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颂的眼皮沉重如铅,挣扎许久,才勉强掀开一条细缝。
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惨白,几秒后才聚焦成病房顶上那盏毫无温度的白炽灯。冷硬的光线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然后,她看到了床边的两道阴影。
伯雪寻坐在床沿,背脊微弓,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见她眼皮颤动,他身体猛地前倾,下意识伸出手,却又在半空生生顿住,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她露在被子外冰凉的手。
掌心滚烫,是活人的温度。
“醒了?”他声音绷得很紧,“感觉怎么样?哪里疼?”
商颂没回答。大脑里塞满了沉重的、冰冷的棉絮,只有一个念头尖锐得刺破所有混沌。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越过伯雪寻,望向他身后那个沉默伫立的身影。
周彻。他靠窗站着,双手插在黑色羊绒大衣口袋里,侧脸线条冷硬,视线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
“谢卿歌呢?”
商颂的声音气若游丝,从干裂的唇间挤出。
病房里死寂的空气瞬间凝固。
伯雪寻捏着她手指的力道,微不可查地收紧。他垂下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像在艰难地吞咽什么。几秒后,他才重新看向她,眼里的痛楚不再掩饰。
“……情况不太好。”他声音低哑,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砂砾,沉重地砸下来,“脊椎、盆骨……多处骨折。暂时还昏迷,血压不稳,戴着头箍和氧气罩。”
脊椎……盆骨……昏迷……氧气罩……
冰冷的医学名词,构成一幅令人绝望的画面。那个在生死关头用身体护住她的女孩……
灭顶的恐惧与负罪感如黑色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商颂猛地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扯起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死死蒙住。
黑暗隔绝了光线和目光,却隔绝不了那锥心刺骨的画面。被子底下,身体无法控制地蜷缩,抖得像寒风中失水的叶。死寂的病房里,只剩下从被褥缝隙里泄露出的,细碎而绝望的呜咽。
周彻终于从窗外收回视线。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团剧烈颤抖的被子,眉头紧锁。
“哭有什么用?”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我已经安排了转院,等她情况稳定,立刻包机回国。最好的医院,最顶尖的专家团队。我保证,倾尽全力让她恢复如初。”
被子底下的抽泣停顿了一瞬。
伯雪寻也隔着被子,轻拍她蜷缩的肩,声音放得更低:“你先保重好自己。卿歌那边,安夕来和童瞳一直守着。还有……沈仙。”提到这个名字时,他语气微沉,“他们都在。”
放心?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都……”商颂猛地掀开被子,露出一双红肿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走……我要一个人……都走!”
周彻眉头皱得更紧:“你躺好。”他转身走到桌旁,拿起一个苹果,用水果刀慢条斯理地削了起来,苹果皮连成细长的一圈垂落,动作优雅却强硬。
那鲜艳的红色,像凝固的血块,刺得商颂眼睛生疼。
“走!”积压的绝望与恐惧瞬间爆发,她猛地抬手,用力拍打床边的伯雪寻,泪水汹涌,“走啊!听见没有!”
伯雪寻纹丝不动,只是深深看着她,眼底翻涌着骇人的痛楚。
“叩叩叩——”
病房门被敲响。黎名推门进来,脸色凝重:“伯雪寻,该走了,外面记者围了好几层。”
门口又出现一个身影。沈道非。
他背着光,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生气,倚着门框,目光空洞。他扯了扯嘴角,弧度僵硬:“走吧,伯雪寻。”他顿了顿,那空洞的目光终于落在伯雪寻身上,带着一丝残忍的清醒,“明早还有拍摄,一堆烂摊子。”
“我不去。”伯雪寻声音斩钉截铁。
“伯雪寻!”季斯年挤到门口,脸色铁青,视线扫过崩溃的商颂,最后狠狠钉在他身上,“你知道现在媒体怎么写你和商颂吗?!‘顶流英雄救美旧情复燃’?‘三角恋现场争风致舞台惨剧’?谢卿歌命都快搭进去了,就是为了让你们淹死在这些绯闻口水里吗?!你清醒一点!”
“英雄救美”?“旧情复燃”?
愤怒的控诉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捅进商颂混乱的大脑!谢卿歌用命换来的,竟是钉死自己的桃色丑闻?
“啊——!!!”
一股邪火猛地冲上头顶,商颂竟凭着一口气挣扎坐起,看也不看,狠狠一把扯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
血珠瞬间冒出。
“你守在这干什么!”她红着眼,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对着伯雪寻嘶声尖叫,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滔天的恨意,“我还没死呢!滚!滚啊——!”
她一边尖叫,一边用手推搡,双脚也在被子里胡乱踢蹬。
“商颂!冷静点!”周彻脸色骤变,上前一步,强有力的手臂将她死死按回床上。
商颂所有的力气都在那一下爆发中用尽,瘫软在周彻怀里,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崩溃的呜咽。她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神却空洞地越过周彻的肩膀,死死瞪着僵在原地的伯雪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重复:“我不要见到他……让他滚……我明明都不要……他了……”
最后几个字,破碎不堪。
周彻抱着她,抬起眼,看向那个仿佛被瞬间抽空灵魂的男人。
“这位‘客人’,”他刻意加重了“客人”二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上位者的傲慢,“戏看够了,该离席了。她,不欢迎你。”
空气死寂。
惨白的灯光下,伯雪寻站在那里,像一座正在无声崩裂的雪山。良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越过他们,空洞地投向墙壁。嘴唇动了动,吐出三个字,声音干涩生硬,像冰冷的石块砸在地上:
“好好休息。”
说完,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深灰色的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行尸走肉般的死寂。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
商颂的身体在周彻怀里剧烈地抖了一下。她猛地从他怀里挣脱,缩回床角,用被子裹紧自己,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虚弱地看着周彻:“你也……滚……”
周彻睨着她,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浅笑。
“呵,”他轻笑一声,目光扫过她狼狈的模样,“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伤都别人给你扛了,你倒是省心。”
这句话像一根尖刺,扎破了商颂强撑的硬壳。她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塌,头深深垂下。半晌,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发丝间传来:
“我……能去看看她吗?”
“她在ICU。”周彻的回答干脆利落,“无菌隔离,谁也进不去。”
最后一丝希望被掐灭。
就在这时——
“嗡嗡……”
枕下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是岑星。
商颂刚接起,电话那头,一个冰冷、清晰、带着讥诮的女声瞬间刺穿听筒:
“我想你也该醒了。网上#祁演助理背刺#的热搜,看了吗?没关系,我告诉你。”岑星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你和祁演那些‘酒店密会照’,是他那个跟了七年的心腹助理,‘不小心’泄露出去的。更有趣的是,祁演的声明里,对这个‘背叛者’轻描淡写。你猜,为什么?”
商颂的呼吸骤然停滞。
“还不明白吗?”岑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残忍的快意,“他在推着你走,商颂!像提线木偶!像曾经操控你人生的那个没用的父亲一样!”
轰——!
商颂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
“或许,从好的方面想,”岑星嗤笑一声,“他又帮了你个大忙呢?帮你彻底斩断和伯雪寻的旧情,帮你‘选择’了攀上周彻这棵大树?呵,你该不会……还对他心怀感激吧?”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随即是更加锋利的最后一击:
“商颂,你自己又算个什么呢?傀儡……还没做够吗?”
“嘟…嘟…嘟…”
手机从指间滑落。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商颂低着头,一动不动。她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指尖上还残留着一点难以洗净的、暗红色的印记——那是谢卿歌的血。
它们看起来那么陌生。像橱窗里劣质娃娃的塑料肢体。
父亲、祁演、周彻……利用,操控,交易。
队友倒下的血泊,网上汹涌的恶评,资本冷酷的舍弃……
所有的画面交织旋转,坍缩成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黑色漩涡。意识在崩塌,人格在解构。她在不停下坠,坠入无边的、冰冷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商颂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荒芜。她看向站在床边的周彻,他像这疯狂崩坏的世界里,唯一稳固的、可以抓住的力量。
“我想……”她声音沙哑,停顿了许久,才挤出耗尽了灵魂里最后一点粉末的话语,“……逃跑。”
周彻伸出手,宽厚的掌心落在她凌乱的发顶,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
“要我提供庇护处?”他问,声音低沉,带着诱哄的磁性。
商颂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是极其缓慢地,如同被操控的木偶般,点了点头。然后,她抬起那只冰冷僵硬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了周彻昂贵的衣角。
她仰起脸,看向他深邃而冷酷的脸,眼神里是彻底熄灭后的万念俱灰,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孤注一掷的哀求:
“带我逃……好不好?”
她还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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