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在悄无声息中滑向尾声，空气里桂花的甜香愈发浓郁，几乎浸透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国庆长假临近，一种节日的躁动气氛开始在学生间弥漫。而将这气氛推向顶点的，便是一年一度、声势浩大的“百团大战”——学生社团集中招新活动。
文化广场上早已是另一番景象。平日里空旷的场地此刻被五颜六色的帐篷、易拉宝、横幅填得满满当当。音响里播放着各种风格的歌曲，从激昂的摇滚到轻柔的民谣，混杂着各个社团成员卖力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笑闹声，形成一股巨大而欢腾的声浪，几乎要冲破秋日湛蓝的天际。
“哇塞！也太热闹了吧！”苏晓一手挽着陈悦，一手试图去拉林晚星，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快快快！我们赶紧去逛逛！听说动漫社有超多好看的小哥哥！轮滑社现场表演超帅！还有话剧社、舞蹈社……”
林晚星被苏晓半拖半拽地拉进了这片喧嚣的海洋。人潮汹涌，各种鲜艳的色彩和青春的面孔在她眼前晃动，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本能地想要退缩，想要回到图书馆那个安静的角落。这种过于外放的热闹，与她格格不入。
“晚星，你看那个汉服社！衣服好漂亮啊！”苏晓指着不远处一个装饰古雅的摊位，穿着齐胸襦裙的学姐正微笑着向过往新生发放传单。
“嗯，好看。”林晚星低声应和，目光却下意识地避开那些需要缴纳不菲会费（对她而言）的社团。她快速扫过一些学术科技类社团的摊位：数学建模协会、ACM俱乐部、机器人协会……这些似乎更符合她的需求，但看到报名表上往往要求填写“相关竞赛经历”或“熟练掌握XX软件”时，她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小火苗又熄灭了。她的高中，除了做题，几乎没有其他。
秦雅对某些社团似乎颇有兴趣，在一个摄影协会的摊位前驻足，翻看着展示的精美作品集，偶尔和摊位上穿着马甲、背着相机的学长交流几句，姿态从容优雅。陈悦则安静地在一个读书会的展板前看着推荐书单。
“哎，那边好多人围着，在干嘛？”苏晓像个好奇宝宝，又拉着她们往人更多的地方挤去。
挤过去才发现，是一个规模颇大的摊位，蓝色的帐篷上挂着醒目的横幅——“浙江大学学生天文协会”。摊位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不时发出惊叹声。
吸引人群焦点的，是摊位中央架设的一台看起来颇为专业的天文望远镜。银白色的镜筒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泽，指向天空。而更吸引人的，是站在望远镜旁，正微微俯身调试着设备的那个身影。
林晚星的心脏，在那个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江晴川。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协会文化衫，衬得肤色愈发冷白。他神情专注，修长的手指在望远镜的旋钮上细微地调整着，偶尔抬眼看一下天空，侧脸线条在秋日明朗的阳光下，清晰得有些不真实。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嘈杂和无数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浑然不觉。
“哇！是江晴川！”苏晓也看到了，激动地捏了捏林晚星的手臂，“他居然是天文社的！哦不对，天文协会的！这也太酷了吧！”
周围女生的窃窃私语和兴奋的低呼也证实了苏晓的话。
“真的是他！近距离看更帅啊！”
“他在调望远镜的样子好专业……”
“天文协会……感觉好适合他那种清冷的气质。”
“快去报名！说不定能近距离接触！”
林晚星站在原地，脚步像被钉住了。她想立刻转身离开，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胶着在那个身影上。他调试设备时那种绝对的专注和冷静，与周围躁动的氛围形成了奇特的对比，仿佛自带一个结界，将喧嚣隔绝在外。星辰……和望远镜。这组合，确实再契合不过。
就在这时，江晴川似乎调试完毕，直起身。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围观的人群，像是在寻找什么。然后，他的视线，越过了前面几个兴奋的女生，不偏不倚，落在了被人群稍稍遮挡、正下意识想往后缩的林晚星身上。
视线交汇。
极其短暂的一瞬。
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掠过湖面的飞鸟，未曾留下任何痕迹。但林晚星却感觉自己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
“同学，对天文感兴趣吗？可以过来了解一下哦！”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和气的学长（大概是协会的负责人）热情地招呼她们，递过来几张制作精美的宣传页。
苏晓接过宣传页，兴奋地翻看着：“哇！你们还有夜间观星活动？去紫金山？好棒！”
“是啊，我们是学校重点支持的学术科技类社团，设备很齐全的。平时有理论培训，还有机会参加全国的大学生天文竞赛……”学长热情地介绍着。
林晚星也被动地接过了一张宣传页。纸张质感很好，上面印着璀璨的星空图和协会的活动照片。她看到会费一栏：50元/年。对于苏晓和秦雅来说，这可能只是一杯奶茶的钱，但对于她，却需要仔细权衡。
“晚星，你觉得怎么样？天文协会哎！听起来就很高大上！我们一起报吧？”苏晓晃着她的胳膊。
林晚星抿了抿嘴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再看看别的。”
她的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似乎有一道极淡的视线再次掠过她，来自望远镜的方向。但她不敢抬头确认。
恰在这时，张扬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两瓶水，挤到江晴川身边，把一瓶水递给他：“川哥，搞定没？热死了！你这‘镇社之宝’一出马，报名表都要被抢光了吧？”
江晴川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没理会张扬的调侃，目光重新回到了望远镜上，对旁边一个正在询问技术问题的同学简单解释了几句。他的声音不高，但条理清晰，术语准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林晚星再也待不下去了。那种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感觉，那种被无形比较的窘迫，以及周围那些或明或暗投向她（或许只是她的错觉）的目光，都让她窒息。
“晓晓，我……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她找了个借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啊？怎么了？没事吧？”苏晓关切地问。
“没事，可能人太多了，有点闷。你们慢慢逛。”林晚星说完，几乎是逃离般地挤出了人群，将那片喧嚣和那个清冷的身影，一起抛在了身后。
跑出很远，直到听不见那边的喧闹，她才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秋风吹过，带来凉意，却吹不散脸上的燥热和心里的慌乱。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宣传页。星空璀璨，望远镜神秘。那是探索宇宙的起点，却也是她无法触及的另一个世界。
而那个站在望远镜旁的人，本身就是一颗遥远的星辰，引导着别人仰望，却从不为谁停留。
【林晚星的日记】 2018年10月3日，晴
百团大战。很热闹。不适合我。
看到他了。在天文协会。他在调望远镜。很好看。
他也看到我了。可能。
会费要50块。很多。
星星很好看，但看看就好了。
还是要找家教。要赚钱。
林晚星，你的天空不在这里，在书本里，在奖学金名单上。
日记的笔迹带着一丝落寞的清醒。她将那张天文协会的宣传页抚平，夹进了日记本里，像收藏起一个短暂而美丽的幻梦。然后，她拿起C语言教材，走向图书馆。那里没有喧嚣的社团，没有昂贵的会费，没有遥不可及的星辰，只有她可以紧紧抓住的、通往未来的、实实在在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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