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把艺术楼的走廊染成暖金色,话剧社的后台却像个打翻的调色盘——帆布布景歪在角落,几管颜料滚落在地,散发着松节油和丙烯混合的、略显刺鼻的味道。
夏然叉着腰,急得额角冒汗:“明天就彩排了,背景板还空着?上次那个画师突然发烧,现在上哪儿找救兵啊!”
林逾抱着速写本路过时,正听见夏然的哀嚎。
他本想悄悄溜走,却被眼尖的社长一把抓住手腕:“林逾!救星来了!你不是学过画画吗?帮个忙呗,就画个星空背景,简单!”
“我……”林逾下意识想拒绝,指尖攥紧了速写本的边缘。
他习惯了在角落安静画画,从没试过在这么大的布景板上创作。
可夏然的眼神太急切,周围几个社员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就差背景了”“林逾你画得那么好”。
正犹豫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我帮他搬梯子。”
林逾抬头,看见江迟背着篮球包站在门口,额角还沾着训练后的薄汗。
他大概是刚结束训练,10号球衣外面套着件黑色外套,袖口随意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道浅色的疤痕——和林逾自己手肘内侧的疤痕形状隐约相似,都是初中那年在操场捡球时摔的。
江迟把梯子靠在布景板旁,又不知从哪儿找来了颜料盘和水桶,摆在林逾脚边:“需要什么颜色?”
林逾看着他熟练的样子,心里的紧张莫名消了些。
他低头翻出速写本里的草稿——那是昨晚熬夜画的星空设计图,边角还贴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是上周在篮球场边捡到的,叶脉纹路像极了江迟投篮时手臂的肌肉线条。
“主色调要钴蓝和群青,”他指着图上的标注,“星星用钛白加一点荧光粉,流星尾迹要橘黄到透明的渐变……”
“明白。”
江迟点点头,转身在颜料堆里翻找,金属颜料管碰撞的声音叮当作响。
阳光透过后台的高窗照进来,在他发梢镀上层金边,林逾忽然想起篮球赛那晚,他在灯光下奔跑的样子,球衣背后的数字“10”像团跳动的蓝火。
夏然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江迟你怎么比我还熟?”
“他画过黑板报。”
林逾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熟稔,脸颊微微发烫。
初中时江迟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却总在林逾画黑板报时搬个凳子坐在旁边,说是“监督进度”,实则偷偷用粉笔在角落画歪歪扭扭的小人,被发现时就咧嘴笑,露出虎牙。
江迟把调好的钴蓝色颜料递过来,指尖沾着点靛青:“先铺底色?”
林逾接过颜料盘,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指腹,温度像电流般窜过皮肤。
他慌忙转身上梯,帆布围裙蹭过布景板,留下道浅蓝的印记。
梯子很高,他踮脚够到顶部时,帆布布景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发出“哗啦”声响。
“小心点。”
江迟的声音在下方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站在梯子正下方,双手虚扶着梯脚,目光寸步不离林逾的身影。
林逾握着大号画笔,在画布上刷出第一道弧线。
钴蓝色颜料带着水痕晕开,像撕开夜幕的第一道裂缝。
他专注地调整着笔触,直到听见身后传来夏然的惊呼:“梯子歪了!”
他下意识回头,脚下的梯子猛地晃了一下。
失重感袭来的瞬间,林逾脑中一片空白,只来得及松开画笔,双手胡乱挥舞。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落入一个带着皂角香的怀抱,后背贴着坚实的胸膛,能清晰听见对方骤然加速的心跳。
“站稳了。”
江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运动后的沙哑。
他的手臂紧紧环着林逾的腰,掌心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触感柔软得像团云。
林逾僵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清冽的皂角香,混合着淡淡的汗水味,意外地让人安心。
他能感觉到江迟手臂的肌肉线条,和篮球赛上断球时一样充满力量。“谢……谢谢。”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想推开对方,却发现自己的手正按在江迟的锁骨上,能感受到那里急促的起伏。
“小心点。”
江迟重复了一遍,慢慢松开手,却仍扶着他的肩膀,直到林逾站稳在地面上。
梯子旁边的颜料盘不知何时被碰倒,钛白色颜料溅在江迟的运动裤上,像突然绽放的小雪花。
“对不起!”
林逾慌忙蹲下身收拾,指尖碰到碎掉的调色盘边缘,被划得微微发红。
“别碰!”
江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刚才就该换个稳点的梯子。”
他的动作很轻,用棉签蘸着碘伏擦拭伤口时,林逾只感觉到轻微的凉意。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林逾看见江迟手腕上的疤痕在光线下泛着淡粉色,和自己手肘内侧的那道几乎对称。
“这个疤……”林逾忍不住开口。
“初中捡球时摔的,”江迟低头贴创可贴,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你那年不是也在操场摔了吗?我记得你手肘蹭破了皮。”
林逾愣住了。
他以为那件事早被遗忘——那年他抱着画板路过篮球场,被江迟没接住的篮球砸到,摔倒时手肘磕在台阶上。
当时江迟慌忙跑过来,手里还拿着没喝完的矿泉水,想帮他冲伤口却弄湿了画纸。
现在想来,那天画纸上晕开的蓝色水渍,倒像是提前落下的星空。
“你还记得啊。”
林逾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江迟抬起头,眼里映着窗外的阳光:“当然记得。”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的速写本当时也湿了一页,画的是操场边的梧桐树。”
林逾的心猛地一跳。
他没想到江迟连这些细节都记得。
那些被时光尘封的片段突然清晰起来:篮球场上的少年,递过来的矿泉水瓶,还有自己偷偷藏在速写本里、画着他捡球背影的那页。
后台渐渐安静下来,夏然带着社员去准备道具,只剩林逾和江迟留在布景板前。
林逾换了把稳当的梯子,江迟搬来椅子坐在旁边,帮他递颜料、拧瓶盖。
“这里要加颗流星。”
林逾指着画布上方,用小号笔勾勒尾迹。夕阳的光线斜射进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布景板上,和他笔下的星空重叠在一起。
江迟仰头看着他,阳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轮廓,睫毛很长,鼻尖微微扬起。
林逾想起篮球赛那晚,自己在速写本上画他起跳的样子,笔尖总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的素描本呢?”江迟忽然问,“以前总见你带着。”
“在包里。”
林逾指了指角落的帆布包,“不过快画满了。”
江迟起身去拿包,拉链拉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后台格外清晰。
他拿出那本蓝色封面的素描本,封面上用银色马克笔写着“林逾”两个字,边缘有些磨损,显然被频繁翻阅。
“初中的这本你还留着?”
江迟翻开第一页,里面贴着初中艺术节的节目单,边角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林逾的心漏跳一拍。
那是他初二时的素描本,里面藏着太多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他想阻止,却见江迟已经翻到中间某页——上面画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正站在画架前调色,阳光从侧面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是……”江迟的声音有些惊讶。
“初中艺术节,”林逾跳下梯子,脸颊发烫,“你当时帮话剧社搬道具,站在后台看我画画。”
那天的场景突然在眼前浮现:午后的后台光线昏暗,他站在画架前调着柠檬黄,忽然看见角落里的江迟。
少年靠着墙,手里转着篮球,目光却落在他身上,被发现时慌忙低头,耳朵却红了。
林逾当时心跳如鼓,假装没看见,笔尖却在画纸上偷偷勾勒出他的轮廓。
江迟手指划过纸面,触感细腻:“我记得那天你把颜料蹭到了领口。”
林逾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衣领,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片微凉的颜料痕迹。
他看着江迟翻到素描本的最后一页,那里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笔迹是他熟悉的清秀:“林逾,画架太高了,下次我帮你拿。”落款是个歪歪扭扭的“江”字,旁边还画了个举着画笔的小人。
“这是……”
林逾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页,显然是后来被人加上去的。
江迟合上素描本,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初中艺术节结束后,我看你搬画架很费劲,想帮你又不敢。”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这页是我趁你去交画具时偷偷塞进去的,没想到你一直留着。”
林逾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住,又慢慢松开,泛起细密的暖意。
原来那些他以为无人知晓的注视,早已被另一个人悄悄收藏。
他想起初中时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篮球场上撞过来的目光,楼梯间故意放慢的脚步,还有每次画黑板报时,那个默默坐在旁边的身影。
彩排的灯光骤然亮起时,林逾正用银色颜料点最后一颗星星。
布景板上的星空在灯光下闪烁,流星尾迹泛着淡淡的荧光,像真的要划破夜幕。
“哇!太好看了吧!”
夏然带着演员们涌进后台,惊叹声此起彼伏。
林逾有些不好意思地后退,却被江迟拉住手腕。“这边还有点没干透。”
江迟指着画布边缘,实则是帮他挡住涌过来的人群。
林逾低头看着交握的手腕,江迟的指尖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钴蓝色颜料,像某种温柔的印记。
他忽然想起篮球赛那晚,自己攥着那只带汗味的护腕,布料上残留的温度仿佛还在掌心。
“林逾,你看!”夏然举着手机凑过来,“后台的监控拍到刚才梯子晃的瞬间了!”
手机屏幕上,林逾失足的瞬间被放慢——江迟几乎是同时冲过去,手臂稳稳环住他的腰,两人的影子在布景板上撞出短暂的重叠。
林逾看着屏幕里江迟紧绷的侧脸,和自己慌乱中扬起的发梢,脸颊“腾”地红了。
“江队这反应速度,比篮球赛断球还快!”旁边的社员打趣道。
江迟没说话,只是松开林逾的手腕,却在转身时悄悄握住他的手指。
林逾的心跳瞬间加速,指尖传来对方掌心的温度,混杂着颜料和皂角的味道,让他有些眩晕。
彩排开始后,林逾坐在后台角落看演出。
话剧讲的是宇航员在太空站遇见流星的故事,当主角站在布景板前仰望“星空”时,林逾看见江迟从幕布后探出头,目光准确地落在他身上。
中场休息时,江迟溜到他身边,手里拿着瓶冰镇矿泉水:“刚才站那么久,累吗?”
“还好。”林逾拧开瓶盖,冰水顺着喉咙流下,却压不住发烫的脸颊。
他看见江迟的运动裤上还留着下午的钛白颜料痕迹,像朵固执的小雪花。
“那个素描本,”江迟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其实我还画过另一页。”
林逾疑惑地抬头。
“在你高一那年的速写本里,”江迟看着他的眼睛,眼里映着舞台的灯光,“你画完篮球赛的那天,我偷偷在最后一页画了个抱着速写本的少年,背景是记分牌。”
林逾猛地想起什么。
高一篮球赛结束后,他确实在速写本里发现过一页陌生的画——线条生涩,却准确地捕捉到自己低头翻画的样子,旁边用铅笔写着“画得比记分牌好看”。
当时他以为是哪个同学的恶作剧,现在想来……
“是你?”林逾的声音有些颤抖。
江迟点点头,耳尖微微发红:“那时候看你坐在观众席画画,觉得比篮球赛还好看。”
后台的颜料味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微妙的气息。
林逾看着江迟近在咫尺的脸,能清晰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细小灰尘,和自己心跳重合的,是对方眼底毫不掩饰的温柔。
演出结束时已是深夜,艺术楼的走廊空无一人。林逾抱着那本初中的素描本,和江迟并肩走在路灯下。
“其实我今天画流星的时候,”林逾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想起你篮球赛的那个三分球。”
江迟脚步一顿,侧头看他:“怎么想起那个?”
“因为轨迹很像,”林逾看着地面上两人交叠的影子,“都是划过长空的弧线,落进……”他没说下去,只是翻开素描本,找到最后那页江迟写的字,指尖轻轻划过那个歪歪扭扭的“江”字。
江迟停下脚步,路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恰好笼罩住林逾。
“林逾,”他忽然认真地看着他,“艺术节后台的颜料味,像不像初中操场的青草香?”
林逾愣住了。他想起初中那个被篮球砸到的午后,青草香混着颜料味,还有江迟递过来的、带着水汽的矿泉水瓶。
“那天我不是故意把球砸到你的,”江迟的声音有些低,“其实我是想传球给你,让你看我新练的三分。”
林逾猛地抬头,撞进江迟盛满星光的眼眸里。
原来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早已被少年笨拙地设计过无数次。
他想起篮球赛上那个精准的三分球,记分牌上的心跳声,还有速写本里74次偷偷的描摹。
“江迟,”林逾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手腕上的疤,真的和我很像。”
江迟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得仿佛练习过千百遍:“是啊,就像我们画的星空和三分球,轨迹总会重叠。”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篮球场的哨声。
林逾看着江迟手腕上的疤痕,又低头看自己手肘内侧的印记,忽然觉得这世间的缘分,或许早就在时光里埋下了伏笔——从初中操场的那次摔倒,到篮球赛上的遥遥相望,再到艺术节后台的颜料味,每一个瞬间都像颜料盘里的色彩,最终调和成眼前这片温柔的星空。
他把素描本递给江迟,指着最后那页江迟写的字:“这个‘下次’,现在可以兑现了吗?”
江迟接过素描本,指尖在纸页上停留片刻,然后郑重地点头:“当然。”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后你的画架,我都帮你拿。”
路灯的光落在两人身上,把交握的手影投在地面。
林逾看着江迟手腕上的疤痕,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光,忽然觉得,艺术节后台的颜料味,其实是时光发酵后的温柔气息,里面藏着少年们不敢宣之于口的心动,和那些终于说出口的、关于“下次”的约定。
后来夏然总拿这事调侃:“江队,你是不是早就盯上我们后台的画师了?”
江迟每次都不反驳,只是把那本初中的素描本小心夹在林逾的新速写本里——夹在《星空》那章,旁边就是他画的、带着颜料痕迹的手背示意图。
某天晚自习,林逾偷偷翻开速写本,看见江迟在素描本最后一页添了行字,是他熟悉的潦草笔迹:“第75次速写,林逾在艺术节后台画星空的样子,比所有流星都耀眼。”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爬进教室,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逾看着那行字,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想起后台摇晃的梯子,意外的拥抱,还有江迟眼里闪烁的星光,忽然明白,有些颜料的味道,是为了让某个人记住;有些后台的相遇,是为了续写早已开始的故事。
就像这个颜料味弥漫的夜晚,终究会过去,但素描本里的旧时光、后台的心跳声、还有那个为他扶住梯子的少年,都将成为刻在时光里的印记,温柔而坚定地,指向有彼此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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