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央晕乎乎地下了马车,脸上红晕浓重,眸光潋滟,显然是吃多了酒,在婢女的搀扶下回到了薛府。
回到槿香馆,再走不动,云央懒散地一头歪在软枕上,婢女打了热水来给她净手净面。
她眯着眼睛看着窗牖外的一轮圆月,温柔疏淡的颜色,浅黄的带着莹莹的光圈,月色和晚风都披着思乡的惆怅经窗而入。
梵月楼当真是流光溢彩的好去处啊,高华的门头里,盛装的舞姬胸前双臂都露着大片雪白的皮肉,丰腴娇美,舞动间腰间环佩叮铃作响,连脚踝处的金铃铛都撩人耀眼。
会跳舞的还不止女人,竟还有戴着缀满珠宝羽毛的藩帽的胡人在酒桌上跳着胡旋舞……
在这样的情境下,她便不由自主地融入了,几杯暖酒下肚,就和不知哪来的伶人唱起了大戏。
印象中与她一同唱戏的“小鬼”声音有些耳熟,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听过。
可即便如此喧嚣热闹,云央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尤其是现在回到了薛府独倚窗前,有种怅然若失的哀愁。
中秋,团圆。
姐姐在何处?
这是姐姐与家人分开的第一个中秋佳节。
姐姐。姐夫……
云央忽然坐起身来,想到还未给姐夫送礼物!
爹娘嘱咐了要给老夫人和姐夫薛钰各备一份中秋礼,老夫人的那份在席间已经送了,而姐夫当时身边围了一圈人,她便想着等结束后再送,谁料被薛锦带出府去了梵月楼,就到了这会儿……
云央睁开恍惚的眼,让蓉儿换了凉帕子洗了把脸,脸颊上两坨嫣红红晕稍退,从妆奁里拿了个东西,起身便往浮山阁去了。
快步走上水上连廊,有琴声轻轻从水面那头漫过来。
进了浮山阁院门,桂香馥郁,隐隐看见一颀长的身影在抚琴。
清风明月,月辉满院,古琴声飘摇疏淡,月下之人俊美无铸雅致温润,云央只觉得酒气又上涌,面热心跳起来,一时看得痴了。
琴声戛然而止,薛钰扭头上下打量她,淡声道:“这么晚过来,何事?”
“今日中秋佳节,还未给姐夫见礼。”云央道。
薛钰淡笑了声,漆黑的眼眸中却没什么笑意,“见礼就不必了,你玩的高兴即可,回去吧。”
她却不肯动,掌心出了汗,捏着的香囊愈发硌手。
他看了她良久,见她清亮的眼眸并没什么醉意,可身上的酒气又的的确确缭绕侵袭着他。
薛钰挑眉,问:“酒好喝么?”
云央抿唇不语,有种被家中长辈抓包的赧颜,可脑中一片混沌,又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见她不语,薛钰起身往居室内走,冷着一张脸,“醉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回去吧。”
“诶,姐夫!“云央快步追上他,拉住他的衣袖,“你先别走,我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她掏出一个秋香绿色的香囊,上面绣着白兔望月,双手呈上,“送给姐夫的中秋礼,我想着姐夫见识广,一般的俗物定是不入姐夫的眼,我就自己绣了一个……”
薛钰垂眸看去,云央脸上还有未洗净的脂粉,像是胡乱抹了一把,露出净透的底色来。
何时学会了梳妆打扮了?还是因为去见太子,才精心打扮一番?
这鬼灵精怪的丫头心气儿倒是高……只是东宫姬妾不少,到时与人分一杯羹的苦头只能自己吞下!
薛钰一双狭长的眼冷然生辉,不看那香囊,只垂眸望着醉意囫囵的云央,微微一笑,“是只送我的,还是旁人都有?”
“当然是只有姐夫有!”云央仰头认真道,“我绣了好几个晚上,专门给姐夫绣的,白兔望月,就等中秋送给姐夫。而且这里面不是什么香料,是救命的药材,你总是受伤,万一哪天又流落荒野,手边若有这个能取用一二,也算我功德一件啊。”
他接过那香囊,放在鼻息之间嗅了嗅。
清苦的药香驱散甜腻的酒香,他半眯着眼,点点头,“有心了,多谢。”
云央见他不恼了,神色也缓和了,就敢说话了,言语间有些苦恼:“我就知道送些实用的比金银更会得姐夫喜欢。只不过这药材味儿不比花香香料好闻,不便平日里佩戴,可若是不时时佩戴,又怎知何时会突发险情呢……”
“礼物我收了。多谢你。”薛钰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并不搭话,只不动声色将香囊收入袖中。
他平日里很少笑,忽而绽放笑颜,一旁的簌青都看呆了。
云央来薛府后曾赠人点心,也曾为各房力所能及的做了些小事,无论是讨好还是报答,那些人从未对她说过谢,薛钰的这一声多谢,神色认真,是真的在谢她。
云央霎时觉得熬了几个夜,针扎了好几次手指,都值了,心中升起难以抑制的欢愉与成就感来。
薛钰发现云央开心或被认可时,眼眸就亮晶晶的,是这个年龄女孩子特有的清澈懵懂。
真心快乐根本藏不住,他很喜欢这样的眼睛。
太子也喜欢么?
薛钰漫不经心道,“你觉得太子如何?”
云央有些迷茫地抬起眼,“太子?太子……国之储君,定然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儿郎呀,姐夫怎么问这个?”
“天色晚了,回去吧。”薛钰道,示意簌青,“送二姑娘回去,再让小厨房熬些醒酒汤来。”
见礼物送到,云央只觉得了却了心中大事,便不再打扰,麻溜地转身告辞了。
待簌青送她离开了浮山阁,薛钰独坐在院中石凳,如玉的手指轻轻摩挲那抹秋香绿,不似春日之绿娇嫩,亦非夏日草木浓郁张扬,宁静雅致,带着秋意的寂寥。
白兔浑圆,绒绒的毛发针脚细密,一看便是用心绣制。
青年抬手,细嗅着那股清苦的药气,不知怎的,竟品出了淡淡的酸涩。
*
中秋后下了一场雨,那雨势凌厉,竟接连七八日未停,好在上京并无多的水系。
云央本要与薛老夫人辞行,可因为这场雨,就耽搁了下来。
那场雨过后,天气彻底寒凉了起来,蓉儿将夏日的衣裙都换成了秋装,还想再裁几身,云央赶紧拒绝了。
既要走,就不必浪费。
可谁知回幽州还是不能成行,又被一件事耽搁了。
薛钰好些日子没见着云央,他才入刑部不久,肩上的担子重,被案件压得总是忙忙碌碌夜半才回府。
尤其是近来白州郡守满门遇害一案,本是案子都判了,因为郡守屡次剿匪,山匪为报复,便趁夜色潜入府邸屠戮了郡守满门。
怎料数月后又有一女子进京喊冤,说是郡守的私生子挑拨山匪下山杀人。
这案件本到不了他手中,可那关于案情关键的“私生子”竟是新科进士。
夜阑风清,薛钰沐浴过后,看见那秋香绿的香囊,才想起好些日子没见云央了。
中秋过后他旁敲侧击问了太子,太子并无立侧妃的意思,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说是无心风月,先迎娶太子妃为正事。
既如此,他便放了心。
准太子妃并不是好相与的,云央若是跟了太子,免不了要吃些暗亏。届时即便是薛家,也无法插手太子后宅之事。
“云二姑娘最近总是出府去,账房说她还支取了些银子。”簌青汇报着府里的繁杂诸事,“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常。”
薛钰的指尖在宣纸上停住。
薛府给云央的用度与薛府小姐并无差别,是足够一个未嫁女子开销的。
“去,查清楚。”薛钰道。
不消一日,簌青便查明了。
薛钰今日休沐,执笔的手并未停歇,桌案上的案牍堆积如山,
“公子,云、云二姑娘她支取的银两都用在了黑市上。”簌青语速缓慢,似乎在思虑着该怎么说下去。
“继续说。”薛钰道,眉目间平和,并未有什么多的情绪。
上京中有些外邦来物稀罕,商人们又囤货居奇,有些女孩子家喜欢的玩意儿只能在黑市上高价购得,这也正常。
“二姑娘她将公子在市面上流动的字帖都高价收回,而后、而后再……凑成套找买主。”簌青低声道,,“小的起初不信,去黑市上查问了一番,竟有人见过公子曾借给二姑娘的那本字帖,掌柜的说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女子所售,小的使了些银子,掌柜的把那女子的模样身形画了下来,是二姑娘没错。”
看着窗外午后的暖阳撒了一湖粼粼波光,薛钰想起云央晶亮的眼眸,娇憨懵懂的面容,心中有极为复杂,说不上是什么的情绪。
像是本就如履薄冰的期盼落空。
来自乡野的小官之女,伪装了这么久,到底是露了相么。
“公子,墨滴纸上了,我给您再换一张新的来。”簌青匆匆道。
翌日,薛钰去了老夫人那陪着一同进早饭。
云央果然也在,坐在老夫人身侧,换上了新制的秋装,繁复的领口带着一圈儿绒绒的白狐毛,水红色的裙摆完全拖在地上,乌黑的发髻上钗环俱无,不施脂粉仍雪肤樱唇,有种洗净铅华般的清丽。
见他过来,她站起身打招呼,聘聘婷婷,愈发有少女的柔软而美好,笑靥清俏,“姐夫。”
云央并未察觉到薛钰有什么变化,她一直以来都觉得薛钰并不好接近,分明有个俊美的好皮囊,为人却寡淡严肃,有一种长辈的威严,让人心生敬畏。
薛钰坐下,跟祖母请了安,简单进了几口粥,便出府去了。
云央吃完早饭,细数了一下身上所能拿出来的银钱又不够了,只得咬牙去薛府账房再支取些,好在账房先生一直没有阻拦过亦不过问用途,这才叫她免于寄人篱下的羞耻。
可这次,账房先生摆了摆手,似笑非笑道:“姑娘这月支取的银两到量了,主子不让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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