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渐听卫国明说,姨妈生的是儿子,比初渐大五岁。可是初见从来没有见过姨妈的儿子,即使暑假寒假天天在外婆家的时候都没见过。
卫国明推测说:“肯定是他爸爸不准他来。”
初渐很好奇,如果姨妈偷东西、胡言乱语是因为生病了,那为什么外公外婆不送姨妈去医院看病呢?
“看病得花钱啊,你还小,不懂。”卫国明说。
星澜听到卫国明的话,对苹果和琥珀说:“要是我们有钱,有好多好多钱就好了,我们送姨妈去医院看病。”
苹果点点头说:“嗯嗯,但是星澜,在给姨妈看病前,可不可以先给我买一大盒麦糖,还有上周看到的那套洋娃娃套装,对了,我还想学钢……”
苹果还没说完,星澜就一把捂住了苹果的嘴:“什么都想要,你可真贪心!”
到了深秋,外婆家院子里的秋梨熟了,时常能听到果实扑通砸在泥土里的闷响,这时卫如雷和卫如蕊就会抬脚跑到高大的梨树底下把熟透掉落的秋梨捡起来,拿去井水边洗干净,再拿到堂屋里削皮分给大家一起吃。
大梨树每到这个时候都会结满黄澄澄的秋梨,但外婆不允许孩子们爬到树上摘,只能吃熟透以后自己从树上掉下来的梨,说是树上有毛毛虫,万一被蛰到就不好了。
树上确实会有黑乎乎、毛茸茸的毛毛虫,但卫如蕊悄悄对初渐说:“其实奶奶是想把卖相好的梨留起来,好拿到集市上卖钱。”
在外婆家,只有小舅妈可以吃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梨。
小舅妈怀孕了,有时候想吃酸酸甜甜的水果,外公就会找来顶端带叉的竹竿子,从树枝头挑一个又大又饱满的梨下来,让小舅舅削给小舅妈吃。
卫国明看到弟媳妇吃新鲜的梨,脸上表情不怎么高兴。
“我每次回来带的那些糕点,哪一样不比梨贵,连个梨都舍不得给我们娘俩吃……”卫国明小声嘀咕着,只有初渐能听到。
等到外公外婆都不在的时候,卫国明就撺掇着卫如雷爬到梨树上去,摘两个新鲜的大梨下来给大家分着吃。
孩子们都觉得外婆不会发现他们摘过梨,等外婆回到家,才发现她会用指尖点着挂在树上的那些梨,嘴里数着“1、2、3、4……”
外婆点完卯,跨进门槛问卫国明:“这个秋梨怎么比出门的时候少了两个?”
卫国明看了一眼门外的梨树:“你还数着数呢?”
外婆看到垃圾铲边上的梨皮和果核,表情垮下来,说:“今天下午吃梨了?”
初渐眼珠子一转,回说:“今天下午刮大风,掉了两个梨下来,摔的不是很重,我们几个一起削皮吃了。”
外婆听了,嘴里嘀咕着:“今天刮大风了?”
天越来越凉,小舅妈的肚子越来越大,她走路时总是用手撑着腰,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圆圆的肚子。
初渐根据自己看过的电视剧判断,小舅妈的宝宝马上要出生了。
到了十二月,哈出的气在半空升起白烟,初渐再回到外婆家时,小舅舅和小舅妈的孩子已经出生了。
小舅妈生了个女儿,满月的时候,小脸又白又嫩,外公外婆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外公找来新华词典翻了又翻,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卫如萱”。
卫如萱出生后,外公每天不是忙着哄孩子,就是忙着洗尿布,再也没有带着这一大帮孩子出去遛弯过。就连外婆也不去卖菜了,每天都把卫如萱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所有大人都围着卫如萱的时候,孩子们站在一边观望着,卫如蕊对初渐说:“小萱萱一出生,一切都不一样了。”
初渐没听懂有什么不一样。
小孙女的出生仿佛给两个老人安上了轴心,从天亮到天黑,他们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无一不是围绕着小孙女展开的。
周末晚上,一家子吃完晚饭看起了电视。剧情很惊险,初渐看到主角躲过坏人的抓捕,巧妙地脱离了险境,忍不住“哇”地赞叹出了声,可就在此时,睡在里屋的小如萱被惊醒,像拉响了警报一样尖声哭闹起来。
外婆站起身,生气地指着初渐“啧”了一声,嘴里念叨着“你怪叫些什么哟!好不容易哄睡着!”然后扯下头上的枕巾,搭在肩上,走进里屋抱起小如萱,“喔喔喔”地颠着哄起她来。
初渐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天大的错,有些委屈地和卫国明对视了一眼。
星澜更是委屈:“外婆是不是讨厌初渐,怎么那么凶……”
苹果朝里屋看了一眼外婆,不满道:“初渐又不是故意的,凶什么凶!有谁规定看电视不允许发出声音吗?”
卫国明不说话,朝屋子里白了一眼,拍拍初渐的后背安慰了一下。
小舅妈在家坐月子,小舅舅依旧去干活,因为做的是体力工作,一天不去就少一天的工钱。
可是即便有着外公外婆的帮衬和照顾,小舅舅的脸色看起来却越来越青黑,原本精壮的身形,没几个月的功夫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脸上的肉也渐渐凹陷下去,瘦得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后来有一天,初渐看到外婆用蓝色的围裙抹眼泪,卫国明才告诉她,小舅舅生了病,一种会死的病。
“你小舅舅得了尿毒症。”卫国明用平静的语气告诉初渐,喉咙却哽咽起来,眼里泛着泪光。
初渐什么也不懂,她以为尿毒症就是尿里有毒。
“那能治好吗?”初渐问。
“要花很多钱,换一个肾要二十万。”
星澜失落地看着小萱萱睡觉的房间:“要是小舅舅治不好病,小萱萱岂不是那么小就没有爸爸了?”
就连苹果也抹起了眼泪:“小舅舅好可怜……小萱萱也好可怜……”
没有外公带领的饭后时间,孩子们自己召集起来一起去田间散步。
走到桥上,初渐观察到河水涨了一些,原先还能看到的草地已经被河水淹过,只剩一棵树在那里伫立着。晚风把河边的斑茅草吹得摇摇晃晃,河边的大树沙沙作响。
“你们听说了吗?叔叔的病需要换肾才能治好。”卫如薇说。
卫如雷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向河面,石头“扑通”一声钝钝地跌入河里,泛起一层涟漪。
“好像是说要换肾,换了还不一定能好,得要好多好多钱吧。”卫如蕊拔了几根斑茅草,“要是治不好的话,小萱萱那么小就要没爸爸了。”
初渐突然觉得自己肩上多了份责任感,脱口而出道:“要是小舅舅真的不在了,等我们以后赚钱了可以把小萱萱抚养长大。”
初渐说完,没有人应声。卫如蕊、卫如薇和卫如雷面面相觑,用难以理解的、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并不赞同她的提议。
卫如薇像看白痴一样瞥了初渐一眼:“卫如萱才用不着我们操心呢,要是叔叔真的不在了,爷奶的财产都会给卫如萱的,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卫如蕊也附和道:“就是。”
天色黑下来,大家沉默着埋头往家走,再也没有从前的欢声笑语。
四年级下学期开学时,初志远到校门口来接初渐,让初渐回家收拾衣服。
初渐怕卫国明发火,不敢跟初志远走。
“是你妈让我来接你,让你去和我住。”初志远握着摩托车把手,催促初渐上车。
初渐回到家,卫国明朝楼下张望,看到初志远的身影,转身帮着初渐一起收拾东西。
“你先去你爸那里住,等我有时间就去看你。”卫国明说着,帮初渐把衣服叠起来放进塑料袋里。
初渐虽然不喜欢家里的氛围,但好久没有和初志远相处,更是不习惯。
卫国明表情淡淡的,灵魂似乎离她的躯壳很遥远。她看起来对初渐没有不舍的样子,机械地把初渐的衣服一股脑塞进袋子里。
这段时间经历的变故太多,她显然已经疲于应付生活中的琐事。
初渐背着书包,拎着袋子坐上了初志远的摩托车,她扭头朝楼上看,妈妈就站在窗户边,见她扭头,木然地朝她招了招手。
回到爸爸的家,初渐很快就适应了。因为爸爸晚上去学校上自习的时候,家里就成了初渐的天下,她可以打开电脑尽情地玩自己喜欢的小游戏,看自己喜欢的动画片。
晚上做完作业,初渐就会把作业本摊开放在书桌上,等着初志远下课回来检查以后签字。然后马上跑到电脑桌前稳稳坐好,按下方方正正的启动键,听着电脑“滋溜”一声开始运转,心情就像安了弹簧一样快乐。
初渐最喜欢玩换装小游戏,平时在学校只能玩贴纸换装,换来换去都是那几套衣服,初渐早就腻了,但电脑游戏里有许多款式的漂亮衣服,怎么玩都不会腻。
有时初渐还会换换口味,点开其他的益智小游戏,煮泡面、烤烧烤、猫狗大战,虽然泡面总是会煮到糊锅,烤肉也会被烤成木炭一样黑。
晚上初志远下班回家,骑着摩托从墙外的院子经过,初渐眼疾手快地直接按下插板电源,一溜烟跑进卧室盖上被子假装睡着。初志远打开房间门,看初渐睡着,桌子上摆着写好的作业,就替她掖下被子,在家长签字处落下签名,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时间久了,初渐练就了一副听声识人的本领,能准确地识别出经过的摩托车声音是不是初志远。太过熟练以后难免掉以轻心,有一次初志远刚进家门,初渐才急匆匆关卧室灯,躲在被窝里大气不敢出,初志远打开卧室门,探进半个身子问:“渐渐,装睡呢你?”
初渐心虚,揉揉眼睛,假装伸了个懒腰:“嗯?……爸爸你回来啦?”
初志远下班回家也想放松休闲一下,朝电脑椅上一座,椅子都还是热的。伸手朝电脑盒子一摸,电脑烫得像刚被太阳烤过。
后来,初志远去上晚自习前都要警告初渐:“不准直接关插板电源,不然把电脑给闪坏了!”
电脑很贵,初渐自然是再也不敢了。
和初志远一起生活后,初渐和住在附近的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初志远住的地方曾经是单位宿舍楼,后来单位搬走,宿舍楼卖给个人,周围大多是自建房,有的自住,有的出租,所以和初渐一起玩的孩子们家庭出身鱼龙混杂,有住独门独院的小老板的女儿,也有租房一家挤在单间的农民工的女儿,还有像初渐一样单位职工的女儿。
大家混在一起,没因为谁家有钱而分出身份的高低。初渐是年龄稍大的那个,自然就成了小集体围绕的中心。
夏天在附近玩过家家时,总是会遇到几个瘦瘦长长的男孩子,他们脚上踩着破破烂烂的拖鞋,身上除了一条蓝色内裤包着那团小东西,什么也不穿,大喇喇地在女孩子们眼前走过,嘴里朝她们吹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口哨。
初渐觉得旁边路过的大黄狗都比他们有礼貌。
“小娟!小娟!”个子最高的蓝内裤扯着嗓子朝女孩子们喊起来。
初渐伙伴里的一个小女生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脸上有些尴尬和不情愿。
“快回家煮饭!”他像指挥一条小狗一样抬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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