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诊所。
墙皮剥落,木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光透过百叶窗落在病床上。
苏漫漫缓缓睁眼,鼻尖是陌生的消毒水味,耳边寂静无声,她沉默着看着天花板上的一块霉斑。
陈旧,潮湿,年久失修。
“咔。”
木门从外推开。
苏漫漫慢半拍转头,一身大衣的苏溪亭敛着眉,拿着一张病例单慢慢走了进来,她阖上门,转身时还在看病历,一抬头,四目相对。
床上的人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偏着头,正在安静地看着她。
“……你醒了,”可算是醒了,再不醒她就要没辙了。苏溪亭拎了一张凳子,大马金刀往她床前一坐,面无表情着一张脸,把病历捏着给她看。
白底黑字里,标红加粗的异常指标密密麻麻,还有两个潦草的签名。
“医生说你严重营养不良,贫血,缺铁缺锌缺钙,缺各种维生素,还有骨骼问题……”苏溪亭忽然顿住。
床上的人看似安静听着,一张脸上却毫无反应。她深吸一口,说不下去了,最后扔出一句,“你家长呢。”
她觉得这小孩儿可能有点交流障碍,与其跟她在这儿浪费口舌,不如找大人来。
室内一瞬间陷入一阵落针可闻的沉默,两人依旧相对无言,苏溪亭暴脾气上来了,也不知道是对谁,她拧着眉,语气有点冲,“说话啊,你哑巴吗?”
明明是十五的年纪,正是发育抽条的时候,身体里最重要的机能没几个达标的。
大概是因为她俩都姓苏,所以医生以为她们是一家人,刚刚在办公室被好一顿阴阳怪气。她到现在都不敢回想那个医生的眼神,妥妥的在怀疑她是不是虐待儿童。苏溪亭支吾半天好歹算是糊弄过去,出来的时候后背出了一身汗。
她还真是头回遇上这种离谱事,教育了几个初中生,还从纸箱里捞人。打开纸箱的时候,苏溪亭差点以为这是个栽赃陷害的局,人气出的多进的少,虚弱的跟白面洒脸上了,吓得她原地打120。
还好最后人没什么大事,就是旧毛病一大堆,医生劝她上点心,甚至不放心一样强制留下了她的身份证号和手机号码。
苏溪亭那个百口莫辩,解释了完全不起作用。现下这人好不容易醒了,又跟失了神志一样只会呆呆地看着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是不是智力有缺陷?但医生那边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苏溪亭开始再次怀疑这是不是个局,指不定就是个新型碰瓷。
这时,床上的人动了,她翕张着苍白的唇,无声说了句什么,眼角一滴生理泪水滚落消失在枕头上。
苏溪亭微微愣住,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她稍微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喉中干涩,苏漫漫看着那贴近的半张侧脸,好闻的味道裹挟着一阵暖意,就连发丝都在无言透露着精致,她闭了闭眼,挤出一个字。
“……水。”
她的声音沙哑刮耳,像是大病痊愈后的后遗症,苏溪亭想起医生的嘱托,病人需要多喝热水。她将病历放在桌上,把床半摇起来,从一旁的暖壶里倒了一杯水,又混了一些矿泉水,递给她。
苏漫漫靠在白色的枕头上,脱了校服,她内里穿了一件白色的平绒毛衣,整个人似乎要与病床融为一体。
手里捧着纸杯,温度适宜,入口暖流划过喉咙,坠入空荡荡的胃里,缓解了一部分的饥饿。
“谢谢。”
轻到几乎顷刻就散在半空中的一声呢喃,得亏苏溪亭听力还不错,看了她一眼,顺手从她手中接过空纸杯,又给她倒了一杯偏热的水,塞到她手里。
苏漫漫愣愣地看着她。
“捂着,”苏溪亭掏出手机坐到了床尾,“给你叫了餐,一会儿就到。”
“不、不用麻烦您了,”苏漫漫垂着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苏溪亭顿了一下,您?她也才21,怎么就您了。而且,莫名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妙的阴阳怪气,或者说,赌气?不过苏溪亭自认已经是个大人了,所以选择不和她计较。她放下手机,抬头,语气不容拒绝,“让你吃你就吃。”
说完继续低下头看手机。
窗户推开一条小缝,风顺着百叶窗的缝隙吹了进来,寒意从裸露的脖子灌入,苏漫漫捏着杯子,没一会儿,水就凉了,她把水喝了又继续捏着杯子发呆。
这件病房放了三张病床,但两边的床铺上都没人,白天屋内没开灯,窗外的光斑驳地投落在灰色的地砖上,被子上的白光逐步偏移。
她以为苏溪亭不会注意到这边,直到她从她手里抽出了杯子,没什么表情的给她又换了一杯热水,然后起身抬开百叶窗把窗户一关,那股冷风瞬间消散。
她甚至还拉上了百叶窗,室内一瞬间陷入更昏沉的暗色,修长的身影绕过病床,走到门口,“啪”的一声开了灯。
室内彻底亮堂了起来。
苏漫漫看着她行云流水操作完这一切,最后坐到了凳子上,耷拉着一只手,垂在半空,单脚支着地,靠在另一张床上,继续看手机。
水变冷的时间拉长。
直到感受不到指尖温度,水一冷,她就喝。而喝完的下一刻,苏溪亭就像是触发任务一样,从她手里接过杯子给她续上热水。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苏漫漫最后实在没忍住,手掌扣在杯口,对着她摇了摇头,“我不喝了。”
苏溪亭垂着头看着她,两人一上一下,离得很近,对方的样貌神情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肤色冷白,眸色疏离,淡色的唇,挺拔的鼻,女学生确实貌美,长得我见犹怜,也不怪苏木木天天惦记,就是情绪实在寡淡,偶尔泄露的一点也是十分克制。
鼻腔哼出一声笑,苏溪亭挑眉,话里带着嘲意,“我以为,非必要你不说话呢。”
苏漫漫愣住,手里的纸杯被她抽走。
苏溪亭退开,把纸杯捏扁投进了垃圾桶,“没想好要怎么跟我说是吗,也可以,叫你家长来。”
今天如果不是她刚好路过,说不定人就晕死在纸箱里了,那群小兔崽子玩笑开的实在过火,要是以后遇着,她肯定要好好教育教育。
既然家里人不好好教,那就别怪她。
当然,女学生自己也不争气,不是什么受害者有罪论,而是从刚刚这一系列操作看下来,小孩儿太过隐忍,甚至怀疑她压根不懂得反抗,才会任由得那几个小屁孩揉扁搓圆。
苏溪亭完全无法想象什么样的家庭能养成这么个性子,不过从她这一身的大小毛病来看,恐怕又是两个管生不管养的主。
她不爱多管闲事,但至少医药费得要回来,她又不是冤大头,活菩萨。
而且,她也想好好和那两位奇葩“沟通沟通”。
“号码,”苏溪亭把手机递给她,“自己输。”
救人算是随手积德,但她可不负责送回去,再说她还有事,刚刚李萍萍发消息想跟她约见一面,说是什么专题采访邀请她。
虽然她肯定是不会去的,但是线上的李萍萍太过热情,她实在有点难以招架,还琢磨着一会儿线下怎么态度坚决点拒绝。
面前的人又是半天没反应,苏溪亭耐心告罄,手机又往前递了递,编了个合适的理由,“叫家长来给医药费。”
苏漫漫却还是没接,她就那样坐着,削痩的肩头,腕间骨节突出,她面色平静。
“我没有家长,我住在福利院。”
像是一颗细小的石子投入深池,动静很小,后劲却很大。
苏溪亭动作一僵,看着眼前的人。她说这话时,眼神没有变化,语气也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是习惯了被这样质问,说过无数遍,所以早已烂熟于心。
默默收回手机,插在口袋里手缓缓蜷起,她掐着自己的指尖,面色一时有些复杂。
她真的一直以为只是个性格乖张孤僻的小孩儿,被欺负了不好意思叫家长。可是她住福利院的话,按理说吃住不应该有保障吗,那她怎么还一身的病?
而她的反应苏漫漫都看在眼里,安慰的也是十分熟练,“没关系,您不用觉得我特殊。”
她早已接受自己的身世,也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在哪儿,“医药费,我会还给您。就是可能需要过段时间,可以吗。”
这下,苏溪亭倒不知道怎么接口了。
这种情况下还追着要医药费,她委实开不了这个口。按理说应该趁机灌一口鸡汤,比如好好学习将来再还她什么的……不行,有点恶心。但要是直说,又并不太想承认,正想着要怎么圆回来,好在门被及时叩响。
是苏溪亭点的餐食,她转身去开门,这一会儿功夫缓解了不少直面苏漫漫的尴尬,苏溪亭在心底直呼外卖员来的时机真好,当着外卖员的面给他打赏了一个大额红包。
跑一趟顶两天工资的外卖员:?!
关了门,苏溪亭走到床前,将折叠桌子打开,把热粥推到她面前,选择性越过前面的话题,“喝完送你回去。”
苏漫漫:“…那样太麻烦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行,手机拿来,”苏溪亭这会儿正憋着一股气不上不下,听她这么一说,再坚持下去倒显得她矫情。
“……在衣服口袋里。”
苏溪亭四处一看,衣服挂在床尾,她摸到内侧,贴身的口袋,然后掏出了一支老年机。
苏溪亭:……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但苏溪亭比较有逼格,所以她忍住了,把老年机又塞了回去。她摸了摸大衣口袋,今天出门没带包,好在钱包还在口袋。
从钱包里抽出一把钞票,简略的数了数,最后干脆直接都拿了出来,连零带整,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生怕她再会错意闹脾气,苏溪亭抢先一步,话里话外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是赔偿。”
苏漫漫眼底有疑惑。
“上上回你来店里摔了,小店员拖完地没擦干,算是我们的问题。这点儿精神损失和医药费肯定是不够的,加上这次垫的,刚好。以后我们两清,行不行?”
苏漫漫没说话了。
苏溪亭以为她这是默认了,直起身子,插着口袋立在床边,转眼又恢复了一贯的散漫。临走最后深深看她一眼,“小孩儿,书不是让你白读的。有事儿告老师,知道了吗?”
谁说告老师丢人,告老师可太好了。苏溪亭上学那会儿有人招她,先告一顿老师再说,老师处理的结果满意呢,她就不计较了,不满意,她再亲自动手。让自己爽才是最终奥义,她又不想和那群二货做朋友!
说完,苏溪亭就离开了诊所。
“哐”的一声门被阖上。
室内,床上的苏漫漫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好半天缓缓塌下肩膀,强撑着的人设骤然松懈。与此同时眼底一点点蓄满水汽,像是被压抑了很久的委屈倾泻而出。
可恶的大人,小时候偷猫,长大了还拿钱羞辱她,真的是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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