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和五年四月,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贺令娴坐上马车赶往京城投奔她爹。
半个月前,她娘病死了,临走前,让她带上信物去京城认祖归宗,去过富家小姐的日子。
你爹姓贺,名叫迎玉,乃大魏朝鼎鼎有名的礼部侍郎,家住京城雨花巷。
贺令娴身上盖着一张破旧的毛毯,连日来的车马奔波让她过于难受,昏昏沉沉,她娘临终话语忽远忽近。
天色未晚,拉货的马车忽然停下,车外人声嘈杂。
贺令娴掀开遮帘一角,就看见两层木石小楼耸立在前,龟裂的木铃悬挂于飞檐之下,招牌上“福来客栈”上红漆斑驳剥落,萧索寂寥。
一个身穿蓝色袍子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可能是客栈掌柜,身后跟着岁数年轻的店小二,贺令娴眼看着车队领头带着手下迎了上去,朝掌柜拱拱手,不知道在相谈些什么,那掌柜面色有些凝重,朝车队这边扫了一眼,接着就命店小二领人进去。
这车队是村里的老村长帮她找,照老村长所说,车队领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汉,号称过江龙。且不论这传闻是否真实,就看这领头面容刚毅,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强壮得就跟熊瞎子似的,衬得十四岁的贺令娴如同小狗崽子,教人觉得传闻也有几分真实,要不然老村长也不敢把她托付给这个车队。
这一路上来,这号称过江龙的领头经验老道,好几次化险为夷,让贺令娴这些随队散客不得不佩服。
身穿灰褐色短打、小厮打扮的贺令娴,带上包袱,混在人群中,低头走路,前头的黄袍男声音忽然响起:“领头说前面山路坍塌,也不知何时方能通行。”
贺令娴也觉得奇怪,竖起耳朵,他旁边年纪较小的书生小哥插了一句:“你说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塌了呢。”
“常理说,路塌了无非是连日暴雨,山洪暴发,近日无风无雨,只听说南地水灾还闹瘟疫。”
“你说这可咋办,咱盘缠本就不多,堪堪够上京的路费。真的是倒大霉了。”
“放宽心,领头肯定能解决。你想想,我们晚一天,最多饿一天肚子,这货物晚一天,他们车队那得赔不少钱。”
“可是......”
“你就别可是了。”
书生小哥不住唉声叹气,不再多说什么。
贺令娴暗暗点头,心里松快了些,她何须着急,急的是押货的车队,后盘算了所带的盘缠,她也所剩不多,这一耽误,倒也还好,就是不知道会耽搁几天,万一拖个十天半个月,那不耽误她过上好日子嘛。
因人生路不熟,加上贺令娴年纪又小,车队特地给贺令娴安排全包服务,只交一次费用,路上的吃喝拉撒睡车队全包了。此外,贺令娴在一旁声泪俱下,言辞恳切地恳求过江龙把她的费用打折。
或许感于她悲惨的身世,亦或许为车队营造点好口碑,过江龙最终免除了一些费用。
路塌乃事发突然,这种状况恐怕不在当初谈好的约定里,一旦车队出尔反尔,趁火打劫,狠狠砍他们这些散客一刀,她怎么办才好?她还怎么投奔她爹,过小姐生活嘞!
想到此,贺令娴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提溜起来。
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她伸手捂着肚子,咽着口水,好饿,快饿死。
车队的日子都是急行军,没有一日三餐之说,只在地点安全且合适的时候,车队会停留,停留的时间也是极其短暂,仅够众人就着水吃干粮,解决人生之急。
待车队安稳好货物,天色已晚,众人三两结伴,饥肠辘辘,贺令娴趴在四方桌上,饿得没有力气,桌上的水壶都被她喝见底了。
“大伙稍安勿躁,前路塌方的消息,大伙都知道,我就不再细说,什么时候能通行,现在还没有准信;但是,”面带刀疤的领头站在高处,鹰视众人,高声喊道:“我过江龙说会带大家到京城,就一定准时带大家到京城。如果信不过我过江龙,你现在就可以离队,费用折返,绝不挽留。”
贺令娴仔细听着,有几分心动,坐在对面正是先前唉声叹气的书生小哥,她观小哥神色犹豫,应该是心动了,准备起身,随后又听见过江龙说道。
“乡亲们,一路走来,我过江龙的能力,乡亲们也是有目共睹;江湖险恶,匪盗横行,乡亲们瞧我脸上的伤疤,五日前我们在黄泥岗遇上穷凶极恶的贼人,差点我们就没命,岂能像现在安坐在这里,那是因为我跟贼首斗智斗勇,将贼人斩于手下,是因为我,大伙还能活在今日。这押镖的行当,还有谁能比得过我过江龙!”
过江龙伸手指向左脸上的伤疤。
贺令娴顺着过江龙的手指,看着刚愈合的疤痕,那伤疤再上两分,过江龙恐怕就得变成独眼龙。
五日前,车队路过黄泥岗的时候,惨遭山贼埋伏,过江龙带领手下奋力反击,殊死搏斗,最终打跑贼人,护得众人安全。
说到那场面,贺令娴的小腿又开始隐隐作痛,她那时候忙着四处逃窜,正撞上那贼人的刀口,锋利的刀刃往小腿一刮,吓得她连滚带爬,向着密林猛冲,躲藏起来。
后面听不见打斗声,她才敢睁开眼,借着草丛往窥探,看见过江龙左手提着滴血的大刀,岔腿坐在光秃的石头上,四周散落着断肢残骸,车马翻倒,大声吩咐手下去寻人及修整车队。
这时,贺令娴提起来的心才安然放下,暴汗浸透内衣,两股战战地走到过江龙身边,跟众人围坐在石头下,临近才注意到过江龙左脸皮开肉绽,冒着血水,
现在想起来,她仍然心有余悸。
“请乡亲们相信我过江龙,我过江龙在此发誓如不能带乡亲们按时到京,路费如数奉还,加倍赔偿。”
场下散客三三两两交谈,对面本欲离开的书生小哥也被旁边的黄袍男摁住,并高声附和:“龙哥,你武功高强,当日要不是你舍命相救,我今日怎么安坐于此,更枉论上京赶考。龙哥,你既有情,我岂能不义。我愿继续追随龙哥。”
“对啊,龙哥侠义心肠,我辈岂能当那无情无义,猪狗都不如的畜生。”场下一武夫打扮的壮汉站起来,走到大堂中央,情绪激动地呼喊。
贺令娴见场面逐渐汹涌起来,跟着众人纷纷站起来,表征自己的衷心,无一人离场。
“感谢乡亲们的体谅,愿意信任我过江龙。”过江龙弯腰朝众人拱拱手,向门边等候多时的店小二示意,继续说:“为表诚意,今天的晚饭,我过江龙请。”
贺令娴悄悄捏了捏藏在腰间的盘缠,心下暗喜,看来是过江龙不愧是义薄云天的好汉,她不用出额外的花销,不仅不用担心破费,还能吃顿好的;
仔细想想,还是边走边看为好,万一真的耽搁十天半个月,她到时候再找过江龙将费用折返,离队,跟别的车队一起走。
眼下有便宜就得占,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她自然是不会去当那王八蛋。
随后,贺令娴偷偷扫视了一圈,众人似乎都不再异议,眉眼间冒着喜意,眼看过江龙下楼梯,走向柜台,视线一转,便看见店小二已掀开白色蒸布,刚出锅的馒头还冒着热气,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唇,听到相邻小哥同样在咽着口水。
“嘿,香喷喷的馒头来啰,请各位客官慢用。”店小儿边叫喊着,边把几盘香喷喷的馒头和咸鲜的小菜放到桌上,还贴心地上了满壶温酒,“这白面馒头配本店独有的小菜,麻辣鲜香,就着这辛辣的米酒,那叫一绝,尝过的客官都说好。”
馒头一上桌就被抢个清光,好在贺令娴动作也不慢,手快给自己抢到了两个。
店小二撑着托盘,将小巧的酒杯顺着桌子给每一个客人都摆上一个,再顺着圈给满上,边倒边说:“各位客官,这米酒可是咱们店自家酿造,在外面可买不到。别看这米酒浑浊,我跟你们说,就得是这么浑浊,不浑浊不是这个味嘞。客官们赶紧尝尝,就知道小二我所言不虚。”
听见店小二极力吹捧,难不成这米酒真的有那么好,不尝还不知道,贺令娴也被勾起几分心思,决定尝一下。说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喝过酒。
见周围人已经吃着馒头喝着小酒,贺令娴才左手抓起两个馒头往嘴里塞,松软的馒头有点烫手,右手抄起酒杯,米酒浑浊散发着一种泥土的腥味,就着米酒嚼了两下馒头,感觉到一股甜滋滋的味道。
多日来的风餐露宿,像他们这些人好久没有这么安安稳稳地坐下吃上一顿温热的饭,一顿不夹杂着风尘的晚饭。
众人松快不少,欢声笑语也多了起来,一扫先前的沮丧沉闷。
店小二所言不虚,这馒头配上咸菜就着温酒,别有一番风味,也不知道京城礼部侍郎家的馒头是不是更香甜,酒是不是更香醇。
或许这酒过于霸道,她这才喝几口就感觉有几分醉意,四肢无力,天旋地转,似乎有人推了一把,往前一倾,竟就这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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