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拍摄已进行到李秀宁与丈夫柴绍短暂分离,女扮男装,散尽家财,变卖产业,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并四处奔走,收编各路豪杰、散兵游勇的戏份。娘子军的雏形,已然显现。
而收编势力庞大的胡商何潘仁,自然是一场重头戏。但编剧的野心不止于此,她原创了另一场更为复杂、更具人性深度的重头戏——收编盘踞在附近山头,由女寨王“阿肆”统领的、全是女人的山寨!
这个山寨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堪称惊世骇俗。寨中女子个个舞枪弄棒,行动迅疾如风。按理说,同为女性的李秀宁,应该更容易获得她们的认同和助力。
然而,现实给了李秀宁当头一棒。女寨王阿肆对“贵族”有着刻骨的仇恨!因为她们这群人,大部分都是被贵族地主和地方官府逼得走投无路的贱民、奴仆!在她们眼中,阶级的鸿沟和血泪的仇恨,远远超过了性别的认同。李秀宁亮出唐国公之女的身份试图招安,换来的只有阿肆冰冷的唾弃和戒备的眼神。
李秀宁没有急于强攻,反而沉下心来,派出人手四处打听关于这个山寨的一切。
“那就是一群恶贼!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现在连马车都不敢从她们山头过了!”
“呸!一群疯婆娘!那山头原来是有男人的!现在只剩女人,等着吧,朝廷大军一到,立马剿了她们!”
流言蜚语,褒贬不一。
李秀宁仔细评估着所有信息,抽丝剥茧:朝廷衰败,地主豪强与地方府僚沆瀣一气,变本加厉地压榨迫害,终于激起了大规模的反抗。这支山寨的前身,就是一群被逼造反的“激进分子”,他们杀了衙役,烧了官府,占山为王,成员有男有女。
这就很有意思了。李秀宁暗中买通关系,设法查到了部分早期人员的底细。她敏锐地推测出,山寨里真正能打的,恐怕只有长期做粗活、力气惊人的寨主阿肆和另外两三个同样悍勇的女子。其他那十几个被“带”在身边的女子……用意不言而喻,不过是男人们泄欲和“安慰”的工具罢了。
可如今,山上只剩下了女人。这本身就说明,她们内部必然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和决裂。而这,正是李秀宁看到的突破口——共同的仇恨,以及摆脱被奴役命运的渴望。
李秀宁恩威并施,软硬兼施。她先是展示了自己队伍的纪律严明和强大战力(威慑),又承诺提供粮食、庇护和一条相对光明的出路(利诱)。阿肆并非莽妇,她身边的二把手“月季”更是个心思细腻、识时务的女子。在腹背受敌(朝廷围剿压力、生存物资匮乏)的情况下,阿肆最终同意“合作”,而非“归顺”。这仅仅是利益的暂时结合,远非心悦诚服。
一次战斗胜利后的庆功宴上,酒过三巡。阿肆喝得半醉,或许是压抑太久,或许是李秀宁的真诚触动了她心底的某根弦,她终于吐露了宰杀那群男人的真相。
她没有姓氏,只有个代号般的名字“阿肆”。因为力气大、性格泼辣,长期被嘲讽“不像女人”,她也因此对那些依附贵族、以色侍人的女子充满鄙夷。那场反抗暴政的集体暴乱,她是冲在最前面、杀得最猛的几个之一。然而事成之后,论功行赏时,她这个“不像女人”的悍妇却被排除在外,分赃时只得了些残羹冷炙。无处可去的她,只能跟着上山。
噩梦就此开始。那群男人,根本不满足于带来的那些女人。他们的手,肆无忌惮地伸向了同样身为女人的阿肆!长期的言语调戏、动手动脚,让她积怨日深。她也终于绝望地看清:在男人眼里,只要是个女人,无论你是贵族小姐还是贱籍蛮妇,都能成为他们意淫和施暴的对象!没有区别!
“他们注定自取灭亡!”阿肆灌下一大口烈酒,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她讲述了一次劫掠:他们截获了一辆马车,车上是一位真正的富家小姐。阿肆劝他们拿钱放人,并非出于怜悯,而是深知惹急了这种有背景的,联合起来绞杀,她们就无处可逃。当时的山大王哈哈大笑,满口答应:“说了放人,又没说完完整整地放回去!”于是,那个小姐……自然没能逃过禽兽的蹂躏。
“明明是个贵族……”阿肆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痛苦和愤怒,“可看着她……我就想起那些被糟蹋的姐妹!我就他妈控制不住地愤怒!我觉得自己有病!”更讽刺的是,那群禽兽怕惹来大祸,没敢动小姐的脸,还恶狠狠地威胁她不准告诉家人。可身上早已千疮百孔、精神彻底崩溃的小姐,在贞洁观念深入骨髓的时代,被放回去的第二天,就撞墙自尽了!而更可悲的是,那户人家并未替女儿报仇,仅仅三天后,另一位小姐就“风风光光”地出嫁了!
“那晚上,那畜生头子高兴疯了!喝得烂醉,又唱又跳!”阿肆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然后……那群狗东西,又把手伸到了老娘身上!”积压的火山终于爆发!阿肆怒火中烧,提起刀就砍!然而寡不敌众,她被鞭打、被捆绑,丢在柴房等死。
“最后放我出来的……” 阿肆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月季。一个被贵族玩腻了丢出来、风吹都能倒的妓女。”她看向旁边安静坐着的、面容清秀却带着风霜的女子,“还有……外面那群男人,全躺下了,是被毒死的。放毒的……就是那些平时被他们当成玩意儿的女人。”
李秀宁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她走到月季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瘦削却挺直的肩。然后走到书案前,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悦己”。
“送给你。”李秀宁将字递给月季,眼神温和而坚定。月季看着那两个字,久久不语,最终,一滴泪无声滑落,她将那张纸紧紧攥在了手心。
自此,这支以阿肆、月季为核心的女子力量,真正融入了李秀宁的麾下。李秀宁不仅对士兵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更制定了铁一般的纪律:严禁抢掠百姓、严禁侵犯妇女、严禁私斗!违者,军法严惩,绝不容情。正是这样的仁义之师,赢得了当地百姓的衷心拥护。人们亲切地称李秀宁为“李娘子”,将她的军队称为“娘子军”。
娘子军的名声如同燎原之火,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迅速蔓延。无数受尽压迫的百姓、走投无路的豪杰,不远万里前来投奔。娘子军的规模急剧膨胀,很快便超过了七万人。
如此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长安的朝廷。朝廷震怒,派大将率精兵前来围剿,意图给这群“乌合之女流”一个深刻的教训。然而,令朝廷大跌眼镜的是,这支“娘子军”在李秀宁的指挥下,不仅让官军灰头土脸地吃了败仗,更趁势反击,一鼓作气攻下了周至、户县、武功、始平等重要城池!声威大震!
今日最后一场戏,是李秀宁在临时书房处理军务,门外潜伏着一个试图窃取布防图的敌方间谍。连番的征战与内部的倾轧,早已将李秀宁磨砺得警惕如鹰,洞察如火。她早已习惯了“马不离鞍,人不脱甲”。
商颂一身红衣套着轻便的软甲,高束马尾,身姿笔挺如松,仪态沉稳如山。她负手立于沙盘模型前,身前站着几位心腹将领,正低声部署任务,眼神锐利,语速清晰。倏地,她正在指点沙盘的手指微微一顿,半眯的眼眸寒光乍现。
电光火石之间。
她甚至没有回头,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剑,手腕一抖,短剑如同长了眼睛般,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射向紧闭的窗棂某处缝隙.
“噗嗤!”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哼。
窗外,一个蜷缩的黑影胸口赫然插着一柄短剑,鲜血瞬间洇开。当场毙命。
商颂这才缓缓转过身,按住书桌边缘,面不改色,神色自若。她甚至没有看一眼窗外的尸体,只是对着空气,唇齿微动,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来人,拖出去,悬首示众。”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处理完这个插曲,商颂似乎戏瘾未消,又或许是连日扮演这位杀伐果断的女帅太过投入。她脚尖优雅地一转,火红的衣摆随之旋开一道凌厉的弧线。
眨眼间,她便姿态闲适地坐上了主位那张宽大的圈椅。左腿自然地屈起,脚蹬着椅面,右臂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她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像一柄无形的利剑,对着屋内因刚才突发状况而略显紧张的将领们,姿态疏狂,眼神睥睨,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
“看着,这就叫——斩、草、除、根。”
“噗——哈哈哈哈哈!”她话音刚落,刚才还肃杀紧张的书房内,瞬间爆发出哄堂大笑!连饰演将领的几位硬汉演员都绷不住了。这段当然不会剪进正片,但商颂那副端得一本正经、指点江山的女王架势,配合着刚刚才“隔窗毙敌”的彪悍,反差萌实在太大!偏偏她还演得那么自然,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这爽朗的笑声冲散了片场最后一丝紧张,也昭示着商颂与整个剧组的关系,早已在并肩作战中磨合得亲密无间,水乳交融。那个在片场即兴发挥、逗乐所有人的李娘子,与沙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统帅,奇妙地在她身上合二为一。
*
拍摄如火如荼,李秀宁的娘子军威震四方,剧情已推进到关键战役。商颂几乎全身心浸入角色,连呼吸都带着女帅的杀伐与疲惫。而在这片忙碌与硝烟弥漫的片场,总有一个身影,如影随形。
伯雪寻饰演的柴绍戏份并非贯穿始终,尤其当剧情聚焦娘子军崛起时,他往往处于“待机”状态。然而,这位“待机”的男主角,却极少离开片场。没有他的戏份时,他便安静地待在休息区的角落,或是郑华的监视器旁,目光始终追随着场地中央那抹或金甲红袍、或素衣银铠的身影。
他像一株沉默扎根的树,守候着他的阳光。
两人一起讨论剧本。休息间隙,商颂拿着厚厚的剧本,指着某段李秀宁的内心独白蹙眉:“这里‘孤军深入,恐非良策’的犹豫,我觉得可以更外放些?毕竟她骨子里是果决的。”
伯雪寻会放下手中的保温杯,凑近细看,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片场尘土的气息萦绕过来,声音低沉:“郑导想要的可能就是这份‘外刚内敛’的矛盾感。她是帅,但也是第一次独自指挥如此规模的战役,这份‘恐’里,藏着对跟随她的数万条性命的沉重责任。不必外放,一个眼神的停顿,握紧缰绳的指节发白,就够了。”他的解读精准而深刻,总能切中要害。
他们一起听Demo。商颂戴着降噪耳机,隔绝了片场的嘈杂,沉浸在一个名为《GIN》的音乐世界里。这是伯雪寻刚刚完成、尚未正式发行的Solo全专辑。名字看似简单粗暴,却蕴含着将痛苦、挣扎、蜕变凝固封存的意象。专辑配置极尽用心,每一首都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
主打曲《禁》的MV,由伯雪寻自导自演,带着强烈的自传色彩。画面在阴郁的冷色调与刺目的霓虹间切换:逼仄小巷里的亡命奔逃、拳拳到肉的野蛮斗殴、廉价舞台上挥汗如雨却无人喝彩的商演、以及……那个被无数镜头捕捉过的、舞台上漫天撒下钞票的经典场景,在此刻被赋予了全新的、近乎残酷的解读视角。
整支MV拍出了电影大片的质感和叙事深度。歌词以极具爆发力和思考深度的Rap为主,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光怪陆离的现代图景,揭示并试图唤醒那些被无尽**吞噬、变得贪婪疯狂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灵魂。他嘲弄着狭隘、冷漠、自私,痛斥着道德底线的崩塌与信仰的迷失,更悲悯地唱出对那些明明身处枷锁却不自知的“奴隶”们的悲哀。字字诛心,振聋发聩。
收录曲《我弥留之际》,是与原生家庭迟来的、沉重的和解。歌词平静地叙述着亲人的衰老与变化,以及自己在漫长时光里的固执、怨恨,直至某个瞬间的顿悟与释然。灵感源自福克纳那部同名意识流巨著。伯雪寻巧妙地将小说中本德伦一家运送妻子遗体归乡的苦难“奥德赛”,化作了个人精神上的一次艰难跋涉,描绘着那些难以言说的创伤如何在时光的磨砺下,最终走向某种平静的归宿。
《双月之城》,则探讨了爱情中的迷失与重新获得爱的能力。村上春树《1Q84》笔下那个拥有两个月亮的神秘世界、诡异的小小人、孕育生命的空气蛹、寂静的猫城、幽深的森林……这些超现实的意象被伯雪寻融入旋律与歌词,构筑成一个迷离又充满隐喻的情感空间。他唱道:“孤单一人也没关系,只要心底还存着爱人的能力,这荒诞的人生就还有救赎的微光。哪怕注定无法相守。当这尘世有了无法割舍的牵挂,生命便不再是漂浮无根的尘埃,它有了重量,有了存在的意义。”
《无名碑》,像一首宏大而苍凉的叙事诗,拼凑出一个在现实壁垒中四处碰壁的年轻人身影。他被沉重的土地束缚,却始终仰望自由的天空,一次次试图挣脱,一次次头破血流。他唱:“人间无名,非英雄,亦非奸佞。不过天地一蜉蝣,沧海之一粟。”唱到最后,所有的挣扎、不甘、愤懑都归于一种近乎悲壮的释然——“裸身而来,脱尘离去”,仿佛苏轼笔下的“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听罢只余一声悠长的感慨:“人间何来惊鸿客?不过都是挣扎求存的俗世凡人。”
其余的歌曲同样精彩纷呈。《悖论》尖锐地探讨着世界的矛盾与伪善,自我解读的困境与道德绑架的荒谬;《似我》是一封写给过去自己和所有在泥泞中挣扎过的灵魂的深情信件,带着理解与和解的温柔;《From Zero》是一首气势磅礴、结构宏伟的纯音乐,仿佛在混沌中开辟天地;而重新编曲收录的《染上我的绯色》,则象是旧时光的回响,为这张充满撕裂与重生的专辑增添了一抹熟悉而复杂的底色。
商颂一首首听下来,耳机隔绝了外界,心潮却如被飓风席卷。她感到一种灵魂深处的震撼。她佩服伯雪寻近乎“自虐”的勇气——他像一位冷静的外科医生,反复地、毫不留情地撕开自己过往的伤疤,将那些鲜血淋漓的痛苦、迷茫、不堪与顿悟,**裸地剖析给世界看。
在这个习惯于粉饰太平、贩卖虚假人设的时代,敢如此直白、如此深刻地向世界袒露自己灵魂褶皱的人,实在太少太少了。冒头的,往往不是被奉为圭臬,便是被推上嘲弄的风口浪尖。
她一直觉得,伯雪寻的音乐,或者说他这个人存在的核心,就是“痛”。那是根植于骨血里的生长痛,是青春无处安放的躁动痛,是贫病交加的生存痛,是巨大压力下的窒息痛,是深不见底的孤独痛,更是未来不知在何方、如同行走在浓雾中的迷茫痛……种种剧痛交织,构成了他生命的底色。
而正是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感,赋予了他艺术表达最震撼人心的灵魂。因为清醒地洞悉现状的荒诞与残酷,所以痛苦;因为痛苦无法消弭,反而滋生出一种向死而生的、野蛮生长的力量。他像一株扎根于最贫瘠痛苦土壤的植物,汲取着黑暗的养分,最终盛放出的,却是一朵血淋淋的、惊心动魄的、名为“伯雪寻”的花。
“喜欢哪首?”带着烟酒质感的独特嗓音,如同砂纸摩挲过心尖,将商颂从汹涌澎湃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她摘下一边耳机,抬起头。伯雪寻不知何时已蹲在她面前,仰着脸看她。片场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点点星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商颂看着他,仿佛透过眼前的男人,看到了那个在MV里亡命奔逃的少年,那个在舞台上撒下钞票又眼神悲悯的歌者,那个在音乐里与自我、与世界、与过去痛苦和解的灵魂。她学着他平时那种带着点痞气又无比真诚的样子,唇角弯起一个同样弧度,眼睛亮晶晶的,清晰地回答:
“都喜欢。”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逾千斤。它不仅仅是对音乐的欣赏,更是对他这个人、对他所经历的一切、对他用血泪浇灌出的灵魂之花的,一种最深沉的懂得与接纳。
伯雪寻微微一怔,随即,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如同冰雪初融般干净明亮的笑容,在他脸上缓缓绽开。他伸出手,没有去拿耳机,而是轻轻握住了商颂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带着薄茧,是常年握枪和乐器留下的印记。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片场的喧嚣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只有那根连接着两人耳朵的耳机线,还在无声地流淌着《无名碑》苍凉而释然的旋律,如同命运的低语,萦绕在他们共享的、静谧而充满力量的小小空间里。
周围偶尔有工作人员经过,目光扫过这对在片场角落“充电”的男女主演,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善意调侃的眼神。郑华远远瞥见,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勾,随即又板起脸,对着对讲机低吼:“道具组!那个拒马桩再往左挪半米!快点!别耽误李娘子行军布阵!”
片场的秘密,在她严厉的封口令下,无人敢高声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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