个城市，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比异地强。你说这高中三年，他俩这暧昧不清的劲儿，看得我都快急死了。江迟那家伙，平时打球考试跟开了挂似的，一到追女生这儿，就跟个二傻子似的，净整些没用的‘巧合’。”
“哎，话不能这么说，”张薇替林逾辩解了一句，“感情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再说了，江迟这‘巧合’，虽然老套，但是……挺甜的啊。”
“甜？我看是齁得慌。”许嘉做了个鬼脸，“你看他刚才那眼神，跟装了蜜糖似的，差点没把我腻死。走走走，别看了，再看我晚饭都吃不下了。我去看看老杨那儿还有没有打印纸，我志愿表想再打印一份留个底。”
许嘉端着可乐晃悠着走了，张薇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边已经提交完志愿，正低声说着什么的林逾和江迟，嘴角勾起一抹姨母笑。
而另一边，林逾已经从电脑前站起来，江迟很自然地帮他把椅子推进去。
“真提交了？”江迟问。
“嗯，提交了，反悔也来不及了。”林逾耸耸肩。
“挺好的，”江迟看着她，眼神温柔，“A大的夏天，应该比这儿凉快一点。”
“是吗？我听说A大靠海，夏天台风挺多的。”林逾故意逗他。
“那正好，”江迟接得飞快，“台风天不用出门，在图书馆或者自习室待着，看看书，画会儿画……”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补充，“要是有人作伴，就更好了。”
林逾的心又开始不争气地乱跳，他别开脸，假装看窗外：“谁要跟你作伴。”
“哦？”江迟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狡黠，“不是你啊？那我问问别人有没有空。”
“你问谁？”林逾几乎是脱口而出，问完就后悔了，这语气，也太像查岗了。
江迟看着他瞬间变别扭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
他的笑声很好听，像清泉流过石子，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
“逗你的，”他伸手，很想揉揉他的头发，但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发梢，动作快得像错觉，“除了你，我还能问谁。”
林逾的脸颊彻底红透了，像煮熟的虾子。
他感觉周围好像有不少目光投过来，包括许嘉和张薇那俩“不怀好意”的注视，让她更加不自在。
“行了行了，别贫了，”他挥开他的手（虽然心里有点舍不得），“赶紧回去吧，老杨该催了。”
“好，”江迟应着，却没有立刻走，而是看着他，认真地说，“林逾，不管是不是巧合，能和你去同一个城市，挺好的。”
他的眼神太真挚，让林逾有些不敢直视。他点了点头，小声说：“嗯，我知道了。”
江迟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林逾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软的，暖暖的。
志愿表上那个只差一个数字的代码，真的是巧合吗？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不是了。
但不知怎么的，对于这个“预谋已久”的巧合，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点甜。
教室里依旧喧闹，风扇依旧吱呀作响，窗外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但林逾觉得，这个夏天，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志愿表上的那个小小的“巧合”，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也仿佛是一个开启新篇章的钥匙，预示着即将在南方那座海滨城市展开的，属于他和他的，全新的故事。
而不远处，许嘉正凑到江迟身边，挤眉弄眼：“可以啊兄弟，这‘巧合’演得挺成功，脸不红心不跳的。”
江迟斜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闭嘴，喝你的可乐去。”
“嘿，还不好意思了？”许嘉不怕死地继续调侃，“我可都看见了，刚才那眼神，啧啧，跟望夫石似的。怎么样，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到了A大，打算怎么‘偶遇’？要不要哥哥我给你支支招？”
“你再废话，”江迟慢悠悠地开口，“下次打球，我可就不传球给你了。”
许嘉立刻噤声，识相地往后缩了缩：“行行行，我不说了，我闭嘴。你厉害，你自己的事儿自己搞定。”
另一边，张薇也回到了座位，用胳膊肘碰了碰林逾：“怎么样？聊什么呢？看你们俩那架势，是不是有点‘心照不宣’了？”
林逾拿起笔，假装做题，耳朵却还是红的：“没什么，就随便聊聊志愿。”
“随便聊聊？”张薇显然不信，“我可都看见江迟那‘深情款款’的眼神了，跟电视剧里似的。还有你，脸都红到脖子根了，还说没什么？”
“你看错了！”林逾嘴硬。
“我看错了？”张薇挑眉，“好好好，我看错了。不过说真的，小逾逾，你心里怎么想的？江迟那家伙，虽然平时看着高冷，但对你……那心思可藏不住。你看这志愿填的，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林逾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脑海里闪过江迟刚才认真的眼神和那句“能和你去同一个城市，挺好的”。
他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我……我还能怎么想，”他小声说，“就……挺好的吧。”
挺好的。
志愿表上那个精心策划的“巧合”，挺好的。
那个愿意为了靠近他，而在志愿表上动足了心思的少年，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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