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号那天晚上,汪海潮还是食言了,自己坚持了一个月不出差,这回躲不掉了,案子在,任务就在,必须要出差了。妈妈很不满意,直埋怨:“别干了,别干这个了,整天不着家。”在妈妈的一团抱怨声中,汪海潮还是出了门,留下嘟嘟囔囔的妈妈给老爸安慰,自己特意绕到迟聘单位,打了个电话,叫她出来。
迟聘已经洗漱完毕准备休息了,看到电话,忙接起来,电话里的他一如往常,“睡了吗?”
“还没有,这就要睡”。
“我在你单位门口,你出来一下”,迟疑了一下,“外边儿凉,披件衣服。”
“哦,好的”,迟聘抓起运动服就要出门,想了想,转身回去,翻出那件白色大翻领外套。这是自己的战袍,逢考必过的战袍。
见迟聘从小门中钻出来,衣襟翻飞,向自己跑过来。汪海潮站定了,笑着说:“慢点儿跑,看着车,看着车”,边说边张开手臂,迎接跑过来的蝴蝶。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刚下班吗?”迟聘刚洗完头发,湿湿的披在后面。
汪海潮摸摸她的头发,笑着摇摇头,“不是刚下班,是要上班去了。”给她拉上帽子,扣到脑袋上,嘴上说着“带上帽子,别吹着头,回头再头疼”,顺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说:“不好意思,我要出差几天,有个案子,好几年了,浙江那边发现了点线索,需要我们过去看一下。”
“非要派你去吗?”迟聘手锁在袖子里,紧紧的抓着袖口,像一只小鸭子张着手。
“这个案子本来就是我负责的”,停了停,认真的说,“这就是我的工作。之前那样早出晚归,朝九晚五,都是假象,都是队里看我刚处对象,给我放的假。活儿都是大家替我分担了。可是不能一直这样啊,你说是不是?”
“嗯,是的”,迟聘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很容易被道理打动。“那要去几天?”迟聘不好意思问国庆节要不要去自己家,总觉得,女孩儿太上赶着不太好,要矜持一些,等人家主动比较好。否则太掉价。
“一个星期吧”,汪海潮去拉她的手,隔着袖口,攥着。“给我一个星期,我很快就回来。回来带你去吃好吃的。”
“别哄我啊,说一个星期,就一个星期,不能再多了”,迟聘心里想着,一个星期,不太多。等他出差回来,再商量一切,都来得及。
“相信我,我什么时候哄你了”,他拉她过来,抱了抱,“相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说完,从口袋里摸出存折,装进她的口袋,“这是我工资存折,密码258852,你拿着,买点儿啥,吃点儿啥”。
“我自己有钱”,迟聘去掏口袋,被他用手压住,“你的钱是你的,你攒着。以后都花我的。听话。”
转身看出租车师傅还等在那里,不好意思多耽误了,“行了,怪冷的,你回去吧。快回去,我看着你进去了再走”。
迟聘乖乖的“嗯”了一声,又像一只白蝴蝶一样跑过马路,到门口站住了,转身看他。他挥了挥手。
这一幕,再也不能忘。
直到国庆节,迟聘也没见到他。没买车票,迟聘也没回家。窝在宿舍里,继续看那些没看完的海岩全集。偶尔,用手机登陆下□□,看看他有没有上线,一直都没有。
又不知道他那边儿是什么情况,迟聘对警察的工作仅限于电视剧里了解的那么点儿,案发现场,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接电话,所以不敢打。一腔担心,只能放在□□上了,看他有没有上线,有没有留言,所有……都没有。
10月8日的早晨,天没亮,迟聘睡的正香,咕咚一下掉下床,摔的直懵。坐在地上愣愣怔怔了半天,爬起来,去看窗外。太阳慢慢从楼宇中的缝隙中爬上来,一丝红慢慢的在瓦蓝瓦蓝的天上绽放光彩,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天。
放假回来第一天上班,迟聘到的很早,给办公室扫了地,打了开水,开着门窗通风,等陈主任来上班。等到十点钟,一个人也没有。安静的彷佛今天仍旧在放假。迟聘坐不住了,把暖壶里面的热水倒入脸盆,假装去开水房打水。黄师傅在那里靠着门框打盹儿,见到迟聘,像见了鬼,结结巴巴的说:“小迟……来打水啊……”
迟聘觉得一定有事儿,单位里安静的吓人,拿着暖瓶走了一圈,只见到黄师傅。迟聘回了办公室,坐不住了,拿着手机、钱包出了门。
沿着马路百无聊赖的走着,直到走累了,抬头看到一家西餐厅,明亮的玻璃窗,二层沿街小楼。就这里吧,去里面坐坐。
店里轻轻的放着音乐,迟聘听着这个歌,只觉得心酸。不知道怎么的,今天的天气那么好,天那么蓝,阳光那么温暖,迟聘却只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找个位置坐下来,要了一杯咖啡,静静的听了一遍又一遍,钢琴的声音像是能敲进心里,总觉得,钢琴敲一下,自己的眼泪就要掉一颗。
看到柜台里面的姑娘不忙了,迟聘走过去,轻声问:“不好意思,能告诉我,你们播放的这首歌叫什么吗?”
“忧伤还是快乐”。
后来,迟聘终于找到这首歌,它还有另一个名字,my soul.
中午下班高峰要到了,店里慢慢变得人多起来。迟聘正在考虑要不要让出这个靠窗的位置,找个角落,却在窗外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灰色的车身,粉色的内饰,缓缓的向这边开过来。迟聘高兴的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下楼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迟聘真的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沿着马路,在周围找了一遍又一遍,仍然没有找到。
后来,很久了,迟聘才知道,早晨自己摔下床的那一刻,是他咽气的那一刻。而中午自己恍恍惚惚看到他的车和他的影子的那一刻,是他火化的那一刻。
可是,等迟聘真的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迟聘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
陈主任一直没有上班,也拒绝单位里任何人的探望和关心。大家把关心都倾注在迟聘身上,多年不上班的孙主任每天坚持上班陪着迟聘,连去厕所也要一道走。大家每天拿着饭盒,轮流经过迟聘的办公室,喊着“小迟,今天食堂做鱼,我们一起去呀”。迟聘不能拒绝他们的好意,白天,没有机会掉眼泪,也只有在夜里,将头埋在被子里,嚎啕大哭一阵。
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大家七嘴八舌的告诉迟聘的。汪海潮在出警路上遇上歹徒闯卡,车辆追尾,受伤住院,带伤坚持工作,于10月8日凌晨5时,突发脑梗,不治身亡。案子的线索还是不够多,仍然没有结束,虽然有牺牲,但没有退缩,他的同事们仍坚持在那里。只有他的骨灰盒盖着党旗送了回来。
他的父母舍不得,多次昏死过去,醒过来之后,只抱着骨灰盒干嚎,任凭谁来做思想工作,都不肯撒手。所以,陵园那里,只是个衣冠冢。他,还在家里。
迟聘想去找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多无用,曾经跟着他走了那么多趟的路,现在凭记忆去找,竟然找不到。迟聘没有办法,去求孙主任。工会组织同事们想去慰问,孙主任打了很多个电话,都没人接听。
“小迟,再等等吧”,孙主任拉着迟聘的手,不停的叹气。
迟聘就这么着,顶着两个空洞的黑眼圈,白天,承受大家的可怜和安慰。晚上,坐在地上,看着窗外黑黑的天,直到天亮。眼泪流得太多了,眼眶沙沙的疼,不能揉,就这么睁着,任凭眼泪自己流出来。也不敢抽泣,稍稍抽泣一下,呕吐感就涌上来。
14号的夜里,迟聘坐在地上,拥着被子,仍旧望着窗外。从宿舍的窗子望出去,是黑黑的天,和单位锅炉房的半截烟囱。白天,那个高高的烟囱会吐泡泡,晚上,却静悄悄的。
睡意袭来,不知什么时候,就这么睡着了。
梦里,他还是那个样子,笑嘻嘻的靠在自己车上,温柔的摇头,似乎在说:“不要哭了”。迟聘想跑过去,可是,明明只隔着窄窄的马路,却始终跑不到边,越努力的跑,他后退的越快。他一直在摇头,笑着,慢慢的摇头。他头发长了,不再是刚见面时候的板寸了,风吹着他的衣襟和头发,轻飘飘的,像是要把他吹走。迟聘想喊,挣扎着喊,可是,喊不出。就这么焦急的在马路的这一边,就这么焦急的看着他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像在风中。他的面容那么清晰,笑容带着温暖,眼眶中眼泪晶莹,只慢慢的摇着头,迟聘知道,他就是在说“不要哭了”。
风刮的猛烈了一些,像是要把他吹走。他笑着示意迟聘去看另一边,马路的尽头,缓缓的开过来一辆黑色的车,看不清车号,也看不清车里的人。可是,迟聘再回头,他就不见了。
迟聘是那么努力的想跑过这条马路,可是,这条马路就像银河,永远永远也渡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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