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祁夜外套不经意间从肩膀滑下,在半空中就被宋歌眼疾手快地接住,重新为他披上。
就连他随手放在抽血部位的棉签,到了宋歌手上,也被谨慎按压。
“还有几个项目,做完刚好可以去吃午饭。”
祁夜被宋歌半拽半扶,跟上前面引路的护士长。
“宋歌,你搞特权插队!”
“不算,预约好久了。”
“...这就是你假期计划?”
“嗯,算是一部分。”
祁夜坐在椅子上,看着宋歌将棉签丢进医疗垃圾桶,正打算撕开面包啃两口,就又被宋歌拽住了手。
“消毒。”
“你还说你没有洁癖。”
“我什么时候说过的?”
祁夜不再说话,任由宋歌用消毒纸巾反复擦拭着他的手,最终试探问道:“你是不是很紧张啊?”
宋歌低头看不清表情,但握着纸巾的手却停住了,但很快又继续擦拭着他的每个指缝,说道:“还没被宋誉接回来时,伦敦房子在我妈妈去世三个月后就被没收。他们想将我送去福利机构,但是我不愿意,在街上流浪了很久,饿起来什么都会吃,所以不算有洁癖。”
祁夜愕然,意识到宋歌从未讲过,那段时间在伦敦的生活。
而每当他尝试提起这个话题时,宋歌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说是在几个寄宿家庭之间辗转度过的。
等待核磁的长椅上,气氛好似骤然降低。
“伦敦好多狐狸会翻垃圾桶,你翻得过他们吗?”
祁夜从宋歌手中拿过面包,语调轻松说道。
果不其然,宋歌笑了起来,靠在椅背上,叠弄着手中消毒纸巾,继续道:“确实如此,许多垃圾桶都会上锁。而我寻找食物时,会偏向于去一些由华人经营的小商铺,或是天主教徒运营的餐厅,以及那些善良慷慨的素食餐厅门前。”
“伦敦流浪汉救助站那么多,你...对哦,你年纪太小,会被上报的。”
“嗯,我妈妈给我缴足了学费,我所需要担心的就是不要被抓走和餐食问题。”
“住宿呢?”
“只要不是特别冷,哪儿都能睡。”
“嗯哼。”
祁夜往他身边坐了点,头靠在他肩头,掰开一半面包递到他嘴边,笑道:“我是兔子,不会和你抢食物的。”
头顶上的宋歌也跟着笑起来,就着他的手咬过面包。
“你还是没回答我,是不是很紧张啊?”
宋歌咀嚼的动作放缓,就像他的目光慢慢落在了祁夜脸上,等到他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才开口道:“是。”
祁夜没有动作,定定看着他。
“你知道我妈妈的事情吗?”
“知道一些。”祁夜坐起身,“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让你吃过很多苦头吗?”
宋歌点头,轻声道:“不过也还好,因为宋誉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很多次,我妈妈立刻就后悔了。她会抱着我,一遍遍说对不起,有时候是中文,有时候是德语,然后会抱着我一遍遍唱她并不擅长的摇篮曲。好像那样,我就不会再感觉到疼痛和能感受到她作为母亲的爱。”
“父权社会下,部分子女对父母的情感中,对父亲只有恨,而对母亲都是爱恨交织。很多人想死,却总是担心母亲是伤心,他们许过最多的愿望,就是母亲从未生下过自己,而是过着属于她自己的人生。你呢?”
宋歌头向后昂去,眼球转动似乎是在回想和思考,头顶白炽灯在他扇动睫毛下投下一片淡淡阴影。
“我希望自己会出生。”
祁夜眉心微动。
“她,她爱上像宋誉那样马基雅维利主义者是注定的。她被他们对权利的**渴求,满口仁爱道德却自私冷酷的特质,深深吸引。她一直都喜欢这样的人,约会过最长的一个男人,也是个借用她画廊洗钱的政客。就算没有宋誉也会有其他人,所以...”
“所以,你将你的出现,你不被她期待的出现,视作对她的救赎。”
看着宋歌直直投来的视线,祁夜心下了然,靠近道:“宋歌,你还是个孩子啊。哪怕不是,你也不需要将自己扣上一个救赎者的头衔。”他摸着宋歌的眉骨,“包裹毛毛虫的茧是他成长的一部分,而不是他强加给自己的阻碍。你明白吗?”
“你想让我成为谁?”
宋歌以为自己会听见那三个字,而祁夜说出口的的确是三个字,但却是——
“小蝴蝶。”
祁夜笑得极为好看,眼中光芒是前所未有的灿烂,像是想到了一段刻苦铭心的动人爱恋,亦或是无与伦比震撼的美景。
“一只飞遍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地方,成为最自由快乐的小蝴蝶。”
见宋歌没有反应,祁夜收起笑,佯装嫌弃地撇嘴,耸肩道:“Well,也可以是‘只成为你自己’,这种俗套的答复。”
“祁夜,我曾在梦里...”
“祁夜,到你了。”
医生打断了宋歌刚说出口的话,在确保身上并无金属后,宋歌将祁夜送到了台子上躺好。
宋歌:“别紧张。”
祁夜:“嗯?”
宋歌:“会有瞬间安静和机器持续嘈杂,眼前所见的也只有狭小空间。很多人都讨厌做脑部核磁,说是有在大海中溺亡窒息的感觉。”
祁夜:“哦,大海溺亡啊,那我擅长,我腿上还绑了石头呢!”
宋歌:......
宋歌走了两步就停下脚,可回头,真见祁夜在乖乖配合医生调整头部位置,便也出门,重新坐回长椅上。
刚刚想告诉他的是什么呢?
宋歌借来纸笔,在淡黄色便利贴上,画出一只好似有着最寻常黑色脉络的蝴蝶。
那只在他梦中出现的蝴蝶,准确来说,是成千上万只盘旋在他身侧的盛大赤金蝴蝶雨。
太荒诞了。
宋歌摇头苦笑,揉皱纸张,轻轻抛入大海般的深蓝垃圾桶。
“黑脉金斑蝶是唯一会越冬迁徙的蝴蝶...”
宋歌猛地抬起眼,浑身僵硬,心跳似乎瞬间停止。
可脑海中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
“...而你,是我的蝴蝶。”
明亮宽阔的医院走廊里,宋歌却仿若坠入黑暗深渊。
-
假日轻轨车厢里,人挤人脚跟脚,但祁夜还是被宋歌在角落里圈得很好。
“是不是比伦敦地铁好多了。”
“江城交通部无比伤心,你将它与伦敦地铁作比较。”宋歌左右望了望,“你去过英国吗?”
“没有,是有人我说过。”祁夜看着他,“‘它是英国最糟糕的交通。’”
“Guilty.”
宋歌笑了笑。
他们正在前往市区的路上,假日里的江城被外地游客青睐,处处交通管制,封桥绕路。
于是,祁夜只让宋歌司机将他们送往最近轻轨站,便和宋歌挤上了班班爆满的车厢。
当轨道再次潜入隧道,祁夜看着宋歌脸上时不时划过车窗外广告牌的光影,心中一动。
他指甲蹭过宋歌浅蓝色外衫袖口,轻轻勾起他垂在浅色牛仔裤旁的手指。
人潮拥挤间,无人会发现角落里二人指尖交缠。
也只有祁夜能看见宋歌琥珀双眼骤然亮起,望向自己的视线也极快地移开。
他的喉咙也好像变得难受起来,光是喉结滚动已不够,非得手轻轻握拳,靠在唇边轻咳几声才好。
和我牵手这么难受?
祁夜目光移向反勾住自己的纤长手指。
嗯,要不是你比我用劲儿多了,我还真信了。
“笑什么?”
“笑我还是太纯情了。”
“......”
祁夜看着被气得一路都不肯看他的人,赶紧将菜单递去,哄道:“看看,我有没有点到你喜欢吃的。”
宋歌接过菜单,终于抬眼了。
“这家有什么特别的吗?这么远也要过来。”
“哎,很想编出一个老板身残志坚,追逐美食梦想的故事,但,就是因为好吃。”
宋歌无奈摇头笑了起来,将菜单交给忙得热火朝天的服务员。
看着铁盘上,既有苦苦求生的活虾,还有炒好的五花肉,宋歌再次问道:“这叫什么?”
“铁板烧。”祁夜夹了一筷子放嘴里,被烫得不清,“不是那种日式的,就是...反正就是铁板烧。”
“这里,看上去只是一个小区楼下,为什么人这么多?”
“江城很多好吃的都在一些社区楼里边,而且旁边就是商圈,节假日人自然多。”
“嗯。”
祁夜停筷,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是不是,还没在江城好好逛过?”
宋歌挑出碗中香菜,慢慢点头。
“没事儿,今天我就带你速刷江城!”
然而,光是仅逛了江北和渝中的部分商圈,天色就已经暗下。
宋歌还在不解祁夜拦下的出租车,就被他拽了上去。
“不是说封桥吗?为什么不坐地铁?”
宋歌看着冲司机报了两个桥名的祁夜。
“对啊,所以我们才可以合理绕路,带你去看看长江另一侧!”
宋歌还没来得及点头,祁夜便从身侧抱住他,下巴放在他肩头,按下车窗,仍由江面晚风吹起。
“看。”
顺着祁夜手指看去,是渐行渐远的人潮聚集处。
“我们现在在新华路,两侧都是渝中商圈,那边是罗汉寺!本来我们该走上面,从千厮门回江北,但因为封路,我们现在去的是这里!”
祁夜手指指向车辆正行驶地方向,映入眼前的是一座塔柱如天梭的斜拉梁桥,大红钢索在夕阳下尤为漂亮。
“这是东水门长江大桥,我们脚下就是长江,对岸是南区。有南滨路,有老街,也有观景平台...但我最常去的还是在右边,额...东南西北我分不清,也在一个社区里,有家特别好吃的燃面!”
宋歌感觉到自己耳边的祁夜在不停砸吧嘴,笑道:“怎么今天不带我去?”
“今天时间太紧了嘛,而且那个方向,还能看见长江里的湖心岛呢!水位低的时候,还能上去,不少人会在上边露营。我们下次也去。”
说完,宋歌感觉到祁夜似乎是下意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用鼻尖蹭了蹭自己。
宋歌微微别头,问道:“那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朝天门长江大桥。”
“回家了吗?”
“当然不是。”
肩上脑袋更沉了些,似乎是将所有力气都让放在了自己身上。
宋歌看着故意卖关子的人,也没再追问,只是和他一起安静逃离身后落日。
看着步下江边石阶后,越走越偏的曲折江石小路,宋歌忍不住开口:“祁夜,如果你是想谋杀我,现在就可以把我推下去了。”
“这不是杀夫证道的副本,别担心,跟上。”
“...嗯。”
最终,二人停在了黑黢黢的长江大桥下,面前就是桥墩和奔驰而过的江水。
“你,真的不是打算杀人抛尸吗?”
祁夜没理他,走到一旁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几个人高马大,提着大包小包和拉杆箱的壮汉便出现了。
“你,就是打算杀人抛尸。”
“闭嘴。”
壮汉忙活一通,硬生生将仅靠城市灯光点亮的桥下,变成了露营野餐地,从折叠桌椅到小可乐爆米花,应有尽有。
“现在还像吗?”
“...还是有点。”
祁夜噗嗤笑出来,拉着宋歌坐下。
紧接着,身前巨大桥墩瞬间变为影院屏幕,周遭暗色侵袭的空间,也成了影片绝佳放映场地。
“这是约会。”祁夜凑近,亮晶晶双眼望着他,“约会当然要看电影。”
宋歌特别想亲他,特别想。
“好了。”祁夜扭过头,将一桶爆米花塞到他手里,“看电影吧。”
宋歌嘴唇紧抿,生生压下冲动,目光移向屏幕。
发行方logo闪过后,两个简短有力单词的片名出现在眼前:「ABOUT TIME」*
伴随着悠扬钢琴配乐,男主人公英伦口音的自嘲独白出现,色彩明艳的温馨家庭画面,却让宋歌的心不知为何深深沉没。
意外「获得」穿越时间能力的主人公,滑稽笨拙的第一次使用能力,想要让暗恋对象接受告白,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不爱你的人爱上你。
祁夜塞进一大口爆米花,翘脚奚落道:“对啊,不喜欢你的,怎么都不会喜欢;喜欢的,你重生穿越127次,他还是喜欢。”
男主人公遇见真命天女,却因意外错失号码,于是他反复穿越,终于在对方与新男友相识前成功截胡,坠入爱河。
祁夜喝下一大口可乐,振臂高呼:“真爱万岁!!!”
男主人公妹妹遭遇车祸,性命垂危,于是他穿越意图改变,却不想使得自己生活被彻底改变。
祁夜咬着吸管,似是自言自语道:“看吧,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强行改变,也只会...”
“祁夜。”宋歌打断道,“看电影。”
凶死了!
祁夜放下可乐,气鼓鼓抱胸。
男主人公在病危父亲开导下,终于明白,哪怕是时空旅行者也无法避免,人生如月,阴晴圆缺,绝不会因为你反复改变,而终日圆满。
祁夜一跃起身鼓掌:“说得好!”
电影画面,再次定格在男主人公温馨家庭日常和不再古怪自嘲,而是平静诉说享受人生中每一个不圆满的独白中。
「I think I’ve learned the final lesson from my travels in time.
我学到了我时光旅行的最后一课
The truth is,I now don’t travel back at all
现如今,我从不穿越回到过去
Not even for the day
哪怕一天也不
I just try to live every day
我只是努力过好每一天
as if I’ve deliberately come back to this one day to enjoy it
就像我已经穿越回到了现在一样,享受每一天
as if it was the full final day of my extraordinary,ordinary life.
就像它是我平凡又非凡生命的最后一天。」
“这部电影真好呀,尤其是Bill饰演的父亲,他当然可以穿越回去,改变自己的死亡命运,但那样就会牺牲掉另一部分人生,所以他放弃了改变。不说永远,只说珍惜。”
祁夜偷瞟着身旁人的表情,却发现因电影落幕,仅仅在片尾曲灯光下,他根本无法看清坐在暗处的宋歌神情。
他站起身,朝着沉默许久的宋歌走去。
“你不会是看睡着了吧!宋...”
忽然,他的手腕被黑暗中的人一把拽住,整个人跌落进了柔软又僵硬的怀抱。
“宋歌?”
祁夜心跳如鼓,望着近在咫尺,却依旧看不清面容的人。
而对方,却再未给过他开口机会。
他的嘴唇被封住。
夜晚江风中,柔软嘴唇所带来的温柔假象,在宋歌几乎破开他唇齿时,被迅速撕碎,仿佛是暗藏许久的情愫,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祁夜被这样粗暴又强制的吻法,吻得有些难受。他的舌尖被舔舐得又疼又痒,就连舌根都在微微发麻。
直到他快无法呼吸,眼角都快渗出泪水,宋歌都没有放过他。
甚至,在他想要挣脱时,那双抱住他腰背和肩臂的大手,再度加大了力气,紧紧将他按在怀中。
他吻得好用力,抱着我的时候仿佛要将我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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