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翌然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小区和你公司楼下，陪你上下班。这是过去不曾有的。
你们在一起半年后程翌然告诉你他在这一处的房子，离你公司十几分钟步程，所以你顺理成章搬了过来，除了天气不好，程翌然会接送你，其他时候你都乐得一个人走。
现在两人各自离职，分手，却在生活中形成一种奇异的默契。
周二下班前，几个同事提议聚餐，你欣然应允。下楼看到等候的程翌然，才想起昨天随口答应了他。你发去消息：
“临时和同事吃饭。”
“不是故意的。”
发完，和同事离开。
程翌然收到第一条消息，还能安慰自己是你想解气。第二条发来，他愣住了。此刻他宁愿你是故意的。
后来上下班路上，程翌然不再执着吃饭地点，不再找话题，只是沉默并肩走着，保持那半步距离。
你曾以为他会提起被拒绝的晚餐。他没有。那个邀约像从未存在。
你也不再费心安排饭局避开他。离职完成，机票定好，心绪沉淀下来。默许他的跟随，像默许一场心照不宣的告别。
最后一天走出大楼，手里多了袋子。程翌然目光扫过袋子，了然，顺手接过。
“结束了？”他问。
“嗯。”你顿了顿，“明天飞广州。”
“航班发我。”他声音平稳，“明天送你。”
你没拒绝。
分别前夕，心绪竟奇异地平和。
夕阳熔金，将影子斜长地钉在地上。脚步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广州那边……有进展吗？”程翌然忽然开口，声音不高。
你目光落在橘色的路面：“线上聊过了，到广州技术面。挺有把握。”
“嗯。”他应声，片刻后，“业务匹配度高，罗钰的朋友……应该靠谱。”
“嗯岗位要求挺高。”你随口道。
“要求高好。”他声音沉静，“门槛高，竞争就少。”
你心念微动。这句话耳熟。
曾经某个周末午后，你窝在沙发里看美剧，其中大段流畅的台词让你忍不住嘀咕：“这语速……”
他目光没离报告，随口接道：“你们这行，技术扎实的人不少，但能用英语讲清楚、跟海外团队沟通的，不多。”
你撇嘴：“我们没有涉外业务……”
他放下报告，目光落在你脸上，带着点认真：“机会不是等来的。技术是硬通货，语言是放大器。两样都强，选择面会宽很多，路也走得远。”
后来备考雅思，他主动当起老师，督促你考了个不错的分数，一直没用上，直到现在……
“这次……多亏你当初押着我考雅思。”你脱口而出，声音很轻。
话一出口，你自己都愣了一下。
程翌然脚步顿了一下。他侧头看你，夕阳落在他眼底，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低低“嗯”了一声。
沉默落下。空气不再冰冷。
快到家时，他忽然开口：
“以前……总想着教你避坑，走得更稳更远。”他自嘲地扯嘴角，“却忘了问，脚下的路，是不是你想走的。”
你脚步停住。
他没看你，目光投向远处暮色。
“现在……”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只希望你在广州，走自己想走的路。”
他没说“照顾好自己”，也没说“常联系”。
你握着门禁卡的手指收紧，金属边缘硌着掌心。
航班降落在广州。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陌生的岭南气息。
罗钰来接机，咋咋呼呼的拥抱驱散了旅途疲惫和初来的不安。你暂住在她的公寓。
紧接着，面试通知就来了。
那是一家外资公司，面试你的是一位姓林的总监。她笑容随和，眼神锐利，问题直指核心，从技术细节到业务场景英语应变，步步紧逼。你打起精神应对，得益于扎实功底和考雅思练出的口语，扛了下来。
隔天，邮箱里静静躺着offer邮件，薪资职位都比上海有提升。你松了口气，给罗钰发消息：
“过了。多亏你和你表哥。”
罗钰秒回：
“必须请客！周末！地方我定！我叫上他！”后面跟着一串欢呼雀跃的表情包。
周末傍晚，粤式茶餐厅。
罗钰拉着你走向靠窗位，一个高瘦男人起身。
“贺小姐？我是罗钰表哥，陈烨。久仰，罗钰总夸你技术大牛。”他伸手。
“陈先生好，叫我昭明就行。”你和他握手，“这次真得谢谢你。”
“举手之劳。”陈烨示意落座。
“举手之劳，别客气。”陈烨拉开椅子示意你们俩坐下，“主要还是你实力过硬，林总眼光毒，能入她眼的可不多。”
三人落座，气氛轻松。陈烨健谈，又对行业动态、技术趋势信手拈来，和罗钰一唱一和，笑声不断。你安静听着，享受这份松弛。。
“对了昭明，”陈烨放下茶杯，看向你，“房子找得怎么样了？罗钰说你还在看？”
“嗯，看了几处，还没定下来。”你答。
“有需要帮忙尽管开口。”陈烨笑容真诚。
“谢谢陈哥。”你道谢，心里确实轻松不少。
就在这时，你抬眼望向入口，视线掠过穿梭的服务生和食客，猝不及防地，定格在一个身影上。
程翌然。
他正走进来，穿着简单T恤，脸上带着长途旅行后的倦怠，像个刚到异地、出来吃饭的普通旅人。
他目光扫过餐厅，掠过你们这桌时，猛地停顿。
时间凝固了一瞬。
罗钰“啊”了一声。陈烨回头，看到程翌然，笑容顿了顿，低声问罗钰：“认识？”
罗钰张了张嘴，看看你，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隔壁桌隐约的谈笑声和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
程翌然站了两三秒，目光在你和陈烨之间停留一瞬，眼神复杂：惊讶、疲惫，像被猝不及防刺了一下。脸上没有愤怒质问，只剩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尘埃落定般的了然。
他没上前，没移开视线，只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小得几乎看不见。然后转身，径直走向深处角落。
然后，他移开视线，目光平静地扫过餐厅内部，仿佛只是在寻找一个空位，接着便转身，径直走向餐厅深处一个靠墙的角落位置。
“认识的人？”陈烨转向你。
“嗯，前男友。”你放下茶杯，语气平淡，“没想到他也来广州了。”
“呃……菜快凉了，快吃！”罗钰赶紧添水。
陈烨笑了笑，不再追问，聊起天气。
你夹起烧鹅，皮脆肉嫩。舌尖尝到地道风味，心情未受影响。
程翌然坐在角落，背对着你们。餐几乎没动。目光落在窗外夜色里。
他能听到你们那桌谈笑声——你的声音轻松，谈论广州生活，新工作挑战，周末出游……
他听不到任何关于他的字眼。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手指用力攥紧杯壁，指节泛白。
一顿饭的后半程，程翌然如坐针毡。
直到你们起身离开。
他身体绷紧，目光追随着你。你笑着道别，拿起包，步履轻快走向门口，没再看角落。
罗钰似乎回头瞥了他一眼。而你，脚步未停，裙角扫过门框，消失。
餐厅嘈杂声仿佛远去。
程翌然独自坐着。一支烟掉在桌上。
窗外夜色正浓。
时间悄然滑过几天。
你顺利入职新公司，节奏很快，但挑战带来的新鲜感冲淡了初来乍到的陌生。
下班和罗钰买菜做饭，周末逛老城区，生活渐有雏形。
傍晚，你和罗钰走出地铁站，拎着菜往她家走。夕阳给骑楼镀上暖金色。
“诶，你看那边……”罗钰碰碰你，下巴努向斜前方。
你脚步顿住。
程翌然。
他站在小区门口便利店前，拿着瓶水，低头看手机，头发被风吹乱，像刚下班或回来。
“我的天……”罗钰压低声音，“他该不会……这几天都在附近晃悠吧？”
你心头微怔。
程翌然感应到目光，抬头看到你们，明显一愣，神色复杂：惊讶、一丝局促、被抓包般的窘迫。他捏紧水瓶。
“呃……我先回去！”罗钰想溜。
“急什么。”你伸手挽住她胳膊，拉回。语气平淡，“一起走呗。”
罗钰僵了一下。
你目光投向程翌然：“程翌然？这么巧。你也住附近？”
程翌然喉结滚动，压下窘迫：“嗯……对。刚租了房，在前面小区。”他指指不远处高层，“买点东西。”
“哦，效率挺高。”你点头，“广州还适应吗？”
“还行。”他简短回答，目光落在你脸上，“我……没想打扰你。”他声音更低，“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在同一个城市，知道你在不远的地方就好。如果……你需要帮忙，我……”
“不用了，谢谢。”你打断他，声音平静，“罗钰她们帮了我很多，暂时没什么需要麻烦你。”
他捏着水瓶的手指关节泛白。
你转头对罗钰：“走吧，回去做饭了。”
“哦……好！”
你朝程翌然微微颔首：“我们先走了。”
说完，挽着罗钰走向小区大门。
罗钰偷偷回头：“他还在那儿站着……”
你没回头，脚步未停：“走吧。”
时间滑过三个多月。
下午，阳光斜照进办公室。林总监叫你进去。
“波士顿有个技术对接项目，需要你支持三个月，可能延长。那边点名要你。”林总监说。
波士顿。程翌然留学的城市。
你微微怔了一下，点头：“好的，林总。没问题。”
签证、机票、交接……一切按部就班。罗钰坚持开车送你。
出发当天，机场国际出发大厅人头攒动。罗钰帮你搬下大行李箱。
“好啦，我都记下了。”你笑着拍拍她，拉起行李箱。
一个身影从人流中分离，快步走来。
程翌然。
他穿着简单，不像因工作出现在这。目光扫过你和行李箱时，猛地定格。瞳孔收缩，脸色瞬间褪去血色。他几步跨到面前，声音干涩颤抖：
“昭明？你……去哪儿？”
“出差。”你简短回答，“去美国。”
“美国？”他脱口而出，声音拔高，“去多久？哪个城市？”
“不确定，看项目进度。”你回答简洁，“波士顿。”
“波士顿……”他低声重复，眼神失焦。
你看着他失魂样子，开口：
“程翌然，不用再这样了。”你目光扫过他，“我不是在跟你玩你追我赶的游戏。上海的事，早过去了。”
你顿了顿：
“我有我的路要走，新的工作，新的生活。你也一样。”你语气加重，“我们都该彻底翻篇，往前走。别给自己，也别给未来可能出现在你生活里的新人，留下解不开的结或跨不过去的坎。”
程翌然猛地抬头，脸上血色褪尽。
“昭明，时间差不多了。”罗钰轻声提醒。
你朝程翌然最后点头：“保重。”
然后转身，拉起行李箱，和罗钰汇入安检人流。背影挺直，步伐坚定。
程翌然僵在原地。
波士顿……她去了波士顿。
他站在那里，看着你消失的方向。
窗外，一架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划出长长的航迹云。
程翌然仰头看着，直到飞机消失在天际。
他依旧站在原地。
晚风吹过空旷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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