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一个面容疲惫的女人,眼神警惕。
此时夜已深,门外狗吠不止。
这个女人探出头,向夜色深处张望。
眼下单见到两个孩子,异族的长相,一路风尘仆仆的穿戴,看着很稚嫩。
阿空一直怯生生地躲在江黛陌身后,他其实并不是很想靠近这里。
不难发现来到门前,空气里愈发有一缕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那女人的目光仅在他们身上稍作短暂停留,“外面逃荒来的?”
江黛陌迟疑了几秒,点头。
女人开口让他们先进来吧。
最近外边瘟疫横行,四处灾祸接连四起,的确不太平。
阿空在身后一下子攥紧了她的衣角,拼命地摇头,他一点都不想进去。
江黛陌干脆直接拉起他,几乎是生拉硬拽带进了屋,心里唯一的想法是这下终于可以不用露宿了。
虽说这里八成有鬼,且数量不会少。
身上的四只招魂铃此刻又生出了熟悉而沉甸的重量,并且随着行动开始发出清细的铃音。
不过江黛陌早已习惯了,这一次所遇的鬼魂并没有达到恶灵那样的级别就是了。
一进门,浓烈的香火气随之扑鼻,使得那股血腥气更欲盖弥彰。
两盏油灯亮着微弱的光,屋内陈设很简单,仅见一张床榻跟几张桌椅,空落落的。
江黛陌转眼注意到角落边一张破旧的供桌,那个角落相对被特意布置过。
台面上正放置着一个木制的神龛,似乎在供奉什么。
她走近了一些,幽暗的光线下,看清神龛中摆置着一尊石像。被人先前一点点凿刻而成,大概半个身子那般大。
石像的脸上多余的五官都被抹平了,仅有两道下凹的弧线充作眼目,始终紧闭着。
那女人在旁解释这是她所供奉着的神灵。
黛陌对着神龛细细揣摩许久,她第一次见石头,也不知是个什么神灵……
紧接着,另一边传来窸窣的动静打断了她的思绪。
黛陌寻声看去,原来床榻上还睡着另一个人。
那人不停地咳嗽,看样子是个男人,身影隐没在黑暗里,看不太清。
他翻了个身,问女人深更半夜又把什么领进来了?
女人回道,是孩子。
男人的声音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躺在床上沉默良久,哑声道他们家不是专门救济别人的地方,这话意思是想叫他们出去。
女人回头笑道,叫他们别介意,那是她的丈夫,叫小伍。
近日小伍出门意外摔了一条腿,正在养伤,不便下床。
而女人姓胥。
胥氏担心他们还饿着,又给他们端来了茶水和一些吃的。
阿空一时见到桌上被放上了一盘肉,身子发起抖来。
胥氏问是不是冷?
阿空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胥氏又问,“那是怎么了?”
阿空脸色发白,说不出只言片语,却抖的更厉害了。
江黛陌见状在旁叹道,“没事,他很爱胡思乱想。”
她将阿空刚才的顾虑告诉胥氏,屋内充斥很浓的血腥气,所以他才很害怕。
胥氏愣了愣,恍然笑道。该不会以为她会吃了他们吧?
她解释,原来他们家是以屠猎为生的,而丈夫小伍是一名屠夫。
胥氏看向了门口靠在墙角边的几把沾血屠刀,称他们刚刚闻到的血腥气应该是这个,说着又将这几把用来宰杀牲畜的刀移到了屋外。
江黛陌看向阿空的眼神,像在说“看吧,以后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阿空点点头,这下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只是……”胥氏进了屋重新关好了门,脸色变得忧虑。
江黛陌问,“只是什么?”
女人说,“只是家中从来以屠猎为生,制造了太多杀业。”
杀业太重的人家总该遭受现世报应。
胥氏叹了一口气,真是家门不幸,原先她有过身孕,不成想意外流产了,至今他们还没有子嗣。
此后胥氏便信奉起这块石头,她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忏悔祈祷。
黛陌回头看了一眼供奉台,所以家里供着那个石头……是借以用来超度那些死于屠刀之下的牲畜吗?
她暗想,这两人真挺耐人寻味的,一个不停地制造杀业,一个又不停地去忏悔。
即便如此,周遭的那些被宰杀的牲畜的阴魂还是一直在周围不散。
可与其不停地对着一块奇怪的石头忏悔,还不如找一名驱鬼师。
江黛陌告诉他们,她可以帮忙驱鬼。
她师出那位驱鬼道士门下,虽说驱鬼时而准时而不准,还算能稍微比划两下子的。
不过说此话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些发虚,但是必须要让女人收留他们,给吃食和住的地方。
胥氏先是讶异,“先前别的驱鬼师父来过村子,同样说了屋内有邪祟的事,果真如此?”
“不用担心,大抵是一些细碎的杂魂。”江黛陌想这些阿飘大多喜欢捉弄人,但并不会害人,很容易驱退的。
胥氏和善一笑,问这位小师父叫什么。
她回道,“江黛陌。”
当晚,江黛陌临时摆下了一个阵法,先帮胥氏一家驱散了一些不必要的细碎的魂魄,又在四周屋内各个角落贴了镇邪符。
这一次倒是完成得特别顺利。
将屋子里那些不可视之物清理了一番,身子也不会像先前那般昏沉了。
自从出了南柯城,江黛陌发现她从小所学的驱鬼术开始变得灵验。
手上的招魂铃招来的鬼魂也变得听话无比。
叫鬼魂走便走了,这下从来不会逗留。
虽然不知为何,江黛陌很满意,尽管眼睛看不见任何一只鬼魂,但手上的招魂铃可以用来判断鬼魂的存在以及方位。
世间都传招魂铃是不祥之物,但是现在看来,只要铃音越来越准确,鬼魂越来越顺从,那她很快就会成为一名真正的驱鬼师了。
胥氏一家收留了他们,那女人当晚帮他们打好了地铺。
江黛陌吹灭了油灯。
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阿空翻来覆去睡不着,良久,忍不住问,“以后真的不回去了吗?”
他还对南柯恋恋不舍,以为她只是兴起,总该要回去的。
江黛陌仍说,不回去了。
只有不回去,她知道才能换得南柯城的安宁以及摆脱邪风的袭击。
时候不早了,江黛陌让阿空快睡吧。
阿空闭了眼睛。
睡梦之中,身体宛若陷在床榻上越来越重。
不知过了多久,脸面上好像传来一抹很沉重的呼吸。
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压在了身上。
阿空被压的快要喘不过气,不由自主睁开眼。
暗处有一张近到不能再近的脸,额头正与他的额头相抵,那双眼睛就近在咫尺,瞳孔冰凉而黑黢,已经死死盯着他很久了。
阿空当即惊叫了一声。
将那个冰冰凉凉的物体一把推开,从床上弹起来,浑身汗毛倒竖。
江黛陌随之被惊醒,起身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有,有鬼。”阿空吓得快要灵魂出窍,哆哆嗦嗦地往门口指去,刚才传来门开合的声音,“它冰冰凉凉的,已经跑了。”
“不可能。”江黛陌说,她至今都没有见过一只有实体的鬼,而且她刚刚已经驱鬼过一遍了,镇邪符的时效也还没有褪去。
天还没亮,外头夜风吹得门“吱呀”作响,江黛陌起身,上前将没有关紧的门关紧。
“做噩梦了吧。”江黛陌回过身对阿空说。
阿空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刚才的感觉是梦还是真实的。
他满头的冷汗,重新躺下去一夜无眠。
翌日。
胥氏一大早给他们拿来了换洗的衣物,又拉她在镜子前坐下,帮忙打理头发,不禁问起他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其实这个村的位置十分隐蔽,很少有外人到访。
“金色的光,有看见吗?”江黛陌问。
她是随着一团光的指引来到这里的。
“光?”胥氏还是第一次听说,并不清楚。
江黛陌陷入了沉思,她出来最重要的事就是去找到招魂铃的出处。
那团光飘进这个村子里之后就彻底消失了,而且她送出去的那滴血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收,会去哪了呢?
胥氏此时已经帮她梳好了发髻,望向镜子,对她现在的模样很满意。
昨夜的驱鬼阵法很有效用,也让小伍精神好了不少,一大早就能下床了。
胥氏等下要随丈夫去集市做买卖,临近傍晚才会回来。
走之前不忘提醒她和阿空,在槐居村千万不要在深夜到外面游荡,晚上记得早点睡,睡前也要关好门窗。
就像昨夜他们贸然闯入村里就很危险,不过幸好无事发生。
江黛陌不由得想起昨夜阿空所遇之事,难道不是他所做的噩梦?也不是门没有关紧的缘故?“是邪祟吗?”
胥氏这次看着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它已经害死了村里很多人了。”
江黛陌愣了愣,怪不得昨夜一踏入槐居村,全村几乎黑沉沉的,路上无一活人,数家灯火都熄了。
她还以为是太晚的缘故。
而且这邪祟并不是她手上的鬼铃招来的,是村里原本就在了。
……胥氏已经离开了。
正午,江黛陌和阿空吃了饭出了门,
闲来无事便去村里转了几圈,想试着寻找那团光的下落。
不知不觉来到集市,这里人声喧哗,充斥着各种小摊小贩的吆喝,大白天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
她和阿空走在路上,却越走越不自在。
村民仿佛是约好了一样,不是一位两位,是所有的人,每逢经过他们的身边,都会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上那么几眼。
江黛陌拉着阿空的手正走着,察觉到了背后数道直直投向的目光,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同他们背道而行的村民们,边行路边时不时回头,眼神里隐隐包含打量之意。
江黛陌被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回过头去,心想可能村里的人难得见新鲜的面孔。
直至有位行人好意提醒,指着地上他的影子说,“你踩到了。”
江黛陌注意到了地上的影子,挪开了脚。
路人朝她微微一笑,便继续赶路了。
她这才发现,路上每个人似乎都有意避开了彼此的影子。
一路下来,江黛陌手上的招魂铃的份量也跟着增加了许多。
槐居村还真是鬼魂遍布之地,光天化日下都存在不少的魂魄在外头飘荡。
直到日暮,他们沿路继续往前走,前方亲眼见到一人腿脚软软跪了下去。
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躺在阴凉的路边不停抽搐。
江黛陌踮着脚小心得避开地上的人影,上前看了看,那人眼神僵直,很像鬼附身之兆,应该是中邪了。
她急忙拿出符纸贴于那人额间,嘴里念念有词,这一次念出的驱鬼咒也同样应验了。
符纸就在人们的注视之下凭空悬浮起来,纸间凝聚着越来越多的黑气。
直至咒语念毕,最终整张符纸同那股凝聚成一缕的黑气一起被撕碎,随即消散了。
村民们看在眼里,他们知道槐居村今日又来了一位新的驱鬼师。
刚刚突然倒地的人经驱鬼符的净化,已经缓缓苏醒,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一脸不知所以然。
直至太阳快要落下去了,街道上小贩已经开始收摊,人群有渐渐散去的迹象。
想起胥氏的早上的叮嘱,江黛陌和阿空顺着踉踉跄跄的人群,也往家的方向返回。
走着走着,耳边的人群熙攘的声音尽数消散,突如而至的寂静令他们倍感不习惯。
不知过了多久,竟发现路上几乎只剩下他们二人。
行人几乎都快不见,落日余晖里,前方只见两三位行人,腿脚似乎都有些问题。
其中一人正挑着担子的人,脚印一深一浅,朝着夕阳尽头走去,地上的一道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江黛陌和阿空迎面注视着刺目的红日,不一会儿便见那人就好像融进了余晖一般,一时也不知所踪。
阿空心生奇怪,对江黛陌小声地说,怎么临近黄昏,路上的村民突然之间变得稀少。
而且黄昏下走在路上的行人总带着身体上的毛病,大多都是瘸着腿脚的。
刚刚他们还碰见一个敲着铁碗的人,坐在路边双腿全无,一样行走不便。
江黛陌告诉他,就因为腿脚不方便才走得慢,腿脚好的自然能更早些回去了。
路过溪边,不远处有几间茅舍,炊烟袅袅,他们闻见了饭菜的香。
江黛陌心中又打消了几点疑虑,这个村庄明明是有人气的。
一位白发苍苍的婆婆开了门从屋子里走出,一瘸一拐地走到溪边的一块石板上,蹲下去开始用磨刀石打磨着一把菜刀。
一下又一下的磨刀声听着十分刺耳。
听得阿空后背发冷,他还是觉得傍晚遇到的人隐隐哪里不同寻常。
江黛陌让阿空别胡思乱想。
她上前朝那位阿婆问好。
阿婆停下了手里便的动作,抬起头,看他们面生得很,便问是昨日来的那位驱鬼师吗?
江黛陌点头。
没想到槐居村不大,消息很灵通,村民几乎都知道了。
阿婆朝他们打招呼,笑呵呵寒暄,又低下头继续磨她的刀。
江黛陌拉着阿空抬脚走了。
一时间阿空被害妄想犯了,畏畏缩缩地听着身后瘆人的磨刀声。
会不会那个婆婆等下要持刀从背后冲上来将他们砍一顿,他紧抱着江黛陌的手臂,走得两腿发颤。
心中实在放不下心,连连低声让江黛陌回头看几眼,那人到底有没有跟上来。
江黛陌心中不以为意,不过还是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去——
阿婆几乎要与他们贴身相撞。
老人拎着菜刀,果真跟紧在他们的身后。
江黛陌后退了半步,那一瞬间没有产生心悸的感觉是骗人的。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一半,最后一丝残存的落日余晖打在地上,投出了三道依稀而微晃的人影。
“那小师父可知影子的事?”老人突然问。
影子?江黛陌一怔,心脏还在乱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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