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伟民被困在黑窑厂整整四年。
别看这短短四年,对林伟民来说简直恍如隔世。
外面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年轻人出门竟连钱包都不带?这让他这个连智能手机都用不利索的老古董着实有些手忙脚乱。
更麻烦的是,他被注销的账户、被判定死亡的身份,都要从头开始办理。
但每一份证明重新开具,每一个指纹重新录入,林伟民才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重生的滋味,仿佛自己正一步步地把这四年被抹去的人生补回来。
但两周后,在贺黎筠和社区居委会的帮助下,终于办完手续的林伟民却望着满大街的骑手和快递员,心头酸涩。
要不是这腿拖后腿,他恨不得现在就跑去应聘,哪怕从最基础的送单开始干起也好。但现在,他这个瘸子,能找什么工作呢……
正当他摸着那条使不上力的瘸腿陷入惆怅时,社区居委会的王主任打来了电话:“林伟民先生,我们这儿有个物业值班员的岗位,活不重,主要就管管门禁、登记快递……考虑到你的情况,还能申请残疾人补贴。”
电话那头的声音温暖又实在,拿着手机频频感谢的林伟民,眼眶不禁有些发热。
虽然工资不高,但足够他和美美重新开始了。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能堂堂正正地做个让女儿骄傲的爸爸了。
原本薛宓几乎天天泡在林美美家撸猫,但自从林伟民当上物业值班员后,放心不下爸爸的林美美也跟着搬进了值班室——白天陪爸爸熟悉工作,晚上一起回家做饭。
看着父女俩其乐融融的样子,薛宓难得体贴地减少了串门的次数。不过让她一个人在家,她可闲不住,于是转头就三天两头往刑警支队跑,美其名曰“监督工作”,实则是想看看有没有新的猎物能让她活动筋骨。
队里众人对薛宓的频繁造访早已见怪不怪,都当是贺黎筠不放心让自家妹妹独自在家,才时常带着她来队里。
这小姑娘长得跟童模似的精致可爱,每次来都甜甜地挨个打招呼,队里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
有次重案大队要通宵办案,临走前小姑娘还贴心地送来冰咖啡,把一群糙汉子感动得不行。薛宓一离开,就啧啧称奇地表示贺黎筠真的好福气,竟能领养到如此乖巧懂事的好妹妹。
对此,发现亲密付被扣款一大笔的贺黎筠:“……”
八月中旬的一个午后,阳光正好。林伟民特意请了半天假,带着精心定制的锦旗来到刑警支队。
这段时间,他的工作渐渐步入正轨,左腿也开始接受正规的康复治疗,生活终于拨云见日。
正和贺黎筠一同吃完午饭回来的薛宓,就见众目睽睽之下,林伟民一手拿着锦旗,一手激动地攥住贺黎筠的手,把感谢词说得声情并茂。
直把贺黎筠这张在队里经常面瘫的脸都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热闹的喧嚣过后,林伟民送来的那面锦旗被郑重其事地挂在了刑警支队的荣誉墙上。鲜红的锦旗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上面“为民解忧”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然而就在锦旗挂上没多久,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冲进值班室,对着贺黎筠哭得几乎站不稳:“贺警官,我要报案!我儿子不是自杀!我刚收到匿名信,说我儿子是被同学霸凌,被逼到天台才失足摔了下去……求求您帮我查查……”
这位中年妇女名叫周素芬,并非是第一次来刑警支队报案。
七月中旬,她儿子周砚修从学校天台坠落,至今仍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当时值班刑警就解释过,这类校园坠楼事件应由属地派出所先行调查,只有发现他杀嫌疑才会移交给刑警队。
在完成现场勘查、监控调取、基础证人询问后,派出所在一周后给出了调查结论:现场无打斗痕迹,监控显示是学生独自上的天台。结合期末考失利和单亲家庭的压力,最终认定这是一起自杀事件。
周素芳难以接受这份结案报告。
直到民警调出儿子社交账号上那句刺眼的“好想死”。
这三个字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周素芬头上。
她眼前一阵发黑,恍惚间又想起前段时间,儿子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但当时她正为加班焦头烂额,只是敷衍地说了句“有什么事等妈妈忙完再说”。
而出事前一周,儿子还突然提到想在高三转去普通公立高中,她还生气地冲他吼说,自己没日没夜加班供他读最好的私立学校,就是为了让他考个好大学。然而,他却要在高三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转学!?
如今,这一幕幕画面都化为了利刃,一刀刀凌迟着她的心,令她日日夜夜都在痛苦地自责:
是不是自己望子成龙心切,给孩子的压力太大了?
是不是单亲家庭的成长环境让孩子太过压抑?
是不是自己忙于生计,忽略了孩子无声的求救?
才让自己本应享受青春的孩子,选择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结束生命……
返校日当天,周素芬强忍悲痛到学校办理儿子的休学手续。没想到在整理儿子宿舍物品时,竟从儿子的被褥里抖落出一封匿名信。
信中揭露的真相,颠覆她所有的认知,竟说她儿子长期遭受魏明峻等人的校园霸凌,当天是被他们逼至天台栏杆上才失足坠楼!
而带头霸凌的魏明峻是本市龙头企业明辉集团董事长幼子,学校新建的科技大楼就是该企业捐建。校领导早已和魏家沆瀣一气,编造了很多人证物证,甚至参与调查的派出所民警,都收到了封口费。
看完匿名信内容,周素芬颤抖着几乎拿不稳这封信。
如果信中所说都是真的,如果儿子真的长期遭受霸凌……
周素芳哽咽地不敢想下去。
作为一个母亲,她竟然对儿子的痛苦一无所知,竟然拒绝了他小心翼翼提出的转学申请……竟然只知道让他学习、学习、再学习……
周素芳悔不当初。
然而,去分局申诉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阵刺骨的寒意压了下去——对方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万一……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突然被身旁一个醒目的红色锦旗吸引住了目光,抬眼就见,一个满脸感激的男人正捧着锦旗往刑警支队走去。
鬼使神差地,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望着那个男人紧紧攥着一位年轻刑警的手,神情激动地夸赞着,她的视线突然模糊了……
是啊,只有这样刚正不阿的好警察,才可能帮她这个无权无势的单亲母亲讨回公道。
这一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向了头顶,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正哭着报案的周素芬,“咚”地跪在了贺黎筠面前。
“贺警官,求求您……一定要接下这个案子,为我儿子讨回公道啊……”
哪怕被他慌张搀扶起来,报案人仍哭得泣不成声。她哭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透着撕心裂肺的痛,但贺黎筠听的很认真。
他接过那封匿名信仔细端详。
打印纸上工整的字透露着关键信息:
【你儿子不是自杀!
他长期遭魏明峻等人霸凌,
那天是被逼到天台栏杆上才失足坠落!
魏明峻是明辉集团董事长儿子,
校科技大楼就是他家捐建的。
千万别去学校旁边的派出所报警,
校方收了魏家好处,
派出所拿了封口费,
他们都不可信!】
贺黎筠的眉头越皱越紧。虽然匿名信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字里行间的细节太过具体——不仅指名道姓,连利益关系都说得一清二楚。
不太像是恶作剧。很可能是同样遭受霸凌的学生,因为害怕被认出笔迹被报复才选择这种方式。
他抬头看了眼哭成泪人的周素芬,又想起基层民警那点微薄的薪水……如果有人真开出天价封口费,难保不会有人动心。
如果真如信中所说,校方和派出所沆瀣一气……那这个案子,他们刑警支队必须管到底了。
本来有新案子上门,薛宓还挺感兴趣的。然而一听是“学生失足坠落”,她顿时兴致缺缺地撇了撇嘴。
又不是杀人……
小孩子之间的霸凌能有多严重?
上了一年小学的薛宓,真的非常喜欢学校的氛围。在她看来,未成年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说不定就是这个家长想太多,或者那个叫周砚修的学生自己性格太脆弱,才导致被同学欺负了。
当然,这些话她可不会当着那位哭成泪人的母亲说。瞧见贺黎筠全神贯注地做着笔录,她识趣地晃悠到附近超市,买了根甜筒有一搭没一搭地舔着。
甜腻的奶油在舌尖化开,却提不起她多少兴致。
就在她慢吞吞往回走时,余光忽然瞥见刑警支队大门旁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是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瘦高男生,跟做贼似的,每隔几秒就神经质地抬头张望,又迅速低下头来。
他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双手不停绞着衣角,连书包带滑落到手肘都没察觉。
看上去,十足的惊惶不安,也不知道在不安什么……
就在薛宓蹑手蹑脚走近,悄悄地对着他拍了一张照时,突然“叮”的一声——男生的手机响了。
他像只惊弓之鸟,浑身一颤,随即慌乱地划开手机屏幕。
不知是什么短信内容,只见他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周身原本浅淡的灰色雾气,在转瞬间化作浓稠如墨的黑雾,翻滚着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薛宓眯起眼睛。
这是濒临绝望、意图轻生之人才会有的气息。
果然,方才还在刑警支队门口徘徊的男生,失魂落魄地转了身。
“小心!”
一辆轿车疾驰而来。薛宓一个箭步冲上去,拽着他的书包带把人拉了回来。
男生被拽得踉跄后退,轿车几乎是擦着他的身前呼啸而过。
“呼——好险!”
薛宓装作惊魂未定的样子,小手拍着胸口。却见男生并未回应自己,而是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地上,身上的黑雾非但没有减退,反而越来越浓。
“大哥哥,你没事吧?”她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目光却落在了校服上“明德国际”这四个字。
“怎么脸色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她转身指向不远处的刑警支队,“要不要去找警察叔叔帮忙?我哥哥就在里面工作,他超厉害的哦。”
无事可干的薛宓,决定还是接下这个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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