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长公主的车驾稳稳地停下。
安平寺坐落于西郭,寺外种了大片的松柏,四季常青。因为是尼寺,香客也大都是女子。
方孟春挽着方媛走进讲殿,见到许多前世今生熟悉的身影:有名家女眷,也有王妃公主。
今日这里还有穿着朴素的贫家妇女,平常并不会有交集的人汇聚在了一处。
然而京畿寺庙林立,往常安平寺可从未这般热闹。
想来是因为今日比丘尼宝善要在此讲经,才有门庭若市的景象。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方媛才特意邀请方孟春外出的。
方媛对佛法了解不深,但也听过宝善法师的大名,她又以为方孟春格外痴迷佛法,一得知宝善要在安平寺讲经,就想着叫侄女出来走走。自己也顺便凑凑热闹,免得在家太过寂寞。
方孟春虽然对佛法所知甚多,但其实没什么兴趣。
不过方媛也算歪打正着,方孟春是很乐于和这些尼师打交道的。
宝善少年出家,年轻时就小有名气,后来深受先太后和先帝器重,自此扬名海内,甚至先帝的废后也曾拜宝善为师,如今的皇帝方绪也十分敬仰她。
今日她们来得还算早,宝善法师还没来。众人都在轻声细语地谈天,方孟春也就顺便和方媛聊了些佛法。
直到一个比丘尼从屋外走了进来,呢喃细语瞬时间纷纷停止。
方孟春以前只远远地见过宝善一面,却也能一眼看出这位并非本人——宝善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了,而这位比丘尼顶多四十岁。
她揣摩着来人的身份,却见身旁的方媛轻轻哼了一声,似有不满。
方孟春问:“姑母是认识这位尼师么?”
方媛不屑道:“那是萧云仪,安平寺就是为她而建的。”
方孟春从未听过云仪这个名字,可有了方媛的态度来看,也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柳智仁的母亲,萧夫人,萧云仪。
其实方孟春进宫前听说过柳智仁家长辈的恩怨了。
柳智仁的父亲柳淑,本是南人,因难投奔大燕。先帝格外器重他,最后还将他也选为辅政大臣之一。
当今皇帝继位后,柳淑还有了尚公主的荣幸。这位公主不是别人,正是方媛。
柳淑是方媛的第二任丈夫,巧的是,方媛也是他的第二任。
然而和方媛丈夫已逝不同,柳淑的妻子并未去世,只是留在南国,连带着他们的儿女。
谁都没能想到,萧云仪居然能孤身带着儿女,千里迢迢跑到北国寻夫。
方媛当然不愿成全他人的美事,柳淑也做不到和长公主离婚,于是他出资建了座佛寺,将早萧云仪安排在那里。
这就是安平寺。
“二女争一男”的戏码向来不缺人议论。这件事一时间成了京城人饭后的谈资,好在尴尬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柳淑就卒于任上。
方媛离开了柳家,继续寡居的生活。
而萧云仪和她的儿女有柳淑的遗产,日子过得也不算太难。甚至儿子还承袭了父亲的爵位,顺利以父荫入仕。柳智仁为父服完丧后,刚好赶上皇帝广纳嫔御,被召进了宫。
虽说故事的两名主角,方媛和萧云仪,如今尚且都还生活得不错,可她们之间有些龃龉也是必然的。
方孟春生怕柳智仁想到这些纠葛和自己的联系,所以在柳智仁面前都尽量不提到她的母亲萧夫人,更别说方媛了。而在方媛面前,方孟春也只字不提柳贵人的事。
此中牵扯太多复杂的事与情,她一个局外人还是不要掺和为妙。
萧云仪先自我介绍了一番,原来她也已拜在宝善门下,今日也是她邀宝善法师来此处讲经的。
又将宝善请了出来。
虽已年过六十,宝善法师仍然精神矍铄,叫人见了,甚至会觉得她所信奉的教义绝不会是什么歪理邪说,否则定不会如此神采奕奕。
今日宝善讲的是《妙莲法华经》,这也是方孟春最早接触到的佛经之一,早就烂熟于心,她听得颇为轻松。
梵音绕耳,方孟春在心中感叹宝善确实精于佛法,盛名不虚,与此同时又分了神,想着些俗事。
宝善不仅活跃于宫外的佛寺,也经常出入宫廷。以她的身份,在后宫中讲经或主持法会再方便不过,自己以后没准还有在宫中见到她的机会。
方媛也事先说了,宝善是很可以拉拢的。方媛不知道方孟春为了传播才名做过努力,自然也不知道方孟春和宝善已经有过“神交”,但她的话却说在了方孟春的心坎上。
颇有些漫长的讲经终于结束,听客们陆陆续续地离开,见方媛也有要走的意思,方孟春赶紧拉住她,道:“我有问题想请教宝善法师,姑母可否等我片刻?”
方媛倒不急着走,她只是怕迎面撞上萧云仪而已。
“既然是有佛法上的疑惑,能问一问法师也是好的,不过你也别光顾着请教了,别的话也可以说一说……”
方孟春领会了方媛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道:“我明白。”
有意和法师交流的人不只方孟春,她本想再略等一等,谁料竟有比丘尼直接请她到内室叙话。
宝善已经认出了她。
方孟春坐在宝善对面,距离比刚才在外面要近得多,她这才看清了宝善脸上的皱纹和松弛的皮肤。
这是她许久没见过的年迈女子的模样。
方孟春此世的生母与嫡母都在年轻时就离世了,祖母更是在她出生前就已经不在人世。
这几年方孟春的人际交往也很简单,三十多岁的方媛已经是最年长的女子了,更别提宫中的后妃都比她还小,女官宫人充其量也就四五十岁,少有六十岁以上的。
因此方孟春就多打量了几眼宝善,小心翼翼地。
“北海公主今日是和南乡长公主一同来的吧。”
宝善人如其名,很是慈和,或许是因为刚才讲经费嗓子,现在说话更加柔声细语、慢条斯理。
方孟春颔首:“法师认识我姑母么?”
宝善道:“倒算不得认识,有过几面的缘分罢了。只是看到你们这对姑侄,贫道也想到了自己的侄女。别看贫道这把年纪了,她是我长兄最小的女儿,今年才二十。”
“好巧,和我差不多年纪,若有缘能一见就好了。”
“她自幼就跟贫道学佛,算是略有所得。可惜最近家中忙着为她相看婚事,否则今日她势必会来的。”
“法师的侄女,竟然还没有成婚么?”
在当下,女子二十岁成婚算晚的,方孟春这个年龄都已经在守寡了。
宝善叹道:“家中前年就已经在为她考虑了,可她母亲突然病逝,便耽搁了。可惜阿兄连个官职都没有,只有个世袭的伯爵,想要在洛阳城中为女儿觅得个好夫婿,实在不易。”
话说到这里,方孟春已经明了:宝善特意叫她过来,多半就是为了这个侄女的事。
但方孟春没能想通自己能起到什么作用,她可没法为他们推荐一位好夫婿。
方孟春干脆直接问:“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么?”
“不敢劳烦公主。况且如今其实也已经有了主意……只是对面没有定下罢了。”
“原是我自作多情。不过,若是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我是在所不辞的。我还没有谢过法师,先前在圣上面前为我美言。”
“何来自作多情之说?”宝善含笑道,“真是折煞贫道了。更是不必言谢,受之有愧,贫道不过是将自己所听闻的如实告知圣上而已。何况以后若有需要公主帮衬的时候,贫道才是要千恩万谢的那个。”
果然,像宝善这样洞明佛法的僧尼,于人情世故也极为练达。
方孟春浅浅一笑,道:“法师不受,我也是要谢的。法师的侄女如果好事将近,还请务必告知我,也好让我沾沾喜气。”
“那是当然。”
……
南乡长公主的车停在松柏的树荫下,方孟春被侍婢扶着上了车,准备跟着方媛到她家中去坐一坐。
“你们聊了好久,”方媛感叹,“佛法以外,还谈了些什么?”
方孟春有点心虚,毕竟她和宝善一点佛事都没聊,好在方媛并不感兴趣,只关心她是否能多结交个贵人。
除了宝善待嫁的侄女倒还聊了些别的,不过基本都是和萧云仪有关的,不大好在方媛面前提起。
思来想去,方孟春还是提到了那位侄女的事。
方媛听完,感叹道:“是挺可惜的。为父母服丧,而耽搁婚事的女子常有,男子也有因此影响仕途的。好在他们已经选定了合适的人。只要对方家里同意,成婚晚也算不得什么,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已。”
方孟春也是为父母和亡夫都服过丧的人了,深知这套规矩的麻烦之处。只是影响婚事确实算不得大事,古往今来,常有因为服丧期间缩衣少食,或是过于悲痛,乃至损害健康,甚至去世的例子,给同个家庭带来接二连三的打击。
而且,因他人会以丧期内的表现而断定生者对死者的情感,所以也有不少借此博得孝名的人,使其失去了本该有的意义。
当然,这些都是在这个时代非常离经叛道的想法,方孟春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
她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我先前不太了解宝善法师俗家的亲人,这才知她有一位并无官位却有爵位的兄长。”
方媛用手指点了点方孟春的额头:“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她的长兄是从祖上降袭而来的爵位,并不受至尊重视,因此还不如宝善法师这个世外人有名气。”
果然交际广泛的方媛比方孟春更了解洛阳城中的权贵。
方孟春虽然知道如今哪几位僧尼富有盛名,旗下各有几位弟子,但对他们的世俗人际关系却所知甚少。
毕竟她是以诚心向佛的形象出入寺庙的,总归不太好打听僧尼们的俗务,直接问本人更是冒犯。
“姑母原是知道他们家的,那就再好不过了。我还想着结交一下这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子,只是苦于不知该往何处递名刺。”
“你这时候知道求助我了?先前我让你和京中女郎多来往时,怎么不听。”
“好姑母,就告诉我嘛。”
方孟春扯着方媛的袖子,撒起了娇来。
方媛无可奈何:“告诉你就是了。宝善法师的兄弟是金城伯。”
“金城伯,我记得是姓……”
“姓许。”
“什么?”
“言午许。宝善法师俗姓许,你连这个也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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