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颂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伯雪寻离开的背影。
然而时间是向前走的。人也是。
岑星和周彻还是出国了,在祁演“丑闻”发酵到最顶点的那个清晨,他们搭乘最早的航班飞往了纽约。没有告别,甚至没有一条信息。商颂知道,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周彻惯用的、将棋盘暂时冷冻的手段。
而商颂的解约计划,也因此被迫搁置。没有了周彻这把最锋利的刀,她想从盛天这头贪婪的巨兽身上割下一块肉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盛天娱乐毫不犹豫地抛弃了祁演这颗已经“腐烂”的棋子,倾尽所有资源去保全樊以健和其背后更稳固的利益链条。雪藏、封杀、永不录用……所有不留余地的词汇,都通过非官方的渠道,精准地传递到了行业的每一个角落。
而祁演也会像前世一样被帝英传媒挖角拯救,以男solo的姿态重新回到顶流位置。
除了一时冲动,商颂的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卖他一个面子绝对是明智的。
现实却是她等那一天还没有出现,难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还是说因为绯闻对象的改变引起了蝴蝶效应?
祁演最近都住在红枫福利院,开先还有不少狗仔和私生找到这里非得榨取他的剩余价值,或者歇斯底里骂他诋毁他,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跑,但随着他的不解释不否认,那样顽固的人都销声匿迹了。
商颂基本上每天给他带碗凉粉回去,也是唯一表示爱他的方式。
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能表达的,或者是愿意表示的。
说是爱,但是商颂本人都费解甚至麻木了,或者说她其实是个性单恋患者,她的的确确喜欢过意气风发的祁演,是那种淡然的可望不可即,从不涉及调戏暧昧甚至**。
和周彻不一样,和伯雪寻更不一样。
因为她从未看到祁演的负面情绪。
那些幽深隐晦深植于人性最底层灰暗的秘密。
直到现在。
全化作了一种发现同类的安全感。
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是孤僻的、不合群的、被世界规则排挤在外的怪人。
商颂找到祁演的时候,他正缩在一墙角灌酒,头发乱蓬蓬一团,像是一朵倒过来的木棉花,见她过来,摇了摇酒罐,哂笑:“一起不?”
她斜了一眼,拽住酒罐,连酒带水径直扬扔在了对面的垃圾桶里,空中划过一个绝佳的抛物线。
“哎,现在落魄了,喝个酒都没人权了。”他嘴欠道。
说完,祁演打了声饱嗝,闭着眼倚着墙角睡了去。都说瞎子的听觉格外发达,他嘴角带笑,听着水流的白噪音,觉得这操蛋的一辈子这样过也没什么,好像之前的固执都化作了云烟。他听见商颂的脚步声,很轻,像猫一样,似乎站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
他没有睁眼,只是在心里想,今天的凉粉大概是吃不成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冰凉的雨点打在他脸上,他恍然睁开眼皮,对上商颂那双冷淡得不带任何感**彩的眼。她撑着一把透明的伞,就像她透明的心一样,将他所在的角落照顾得严实,自己的肩头却淋湿了大半。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赶也赶不跑。
祁演忽然想起了小时候。
福利院的孩子大多敏感又早熟,懂得如何察言观色,如何讨好大人,如何像一群训练有素的沙丁鱼,紧紧地挤在一起,才能在冰冷的海水里获得一丝微末的温暖。祁演是其中最出色的伪装者,是变色龙中的王者。
他可以前一秒因为一颗糖果对院长露出最灿烂的笑脸,后一秒就因为抢夺一个皮球和别的孩子打得头破血流,但只要有大人出现,他又能立刻变成那个乖巧懂事、阳光开朗的“小演”。他的口袋里总是塞满了别的小朋友“送”给他的弹珠和糖纸,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最无懈可击的笑容。
他知道,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更多,才能活得更好。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商颂。她就住在福利院附近的老式居民楼里,她不爱说话,周边的孩子们都不喜欢她,觉得她孤僻又古怪,像个小哑巴。
经过他长期的观察,他发现她真的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她不会为了得到什么而改变自己,不会说违心的话,不会做讨好的表情。她就像一棵长在岩石缝隙里的野草,固执地以自己的方式生长,任凭风吹雨打,兀自沉默。
他见过她被别的孩子推倒,膝盖磕出了血,她只是自己默默地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一瘸一拐地回家,全程没有掉一滴眼泪,也没有向任何人告状。他也见过她把省下来的零花钱偷偷塞给福利院门口乞讨的老奶奶,然后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飞快地跑掉。
这个别扭、孤僻、固执的女孩,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棱角分明,却也纯粹得惊人。祁演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活着的人。
与商颂的相遇,像是在他那个人工搭建的、色彩斑斓的虚假世界里,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透进了一丝真实而刺眼的光。
而周彻和岑星的出现,则像是两颗耀眼的太阳,直接撞进了他贫瘠的童年。
他第一次明白世界上还有可以这样生活的孩子,就像泡沫剧里的男女主一样,那时候的他励志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祁演对岑星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他被她的美丽和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所吸引,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美好;另一方面,他又因为自己和她之间巨大的身份差距而感到自卑和嫉妒。
他想靠近她,又不敢靠得太近。他只能用他最擅长的方式——伪装,来吸引她的注意。他会在她面前表现得最勇敢、最无私,他会把找到的最甜的野果第一个给她,他会在玩游戏时故意让她一把又赢回来,像个永远拉扯的敌国王子。
而后来岑星的主动让商颂加入了他们,他们四个人,就这样构成了一个奇怪的组合。
她就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祁演的虚伪和狼狈。
祁演有时候会因此感到愤怒,他会故意在商颂面前和周彻、岑星表现得更加亲密,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刺痛她,来证明她的格格不入是她自己的问题。但商颂从来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用她那双平静的眼睛看着他们,然后转身,回到她自己的世界里去。
久而久之,祁演也放弃了。他开始刻意地忽略这个女孩的存在,将她和他那不堪的、真实的自我一起,锁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他全心全意地扮演着那个阳光自信、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周彻和岑星的世界里,努力地往上爬。
直到很多年后,当他从云端跌落,被全世界抛弃,被那些他曾经拼命讨好的人踩在脚下时,他才发现,原来一直站在原地,用那双不变的眼睛看着他的,只有那个他曾经最想逃离的商颂。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和温热的液体混杂在一起,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祁演的思绪被一阵若有似无的轻哼声拉回了现实。
那是一段熟悉的旋律,空灵,悠扬,带着一丝遥远的悲伤。
是《天狼星》。
是他写给岑星的歌。
岑星是天上的星星,遥远,璀璨,是他抬头仰望的整个夜空。她是富家小姐,是众人瞩目的公主,她的人生轨迹注定是一条康庄大道。而他,是阴沟里的野草,是福利院里没有名字的孤儿。他们之间的距离,比天狼星到地球的8.6光年还要遥远。他将这股无望的爱恋,这份不甘的嘶吼,全都揉碎了,写进了歌里。
[他们说我是个痴人疯子
追逐着一颗滚烫的日
可他们不懂我的固执
是为了夜空最亮的你]
他记得自己是怎么在昏黄的台灯下,一遍遍地修改歌词,推敲每一个和弦。每一个音符都承载着他卑微的爱意和巨大的野心。他要唱歌,要出名,要站在最耀眼的舞台上,要让全世界都听到他的声音。
他要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跨越他们之间的鸿沟,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做一个卑微的、仰望星空的追随者。
这首歌,是他的情书,是他的野心,是他赌上一切的宣言。
直到岑星跟周彻出国的那刻,他所有的信仰都崩塌了。那个他用谎言和伪装精心构建起来的世界,碎得一片不剩。
原来,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天狼星,他只是一只追逐着虚假光芒的飞蛾,最后被烧得尸骨无存。
[你悬在天际如此静谧
银河在你眼中轻盈盈
我是奔跑在大地的身影
只为能看清你的眼睛]
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她:“别唱了!为什么……偏偏要哼这首歌?”
商颂的哼唱戛然而止。
“以前,你教我唱过。”
祁演猛地愣住了。
“我……教你?”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记忆里疯狂地搜索,却找不到任何相关的片段。他什么时候教过商颂唱歌?还是《天狼星》?这怎么可能?
商颂看着他茫然的表情,继续用她那种特有的、能把一切戏剧性都消解掉的口吻,补充着细节:
“大概也是一个下雨天。在福利院后面的那条巷子里。你喝醉了,靠着墙,一边哭一边唱这首歌。我路过,你说你教会我,就给我一千块钱。”
他想起来了。
是有那么一天。似乎是他和周彻因为岑星的事情大吵了一架,又或许是他在一次重要的试镜中惨败。具体原因已经模糊,但他清晰地记得那份无处发泄的愤怒与绝望。他买了几罐啤酒,学着大人的样子,躲在无人的角落里买醉。
酒精将他的情绪放大到极致,他抱着吉他,一遍又一遍地弹唱着《天狼星》。那不再是献给谁的情歌,也不是激励自己的战歌,而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在绝境中发出的、不甘的哀嚎。
然后,他看到了商颂。她撑着一把伞,站在巷口。
当时的他,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狼狈被窥探,恼羞成怒,又或是纯粹的借酒发疯。他冲着她大喊,问她看什么看,然后又用一种近乎恶作剧的、报复性的方式,抓着她说,你不是很能耐吗,来,我教你唱歌,你要是学会了,我就给你钱。
他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用沉默和无视来应对他的挑衅。
可那一次,她没有。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雨里,听着他颠三倒四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段旋律。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唱了多久,也不记得最后商颂到底有没有“学会”。他只记得,当他从醉酒中醒来时,自己还躺在巷子里,身上却盖着一件明显是属于女孩子的校服外套。
而商颂这个人,连同那段荒唐的记忆,都被他一起打包,扔进了记忆的垃圾堆里。
原来……她还记得。
祁演仰头长叹,倏然又神经质地捧腹大笑起来。
在那些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成为那颗最亮的星星。
原来,有人看穿了他的伪装,却没有嘲笑他的狼狈。
原来,有人在他自己都放弃了自己之后,还记得他曾经发过光的样子。
他一直以为,商颂是个不会改变的人。她别扭,孤僻,固执,时至今日仍未变。
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真正一成不变的,是她那颗透明的心。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无论这个世界如何对他,她看他的眼神,始终如一。
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没有鄙夷,没有悔恨。
只是一种纯粹的、平等的注视。
“商颂,”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这样一个人?
商颂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将伞又往他这边倾斜了几分,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流浪猫。”
“它很怕人,身上很脏,还有皮肤病。我每天偷偷把吃的放在门口,它只敢在我走了之后才出来吃。我叫它,它从来不理我,只会警惕地看着我,随时准备逃跑。”
“后来呢?”祁演下意识地问。
“后来有一天,下很大的雨,就像今天一样。我看见它缩在楼下的一个破纸箱里,冻得瑟瑟发抖。我拿了一件我的旧衣服给它盖上,它没有跑。”
商颂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从那天起,它开始让我靠近它。虽然它还是不爱叫,也不喜欢被人抱,但它会在我回家的时候,远远地跟着我,直到我上楼。”
祁演懂了。
她看到一只淋雨的猫,会给它一件衣服。
她看到一个在墙角灌酒的醉鬼,会给他撑一把伞。
无关乎这只猫是不是名贵的品种,也无关乎这个醉鬼曾经是万众瞩目的明星还是被人唾弃的垃圾。
她只是觉得,他需要。
所以她就做了。
就这么简单。
“凉粉……要化了。”
祁演低下头,才发现她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碗他最爱吃的凉粉。她就这么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提着凉粉,在他身边站了不知道多久。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酸涩,滚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曾经以为商颂对他的好,是一种施舍,是一种同情,一种对他这个失败者的可怜。所以他抗拒,他嘴欠,他用尽一切方式来刺伤她,试图证明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但现在他才明白,他错了。
这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
这甚至……可能也不是他所理解的那种“爱”。
这只是商颂。
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能表达的,或者是愿意表示的。
他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那碗已经不怎么冰凉的凉粉。塑料碗的边缘,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谢谢。”他低声说。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谢谢。
商颂似乎有些意外,她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收回了手。
雨还在下,透明的伞下,是两个同样被世界边缘化的人。一个曾经光芒万丈,如今身败名裂;一个始终沉默寡言,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在此刻,他们之间,似乎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联结。
祁演打开凉粉的盖子,用塑料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凉粉已经不凉了,还带着一丝雨水的湿气,味道算不上好。
他抬起头,看着商颂,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滴落,在她眼前形成了一道模糊的帘子。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商颂,她不是光。
她是一把伞。
一把在他被全世界的暴雨淋得浑身湿透时,默默为他撑起一片小天地的,透明的伞。
他不知道这条路还要走多久,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但至少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吃完了最后一口凉粉,将空碗放进垃圾桶,然后站了起来。
他比商颂高出一个头,站起来的时候,伞自然地向上抬了抬。
“走吧。”他说。
“去哪?”商颂问。
“回家。”
他说的是“回家”,而不是“回福利院”。
商颂没有问哪个家,只是默默地转身,和他并肩走进了雨幕中。
透明的伞下,两个身影,一个高大,一个纤细,紧紧地挨在一起,像一个颠倒的感叹号,无声地对抗着这个操蛋的世界。
雨声中,祁演似乎又听到了那段熟悉的旋律。
这一次,他没有再感到心痛和愤怒。
他只是觉得,那首歌,或许可以有另一种结局。
也许,追逐太阳的夸父,最终会发现,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不是那颗遥不可及的太阳,而是脚下这片沉默而坚实的土地。
他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商颂。她的侧脸在雨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执拗和沉默,却无比清晰。
他想,这点力气,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足够他撑到,下一个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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