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除夕,商颂看着日历上那个红得刺眼的数字,忽然萌生一个念头——回南嵘。
回去看看杨慕青,那个血缘之外,只剩年节问候的老人。
周彻作为她“全方位贴身”的合约投资人,自然跟上了。
车子驶入南嵘地界,窗外是熟悉的街景,又被翻新修路的铁皮围挡切割得面目全非。一种说不出的滞涩感,梗在商颂心口。
她没说,这是她第一次带“外人”回来。
抵达时华灯初上。老旧的居民区里,年味浓得近乎放肆。邻居在院里偷放烟花,噼啪声响,五彩光亮在低空短暂炸开,旋即湮没于硝烟。家家户户人声鼎沸,混着饭菜香气。
他们踩着点推开院门。杨慕青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在厨房和客厅间穿梭,腿脚依旧利索。看到商颂身后的周彻,老人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漾开真切的笑意。
“是周彻吧?”她准确叫出名字,“快进来,外头冷。我们家商颂,这些年多亏你照顾。”
那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从未缺席。
周彻脸上神情瞬间温驯,上前一步,自然地牵起老人布满皱纹的手,微微躬身,声音是商颂从未听过的谦和:“奶奶,您说反了。”
他熟门熟路地将礼品袋放进里屋,动作周全:“里面有些补品,您记得吃。”
那股自来熟的劲儿,俨然半个主人。
“好孩子,”杨慕青乐呵呵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心意领了,你们也留些自己用。”
周彻双手插回大衣口袋,笑得人畜无害:“您先挑,剩下的分给街坊,算我这个晚辈,给大家沾沾喜气。”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来了?”商颂忍不住低声怼他。
周彻侧过头,用气音回她:“知我者,商颂也。”
一顿年夜饭,在表面的和平中开始。
杨慕青摸索着打开电视:“春晚该过半了?”
屏幕亮起,恰好定格在一个国潮舞台。布景繁华,五个青年身着改良唐装,伴舞扮作丰腴唐俑,眼角描着月牙形的“斜红”。
当画面中心,那个穿着正红色唐装的青年开口,低醇喑哑的烟酒嗓,带着穿透灵魂的磁性。
商颂握着竹筷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
刹那间,记忆倒灌。
光线,侧脸,修长手指,从豆荚剥落的、滚入白瓷盘的翠绿豌豆。
那画面美好得不真实,带着易碎的静谧。原来那些未曾品味的瞬间,早已烙下印记。
“我去拿勺子。”身旁,周彻平静地起身,走向厨房。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刻意的僵硬。
杨慕青将一切尽收眼底,轻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孩子,人生像坐火车,陪你一程的人要下车了,得笑着挥手。”
“要紧的是,珍惜眼前人。”
商颂垂下眼睫,没说话。
她不知道周彻是否听见。无所谓。他很快拿着一个干净的瓷勺回来,默不作声地,用勺子给她碗里添了些软糯的豌豆。
饭后,杨慕青熬到十一点便睡了。客厅只剩他们二人。商颂看完了整场春晚,周彻就靠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半眯着眼,不知是看还是假寐。
零点钟声敲响,镜头扫过舞台,定格在卸去浓妆的伯雪寻脸上,眉眼疲惫,依旧矜贵。画面一闪而过。
大年初一,商颂缩在老房子里冬眠。傍晚,才被周彻连哄带拽地拉出了门。
目的地是四季公园。
寒风凛冽,她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径直走到角落一架生锈的秋千旁坐下,正是她小时候常坐的那一架。
周彻站在她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推冰冷的铁链。金属摩擦声在空气里格外清晰。
半晌,他低沉的声音混着寒气响起:“转学那天……课桌里,没收到一枚玫瑰发卡吗?”
商颂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那枚发卡,和她愤然丢下的那枚一模一样。她以为是谁的恶作剧,随手扔进了失物招领箱。
“嗯,”她声音闷在围巾里,“放失物招领了。”
周彻沉默了。
“那天你跑了,”他的声音带着遥远感,“我确定你不会再出现时……后悔了。那是我第一次尝到后悔的滋味。”他顿了顿,呼出一口白气,“或许从那时起,你就不一样了。”
他停下,走到她面前,隔着围巾看进她眼里,带着一丝探寻:“商颂,如果那天……我们是不是早就该在一起了?”
人生哪有如果。
长久的沉默,只有远处孩童的笑闹和寒风的呜咽。
周彻似乎也明白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他转身,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烟盒。
就在他指尖夹着烟,低头准备点燃的瞬间——
“周彻。”
商颂的声音穿透围巾,清晰地响起。
他动作猛地顿住,诧异回头。
秋千上的女孩,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无比认真地望着他。
“我们……重新当朋友吧。”
周彻夹着烟的手指僵在半空。
几秒后,他几乎是立刻应道,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愉悦:“一言为定。”
他迅速把烟塞回口袋,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恢复了那副欠揍的模样,故意加重字眼:“商颂好朋友,说说看,你的周彻好朋友,有哪些优点?”
商颂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闷声吐出几个词:“高,富,帅,有才华……还有,”她顿了顿,带着点坦诚,“容易让人产生依赖感。”
周彻一怔,随即眼底笑意更深:“哦?是担心自己习惯了,以后离不开我?”
搁在以前,她定会炸毛。
现在,她只是隔着围巾,轻轻“嗯”了一声。
周彻眼底的笑意瞬间沉淀,化作一片深沉的温柔,他凝视着她,声音低沉:“那我不走,可好?”
商颂露在围巾外的眼睛弯了弯,没回答。
他们在南嵘待到初三。
期间,两人拿着小铲子,在记忆模糊的红枫树下挖了一个下午,想找儿时埋的心愿瓶。最终只挖出几块碎石和树根,悻悻地将土填了回去。
一个阳光灿烂,却空落落的下午。
离开时天色微明。商颂站在院门口,看着白发苍苍的奶奶,承诺道:“奶奶,明年,我们还回来陪您。”
周彻站在她身侧,极其自然地接话:“对,奶奶,等我们回家过年。”
杨慕青笑得合不拢嘴:“好,奶奶等着。”
车子缓缓驶离,后视镜里,奶奶挥手的身影越来越小,融入南嵘清晨的薄雾。
车内暖气很足。商颂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身边那个重新被定义为“朋友”的男人,正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柔和。
心里那片荒芜的角落,似乎悄然生出了一点新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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