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他们,便是穆安羽,也很是震惊。
雾隐娘素来性子高傲,为人嘴毒,在这种情况下,居然第一个公然反抗石翁?
“离鸢,不要发愣!”
“阿羽,你要当心!”
紫灯姑和苏逾砚的告诫声同时传来,穆安羽收拢心思,后撤一步。
石翁的另一得力合作助手是魑离,魑离的妖术是泛雾,和雾隐娘正是天生一对——反向的。
眼看雾隐娘穿梭在大雾中,魑离的首领气得眼歪嘴斜:“你搞什么??”
雾隐娘轻快地对魑离眨眨眼。
“我也不想帮助那边的人,可是之前有个小妹妹说了,我很好看哎。我可是向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至于你,苦瓜脸就不一定了。”
“你——”
下一秒,魑离的嘴直接啪叽一下,被穿行到面前的雾隐娘一巴掌堵上。
“嗯……当年你把我族赶入暗域最深之境,我说过报仇十年不晚,你指望什么呢?我忘掉吗?”
这话悠悠传开,穆安羽骤然想起,收复雾隐之境的场景。
那天她一把大刀杀入雾隐之境,作为首领,雾隐娘开始还负隅顽抗,死不认输。
可后来听说,不生崖下,有了足够的地方给妖族居住,她眼中闪烁片刻,忽收了武器。
暗域十八臣,除了部分特别佛系的,开始谁也不服她,是她一路吭哧吭哧打过去,他们方肯正眼瞧她。
那么想来,在她到来之前,他们自己,定也有争执不休之分!
雾隐娘追着魑离提着刀,砍得容光焕发笑容满面:“还敢不敢欺辱我族,我问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辱我族!”
魑离抱头鼠窜:“姑奶奶别砍了——雾隐之境归你归你!都归你,我绝不进占还不成吗?”
石翁和夔吼听得脸色十分难看。
要说不说,这也太破坏此刻凝重肃穆的报仇氛围了!在石翁眼里,这是一场盛大的复仇,当年东玄是怎么帮人族打倒他们的,今日都要讨回来。
为了扭转这怪异的氛围,他大喝一声:“穆……安羽!”
这就有点刻意了。往常在暗域,十八位妖族首领,都跟着那年江弄疏的叫法,叫她为离鸢。只是,有的是真心叫母亲给她取的这个名字,有的却带着嘲讽之意,暗笑她母族失零,还不是要到羽渊苟延残喘。
不管什么意思,穆安羽反正照单全收,也没兴致研究。然而此刻,石翁这一声,可谓是在提醒所有人,她在这场战争中,怪异的地位。
穆安羽面无表情道:“我在呢,你有何高见?”
石翁一挥手,层层大火顿时朝她堆来。
这火因为她有妖族血脉,并不能伤到她,但果真,这奇异的场景,把因为雾隐娘而震惊的兵士重新吸引了,部分动摇道:
“……我们究竟怎么办?杀谁才好?”
穆安羽到底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你们杀得掉似的。
萧约叶有句话说得不错——东玄对羽渊的一切,带有一种病态的抗拒。
来自羽渊的任何东西,众人都鄙夷贬弃,阵法但凡掺杂一点羽渊之术,也都通通抛弃。
可是,因为过度鄙夷,反倒导致在面临羽渊的术法时,空白慌张。
眼下就是最好的例子,除了澄将明,大多数人只会瞪眼。
石翁早就知道这一点,索性不管嗷嗷乱叫的魑离,顾自将水珠碎片拢好,全力注入石火。
穆安羽心平气和地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你非要造这个反了?”
石翁道:“不然我跟你开玩笑?”
穆安羽重重叹息一声。
石翁睨她一眼:“怎么,你叹什么?”淡淡一笑,“不会是叹息,其实你带来的那截梅枝,只承了东君台不到十分之一的力量,东君台的封印根本没解,诓我没成功吧?”
穆安羽新奇:“你倒看出来了?”
“你记住,”石翁冷笑,“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想蒙骗我,按你的年岁,还得修炼个上万轮。”
他说得没错,东君台的封印,穆安羽确实没完全解开。
但她已经能确定,谜底,是真的就和萧约叶有关。
这也是萧约叶此刻不在她身边的原因——为借这一梅枝的力量,她被东君台的灵力所限,强制“抵押”在了凛州。
对此,萧约叶眨眨眼,伸手试了试东君台,发现自己确实没法走出去,便道:“不妨,阿羽,你去吧。若是东君台真要考验我,我通过就会去找你。”
穆安羽捏了捏袖中梅枝,像是遥远借了一点来自萧约叶的力量,不再废话,一抖袖子,握紧梅枝疾冲而上:“那没办法了,来吧!”
石翁还没弄懂这是怎么个“没办法”,就被涌蹿过来的巨大力量所逼,生生后退了好几步。
他吃惊无比:“这是——”
“是游夜啊啊!!”
没说完的话被洛易城楼上的人哇哇大叫着续上了。
不错,穆安羽是释放出了部分游夜,但只是跟随她出行的少部分,真正的重头戏还没见影子。可石翁脸色已经大变,恶狠狠:“你真敢在东玄之人面前放游夜?你疯了!”
穆安羽顺手将暗色的游雾劈到他肩上,笑说:“不然呢?还当我是四百年前么?”
她身姿绰约飘逸,眉眼张扬,火光辉映之上,淡极反艳。
城楼上纵然是和她相熟的人,也泰多习惯了她的冷淡,哪里见过如此情态的她,个个都像呆住了似的,愣然看她。
紫灯姑、和灵扬身跟上她落入疾火中的身影,道:“离鸢,等我们一起!”
石火不伤妖族血脉,江弄疏抱着哭得泣不成声的悠星,走到城楼边,看出了穆安羽的意图,急发了一张传讯符。
“赵兰尘已经……现在活阵眼阻挡不了石翁了,你这是做什么?”
“我没打算继续用活阵眼这招,”穆安羽道,“石翁和夔吼占领了赤坎后面的地域,还有魑离相助,需要更大的力量阻挡。”
“可是你带的游夜数量并不够——”江弄疏还没说完就被穆安羽打断了:
“把荷哨给我,江弄疏。”
江弄疏顿时手下一紧,连悠星都一愕。
穆安羽却不多话,抬眼看向遥远凛州的方向。
她那时对萧约叶说过,游夜是真的很好用,尤其是在面对大阵危急之时。
言出必随,这不是转瞬遇上了吗?
城楼上,江弄疏沉默,虽然只有很短一会儿,在这危急关头,却像溯洄了万千岁月。
最后,她低道:“离鸢。你还是不愿东玄哪怕任何一个居民受伤吗?即便他们亲自驱逐过你?”
“没那么崇高,”火光辉映中,穆安羽轻轻抚了一把额发,“只是,你当年硬要拉我到羽渊去,不也是不愿意看到无辜之人受戮吗?”
设身处地的说法,到底让江弄疏闭了嘴,片刻后,天水碧的荷哨朝穆安羽飘去。
穆安羽捉住它,将它送到唇边。
东君台并没有完全打开,梅枝承载的力量,只是少部分,不足以抵挡石翁。
站在她这边的妖族不多,要想完全阻挡,就必须要用到——三千游夜之力。
烈火张牙舞爪,像嘶嚎的野兽,夔吼引来的雷一声接着一声,大风起,尘飞扬,赤坎立在天地之间,风雨如晦,成了极薄一张纸片。
可是,即便许多人惊恐地看着赤坎,大声嚷嚷“赤坎要破了”,在发现穆安羽的举动时,还是叫骂出了声。
“你要干什么?啊?你敢——”
穆安羽捏着荷哨,眼睛一眨不眨,堪称全场最冷静,直接吹响它。
刹那间,羽渊的方向腾起暗色的游雾,浩浩荡荡遮蔽天空,以势不可挡之势,往洛易的位置盖来!
众人抬头望去,简直像整个天空在挪移。
“我嘞个乖……这得是史书上才有的景……”
方才还骂骂咧咧的人群被强大的力量倒逼得安静下来,良久,才有人目瞪口呆地喃喃。
昔日被封压的三千游夜,来自暗域最深处,随着轻悠的哨声,朝穆安羽聚拢。
它们如同秋天的落叶,在空中旋绕,层层将穆安羽绕在中间,安静,却携着深寒的凛意。
天空垂下来灰暗的云,与游夜裹在一起,似少女淡墨渲染的裙摆,带着让人神颤的威压。
在半空彼此碾磨了片刻,倏然合拢,凝成势不可挡的一团,蛮悍朝石火蹿去!
风潇雨晦!
大雨倾势而下,魑离的大雾生生被浇散,雾隐娘的裙摆**地裹上双腿,抱怨道:“离鸢,你要死呦!我还没——”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穆安羽掌心把玩六翮的主羽,看着它慢慢消去红色的模样,勾唇,“我有阻挡你吗?怎么还要被你咒呢?”
“嗯哼?”雾隐娘瞬间一动,在还没完全消散的雾气中闪到她跟前,压低声调,“你说真的?”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穆安羽神情自若,分明是暗示她,昔年的旧恩怨,不必积压了,在这次机会,直接解决就是。
那……她可以对魑离下杀手了吗?
虽然知道穆安羽这一招很不道德,纯粹是在让他们互相消磨,然而对于雾隐娘来说,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毕竟素日在不生崖,暗域十八臣,仗势欺人的有的是,然而为了妖族长安,穆安羽是明令禁止互相厮杀的。
穆安羽也看得清楚,造反的那几脉主要首领,根本不是良善之辈,其下族人一直被自家首领欺压得不成样子。
譬如石翁、夔吼,她早便想动手了。
眼看雾隐娘拈着手中雾豆杀到魑离跟前,她轻微叹息一声,怜悯想:自作孽,不可活。
其实,这一程出行,她没对任何人说,能趁乱收拾好部分造作的手下,对她羽渊统领的身份来说,本是求之不得的。
但是出羽渊后,偶尔她展露出的慌张也不全是伪装……毕竟这辈子,她大概都只会对那么一个人例外。
便如眼下,她翘着腿,坐到赤坎上,还是走了神:萧约叶在凛州怎么样了?
却又庆幸,还好她不在这儿。这些灰色地带的问题,她的身份,不该掺杂到。
她一直觉着,她就该一直那样,明媚漂亮,一尘不染,在世人眼中光风霁月,叫人生生不敢忘。
奈何天地晦暗,风雨交加,大火与狂雨对抗,时不时惊雷炸响,穆安羽一人于巨大赤坎之上,几乎把城楼上的人看傻了——这是否和设想的太不一样了?
洛易城楼上的兵队,有新兵,也有老兵。
老兵多经历过四百年前,魔印引劫的事变,知道她羲元镯的故事。新兵没经历过,却也听说过。
可是他们对她的看法,一直是极度统一的——这不是她该做的吗?羲元镯碎,她离开东玄,不也是该的吗?
然而眼下对于真正来自暗域的东西,他们惊觉自己居然束手无策,再窥见赤坎之上,金光缠绕裙摆的灰色纤薄身影,当真是明暗共半,似夜还黎。
可是,她本该归属暗夜,本该归夜才对!怎么能是她救他们,怎么可以!
或者说,是谁都可以,为什么是她?
一半人疯狂在和自己内心打架,一半人抬着头,仰望愕然。
穆安羽却不似四百年前无比在意流言的模样,再没回望。
她托着下巴,任冷风穿过指隙,清举从容地吹哨,三千游夜有条不紊地推入石火,如同冰泉,冷冷将烈焰淹熄。
淹不熄的,就是压抑的画面了,雾隐娘眼中冰凉,带着恨意将魑离逼到绝路,余下的妖,也和她说的一样,“有仇报仇”。
譬如月蜃这次是石翁的帮凶,以前也不做好妖,在穆安羽没有将不生崖化为妖族之地的时候,蛮横屠过桃枭的生存秘境,还推倒了灵果树,此刻,便被桃枭举剑相抵。
再如山鬼一脉,原身是骨山怨灵所化,可巧,和这脉妖族有世仇的,是曾经差点把穆安羽整死才复活的后代,魂妖。
当下二者更是直化修罗,戾然扑向对方,咧嘴龇牙。
穆安羽任凭他们相斗,大雨停后,赤坎流逸出浅浅的金色,映衬她的身影,像个遥远再遥远的梦。
她在暗域,所着服饰大多非灰即黑,此刻也是一袭墨色长裙,然而清雅早绣进了魂里,如此背影,寂寞孤自,却再无困苦。
像是习惯了打杀,却又是……真的不在意了。
苏逾砚看着她,心间微涩——她先前还致力不让穆安羽掺杂这次的事,然而穆安羽骨子里终归带着羽渊的部分,眼下情形,却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她的小姑娘历经千帆,早已不复当年。
曾经困她半生的流言,竟是那些妖族之人教会她,要如何平常对待。
谁知不待苏逾砚想完,破败的火苗只余下最后一簇,挣扎般在地上跳了跳,直蹿起来,流星贯日般朝高处的穆安羽飙去!
飙到一半,化作石翁身形,脸色惨败,全身燃起,烧开游夜阻拦,厉声:“我杀了你——”
穆安羽眼睛一眨不眨,只是手指轻微一蜷。
石翁这招不足为惧,然而,他居然在最后的石火中,祭出了妖魂。
作为妖石原身,石翁一脉历史良久,妖魂带着几乎上古的力量。
她只有荷哨在手,眼下唯一应对之法,是催三千游夜缠绕相裹,化形傀儡,以同样来自上古的傀儡,对阵妖魂。
可是……六百年前的羽渊叛乱,乃至上古时代的人族妖族惨烈战争,让妖族堕入地狱声名的,和夜灵的游夜傀儡之术息息相关。
在这样的场景下,她并不能完全确定,该用这一招。
摇晃之际,黯淡天边忽然劈来带着朵朵梨花形状的流光,璀璨夺目中,红衣身影踏空而来,一秒也没耽搁,袖中落出梅枝,裹着晦暗之力,毫不犹豫朝石翁的妖魂之火逼去。
而那道身影却只是伸长胳膊,径自一捞,将穆安羽勒进怀里,蒙住了她的眼睛。
穆安羽下意识挣扎一下,最后却放弃了,顺从又带笑,反手搂住她的腰。
睫毛扇了扇,道:“小曦。”
萧约叶方从东君台的幻境中挣脱,还带着微许恍惚,却不碍轻声一笑时,流光溢彩的明艳和不可一世。
“别动手,”她说,“我来。”
突然发现,小曦是不是特别钟爱蒙眼睛……她真的好喜欢蒙人的眼睛……怎么回事,之前都没有发现过,阿羽是不是也有一点这个属性,认真思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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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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