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兄弟有三,梁振鹏是老幺,也是最受争议的一个孩子。
梁家家大业大,在澳港混得风生水起,梁振鹏成年之后,梁家老爷子拨给他一部分财产要他自己闯荡,他比两个哥哥要争气一点,顺便带着自己的母亲拿下正主的位子。
另外两个哥哥是一个母亲,他母亲是老爷子在外面的情妇,梁振鹏就是私生子,被养在那群小姐的裙摆下。
梁振鹏证明自己后和当地有名的郑商联姻,老爷子想法子压着梁振鹏身份的消息不松手,但家里家外人谁都心知肚明。
郑家小姐郑星冉是海归的才女,郑家在商路上不太顺利,将她献出去是早晚的事,郑家不在意,她也不在意。
两人在第二年有了孩子,郑星冉生的双胞胎,还都是男孩,梁振鹏是高兴了,但也是这么一个让人开心的夜晚,郑星冉从顶楼一跃而下,在马路上摔成了肉泥,遗体被飞驰而过的汽车碾压过,脑浆溅了一地。
第二天,梁振鹏另娶,梁家用私权改了女人的名字,她是第二个郑星冉,为了不让外家人起疑,她的一切行动都被规划得几乎苛刻,自由权都剥夺于空。
兄弟两个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作为后妈的郑星冉对两人自然没有爱,她不心疼也不在乎,这两人似乎只是她攀附权贵的工具。
梁振鹏在老爷子身边过得好,不免两个哥哥心里不畅快,想着法子跟他使绊子。
梁振鹏还和小时候一样任由他们欺负,捏在手心里说教他,家宴上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梁家的外戚亲戚都说他能忍,结果,第二天就传到老爷子耳朵里一件事。
两个哥哥被连捅三十七刀,身上的窟窿眼遍布全身,人被捅成了筛子,血流了满地,后来老爷子说喜欢那张地毯,派人取回来,洗出了十大盆血水还没洗净。
郑星冉知道梁振鹏是疯子,那梁振鹏的孩子也一样是疯子。
梁知远在十岁那年分化成alpha,但弟弟梁景行依旧是个平平无奇的beta,郑星冉的区别对待很明显,她给梁知远笑脸,反过来就会给梁景行巴掌。
梁景行心里很不服这个哥哥,至少他不认。
梁家的别墅很大,房间多,花园宽,梁景行挨打了喜欢躲在花园的花丛里,对他而言,那里是温室,是他妈妈的羊水。
梁景行听到过家里保姆的议论,他们的妈妈是后妈,他们的亲生母亲在生下他们那天就跳楼自杀了,他信了。
他躲在这里的时候,习惯性侧躺在草坪上,伸手摸向自己的肚脐,那是唯一一处能证明他曾和妈妈相爱过的证据,他不恨妈妈,如果是因为他,他的亲生母亲才跳楼自杀的,他会恨自己。
花园的门被推开,踩上草坪的声音很小,像是故意放轻脚步,梁景行没理睬来的人。
他躺在草坪上晒太阳,也给肚脐晒太阳,来的人没说话,他就以为是家里的阿姨。
梁景行又听到吱呀的开门声,脚步声离他很近,又走远了,他胡乱推断,是找那个人,后来的人叹气,很头疼的样子。
“知远,阿姨跟我说,你功课没做完就跑出来了?你知道我让你学这些是为了谁吧?我相信你是大孩子了,有自己的思维,你想玩就玩,累了就休息,我不反对。但你最近休息的次数是不是太频繁了?天天往花园跑,很浪费时间的。”
梁景行当时就在两人斜后方躺着,大概是身上那间深绿色短袖不显眼,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我知道了,妈妈。”
这是梁景行第一次听到哥哥说话,嗓音比他想象的还要冷,不是北方长久的寒冬,而是短暂无序的倒春寒,梁知远似乎总在学着步入寒冷,然后彻底迷失方向。
梁知远并不抬头看郑星冉,他习惯性选择无视这个家里的所有人,视线在那些花草上流转,倏然停在一个地方静止不动。
郑星冉耐心见底,不想陪他耗下去,径自打断对方的视线,拉着他的手,“知远,我们真该走了,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真的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声音停顿两秒后,梁知远说,“妈妈,我是大孩子了。”
郑星冉叹口气,继续说,“你不是,知远,你有时候真的很自以为是。你知道的,妈妈不会害你,妈妈是为你好,你知道吗?”
“我知道,妈妈。”梁知远低头回答,顿了顿,他又补充:“我爱您。”
郑星冉裹紧身上的貂毛,“是的,妈妈一样爱你。”
梁景行听到她在梁知远额头上很轻地啄了一嘴,两人离开后,阿姨来找梁景行,家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受宠,也没有恭敬对待的意思,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一路上没少念叨说辞,“你以后不要再乱跑了,我们每天都要打扫很多房间,没时间总找你,捉迷藏的游戏就到此结束吧。”
梁景行觉得,他没有在和任何一个人玩游戏,他只想在阳光下待一会儿,照一照太阳,这样在地下的母亲也会觉得温暖。
“我没想和你们玩游戏。”
梁景行沉默了一会儿,又重复一遍,“我不想和你们玩游戏,我只想自己待一会儿。”
阿姨很生气,她和小孩子做不到心比心一样相互考虑,哪怕这个孩子可能只是想让她轻松一点,不必每天每次都费劲找他。
梁景行刚被带出花园,站在走廊旁的郑星冉注意到他,也许是刻意等他出来。
他下意识垂头躲避视线,余光扫到梁知远的背影,梁知远正被另一个阿姨带去书房,郑星冉冷着脸走到他身边,啪地扇了他一巴掌。
梁景行不吃劲,跌坐在石板路上,这一声很脆亮,梁知远也听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对阿姨说,“他是我弟弟吗?”
阿姨说,“不是。”
梁知远又问,“那为什么他长得和我一样?”
阿姨:“因为他嫉妒你的身份。”
梁知远不理解“嫉妒”,他在梁家是天之骄子,享受所有人的尊敬和爱护,被爱浇灌出的孩子不懂世间的仇恨由何形成。
他将“嫉妒”理解为喜欢,说,“我想,我也嫉妒他。”
那天之后,梁景行再也没有见过梁知远,他和往常一样去花园晒太阳,推开木门时嗅到了丙烯颜料的味道,由这种气味打乱了花园的协调,梁景行的心跳的很快,他问,“有人吗?”
花园很安静,只有蝴蝶挥动翅膀的声音,他和往常一样找到那块草坪,可惜他来晚了,有人捷足先登。
“你在做什么?画画吗?”梁景行看着和他长相一样的哥哥。
梁知远穿着浅色暗格衬衫和深色牛仔背带裤,双腿大喇喇岔开坐在草坪上,专注于眼前的画板,“你是我弟弟吗?”
梁景行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想,我不是。”
梁知远点了一点月白在涂高光,平淡地反问,“他们说,我们长的一样,是因为你嫉妒我。”他往梁景行的方向虚瞥了一眼,“但我不清楚,什么是嫉妒,你又为什么嫉妒我。”
梁景行有些不自在,对方像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即使有意和他平视说话聊天,他也觉得奇怪,但他想,和他一样喜欢晒太阳的人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大展手臂躺在草坪上,阳光将草坪里的青草味和泥土味都晒了出来,他思考了许久,“你也不知道什么是嫉妒,我没有学过。你很聪明,连你都不知道吗?”
话音刚落,他听到刺啦一声,那张半干的画挡住了他头顶的阳光,他惊奇地问,“做什么?”
“送给你。”梁知远冷着脸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觉得你经常来这里肯定是喜欢这里,所以就画了一幅画给你。”
梁景行接了,的确是很美的一幅画,是花藤后的草坪,上面侧躺着一个人,虽然只是背影,但他认出来了,那是他自己。
“为什么要画我?你经常在那里看到我在花园晒太阳吗?”梁景行问。
梁知远摇头,起身收拾自己的颜料和画笔,“我不是在画你,我在画我自己。”
梁景行本想据理力争,画上的人分明就是他,并非梁知远,但他考虑了一下自己和对方的身份,他想,如果他是梁知远,大概也会羡慕有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样的人在享受自由。
梁知远步子不大,走得也慢,有足够的时间供梁景行拉回自己,梁景行拉上他手腕时,很认真地讲,“我知道什么是嫉妒了,嫉妒是你不能像我一样晒太阳。”
梁知远短暂笑了,“那我大概是嫉妒你。”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梁景行好奇问他,“为什么要答应妈妈学画画?”
梁知远盯着手上的颜料看:“因为画画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保存时间、让时间停留在某个瞬间的方式。我要走了。”
他说完,梁景行也理所应当地松手放他离开,梁景行并不认可他的话,世界上不可能只有这一种办法。
之后,梁知远来花园的次数多了起来,七月的一个早晨,梁景行因为感冒头疼没有去,第二天正午时刻,他慢慢拖着身子像往常一样晒太阳。
去花园的石板路不难走,但他走的极慢,直到门口,他都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梁知远。
梁知远看他没有和自己问好的意思,就开口叫住他,“你没看到我吗?”
“啊?”梁景行才抬头看他,“抱歉,我感冒了,脑袋很晕。”
梁知远并没有原谅他的意思,抽手从自己包里拿了一张画纸出来,“给你!”
推到梁景行怀里,他转身就跑开了,留下梁景行一人一头雾水站在原地发怔,打开的时候从里面掉出一瓣向日葵的花瓣,经过处理被夹在透明板里,梁景行看着它,也许这是第二种保存时间的方式。
画纸上是他的脸,梁景行不明白,梁知远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自画像送给他,但他收下了。
十二岁那年,梁景行在一个雨天分化了,和梁知远一样是alpha,郑星冉对他的态度明显好转,没有了打骂和说教。
那晚他烧的很高,浑身无力且痛苦,他躺在床上静静等待一个结果,也许是继续高烧,也许是退烧变得好受一点。
房间的门被推开,他隐约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但熟悉的香水味告诉他,那是郑星冉,他的后妈。
郑星冉坐在床头,低低唱着《月儿谣》——哄睡小孩的童谣,一遍过后,梁景行觉得头很重,身体很沉,在睡着的前一秒,他听到郑星冉抽泣着说,“我只是一个女人,不是一位母亲。”
他不理解,但后来也因为这位后妈,他有了一个和梁知远一同上课的机会,家庭教师原来只负责梁知远一个学生,现在多加一个进来,他的薪资也成了两倍,自然会心情愉悦。
梁景行的房间在三楼,梁知远的房间在二楼,但每日清晨两人都会在同一间房里吃早餐,梁景行没有分化前可以再多睡一个小时,现在每日起得早,他很没精神。
梁知远每天都会敲他的房门,确保对方能和他一起吃早餐,梁景行不敢说不,也不敢拒绝,这一点在阿姨眼中被解读为梁知远是个负责任的哥哥。
梁景行和往常一样给他开门,梁知远顺势将书包放在门框边,去帮他叠被子,梁景行没有领地意识,对这个贸然闯入的田螺姑娘不甚了了。
他边刷牙边含糊不清地问,“你每天都来,不觉得烦吗?”
梁知远没有关心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你是我弟弟吧?为什么第一次问你,你说不是。”
梁景行想了会儿,“如果真的是兄弟,那为什么妈妈一点也不在乎我?她只是把你当做亲生儿子,我不是。我只是一个很随便的孩子,她大概也不是很在乎。”
梁知远“哦”了声,但事实上他看到了郑星冉跪在梁振鹏面前,被训斥的没有一丝尊严,最终梁景行和他一起上课。
郑星冉的房间在他隔壁,那一晚他没睡,听到有人开门从他门前经过,忽然又折返回来推开他的门,轻轻唤了声,“知远。”
“妈妈,您还没睡吗?”梁知远平缓地问。
“知远,妈妈跟你讲一件事。”郑星冉很温柔,“你是大孩子了,妈妈相信你长大了。”
她语气中肯,确信这个孩子用两年时间就可以成长起来,而这件事就是他和梁景行亲生母亲的事情。
她合该是一个普通人,但现在再后悔也没有用,她只能平静地接受,然后想对策。
她和梁振鹏很合不来,但这不是她能做主的,她跟梁知远咒骂了这个男人,坦白说她的确曾将对这人的怨气撒到梁景行身上,她说,她和疯子待的时间太长了,她也变成了疯子。
梁知远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表情,静静地听她吐露心声,结束后,他很冷静地说,“妈妈,一切都过去了。祝您晚安。”
郑星冉再一次抽泣,她点点头,拖着纤细的皮包骨走出房间,梁知远听到她最后的低语,“宝宝,你也晚安。”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想起和梁景行的对话,他想知道,梁景行当时的心情如何。
梁知远承认自己的迟钝,梁家上下都避着他,却不会避着梁景行,所以他想,梁景行知道自己身世的事。
他看着梁景行亮亮的眼睛,又问:“你很早之前就知道我们不是亲生的,对不对?”
梁景行一怔,喝了口水漱口,吐掉后才开口,“我知道,但是我觉得没必要纠结这个问题,就像之前,我们一起走在大街上,我们明明那么像,可他们还会说我们不是亲兄弟。甚至会告诉你,我和你长的一样是因为嫉妒你。”
梁知远沉吟片刻,提议:“那我们不做兄弟吧。”
“不做兄弟做什么?”
梁知远想了会儿,“做家人。”
“有区别吗?”
“不知道。”他笑了一下。
忽然又问,“那你现在知道什么是嫉妒了吗?”
“我大概知道,是我嫉妒以前的自己。”
梁知远挑眉,“嫉妒什么?”
梁景行:“嫉妒他可以随时去晒太阳,睡草坪。这个算不算?”
“你很可爱。”梁知远评价的语气中肯,“那你还会不会嫉妒我?”
梁景行摇头,“不会。”
“为什么?”他问。
梁景行有些不耐烦,“我从来没有嫉妒过你,说我和你长的像那个纯属是他们胡捏。如果有,那大概……只是我嫉妒你可以留住时间。”
“什么?”他反问。
“留住时间。”梁景行指着自己的床头,上面有一副画,他解释说,“你用你的画笔留住了时间,但我就不会。算是嫉妒吧。”
梁知远想起了这副画,那天他兴致勃勃去“赴约”,结果对方没有来,他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的情绪波动,说白了,他是在想梁景行,于是画了一副画,他清楚的知道,那不是自画像,是他记忆中的梁景行。
“不算嫉妒,我觉得你喜欢我这个能力。是不是?”梁知远笑着说。
梁景行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擦净脸,“好吧,我的确喜欢。”
所以他从那天开始之后就在寻找第三种、独属于他自己的留住时间的办法,忽然十五岁一个凉爽的下午,家里来了客人,是梁振鹏的大学同学。
梁知远和梁景行被叫到书房,几人围着书桌坐在一起侯课,梁知远喜欢天文,他说他喜欢星星,因为像一个人的眼睛。
家庭教师问梁景行相同的问题,梁景行说自己喜欢能留住时间的画,是他哥哥的画。
家庭教师问他,什么是能留住时间的画,梁景行看了眼梁知远,说,“是我看到那幅画,就会回想起一个充满青草味的下午,想起草坪的柔软,和阳光的明媚。”
“然后,还会想起一个人。”这句话是梁知远帮他补上的,梁景行没说对也没说不对,总之,他认同梁知远的补充。
梁振鹏上楼敲门,特意叫走了梁景行,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和自己的父亲见面,他还是笑着放下纸和笔,上面是一副简笔画,他不比梁知远有天赋,但从线条之间的搭建可以看出,那是在画画的梁知远,一旁还有一个笑脸。
整整一下午,梁知远一直觉得心慌,一种要分离的慌张,他也曾被梁振鹏叫走见人,见过一次老爷子,那次谈话的时间更长,老爷子喜欢这个孙子,两人算是隔辈亲,梁知远跟他说,“我还有个弟弟,和我长的一模一样。”
老爷子高兴说,“这么优秀的孙子,我有两个?这辈子哪有过这样的福气?”
但梁景行从来没有见过老爷子,老爷子也只见过梁知远的画,连他也觉得那只是一张自画像,但梁知远态度强硬,“我画的是弟弟,我和弟弟不是一模一样的。”
外人看不出来,梁知远却能清晰感受到。
就像现在一样,他感受到梁振鹏对梁景行的态度是不一样的,他并不是带着梁景行去老爷子面前邀功,后来,他等了一晚。
郑星冉敲门进来,梁知远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妈妈,弟弟呢?”
郑星冉坐在床头,轻轻叹了口气,“他被带走了,那人是个有名的摄影师,正在全国游。所以……他被那人带去全国游了,也许他会遇到一对更负责、更有耐心的养父母。总之,他不会回来了。”
郑星冉很平静地割断了梁知远地遐想。
那晚,梁知远比平时还要平静,他靠着床头看月亮,实在没有睡意,他找了张纸,却精准地摸到梁景行画简笔画的那张,无言良久,他忽然哭了,问梁景行,“你为什么不带上我?”
他下床去了三楼的房间,门是开着的,推开后却是郑星冉,他雀跃的心又被冷水吞了回去,“妈妈,你怎么……”
郑星冉拿着那幅画在看,“你画的弟弟?”
这是第一个精准认出画像中的人是谁的人,梁知远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以前对梁景行打骂的后妈,他“嗯”了一声,又问,“妈妈是怎么认出来的?”
郑星冉坐在床边,看着画出神,“很容易啊,弟弟看起来要阳光一些,也喜欢和别人说话,你就不一样了,你要冷一些。虽然我不是你们的亲生母亲,但相处了十五年,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你比弟弟稳重,但是也很死板。我还以为,你的画会因为你的性格也变得很死板。”
“画画时候的心情会影响一幅画给人的感觉,我想,画他是一件让你觉得开心的事。”郑星冉轻柔地拢过他的肩膀,“我说的对不对?”
梁知远垂眼想了想,其实那时他并不开心,因为梁景行没有来晒太阳,这副画是在他学着梁景行的模样晒过太阳之后画的,他还想好了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今天的太阳,我替你晒过了。你和我都没有失约。”
但他等了一晚,直到阿姨来找他去书房。
郑星冉没着急要答案,而是叮嘱道,“喜欢是你的权利,但你要藏好了。不要被你父亲知道这件事,他会生气的。”
梁知远点点头,他说知道了。
此后,他的十六岁没有梁景行。
十七岁没有梁景行。
十八岁没有梁景行。
生日宴上,梁振鹏郑重公开了梁家儿子的长相,并且只有这一个儿子,就好像所有知情人都忘记了,梁景行的身影被所有人擦除了,除了他。
梁知远站在角落里喝酒,青提味的烈酒很苦,那晚他没喝醉,回到房间后,看着墙上的画,拆下相框,下面写着一行小字——“青草味的明天”。
他希望,“我们明天一定要遇见。”
十八岁的成人宴是一杯陈烈苦酒,梁知远酩酊大醉一场,从此再也画不出梁景行的模样。
梁知远抱着枕头哭出来,“景行,我好像……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了,我好想你,你回来好不好?”
他瞒着梁振鹏有了一间画室,里面是贴满废稿的四面墙,就在梁景行对面,他坐在里面靠着墙,看着没有脸的画纸,狼狈爬过去,“真的,真的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梁知远对自己的迟钝后知后觉,他想过梁景行和他长的一样,但也想过郑星冉的话,他终究不是梁景行,按他的脸画出来的只是他自己。
他在无数个后知后觉的夜晚里抱着无脸画纸入睡,十九岁没有梁景行的夜晚格外凉,二十岁没有梁景行的夜晚,他习惯了。
大学后,梁知远执意要学物理,但梁振鹏找人改了梁知远的专业,学物理在他眼中是无用功,是在浪费时间。
梁知远没能去研究那颗星星,反而要用金钱去衡量它的价值,一个无风无云的夜晚,梁知远盯着那片夜空,忽然想到,“白昼长夜,无价之宝。”
梁景行是他白昼长夜里无时无刻都在想念的无价之宝。
也许命运早就安排好了他的出路,知远,最知道星空是多么深远,所以他注定孤独。
梁振鹏在早晨收到了一通电话,里面说“你儿子”“很多画纸”“精神不集中”,他把郑星冉叫去书房,下一个是回家的梁知远。
郑星冉跪在地板上,捂着脸哭。
梁知远刚想扶他就被梁振鹏扇了一巴掌,昏头转向地没找到北,口腔粘膜破了,整个口腔都甜滋滋的。
梁振鹏让他跪下,他不跪,梁振鹏拿起文件夹要砸他时,他依旧不跪。
郑星冉抱着梁知远的腿,“跪吧!给你父亲跪下吧!”
“我不跪!”梁知远第一次顶嘴。
他指着梁振鹏,“我做错什么了?就因为我画画?我注意力不集中不是因为画画,要我说几遍?”
梁振鹏和早些年一样,儿子不争气他就会喊打喊杀,硬是把梁知远气走了,他指着儿子的背影,破口大骂,“你以后再想回这个家就得跪着求我!”
“我死也不会求你!”梁知远摔门出去,开着车走了。
梁振鹏出去追,那晚下暴雨了,车脚打滑,他的车和梁知远的车追尾了,梁知远躺进医院昏迷不醒,老爷子和郑星冉都到了,老爷子把梁振鹏骂了一遍,最后也不了了之。
医生说梁知远的右手粉碎性骨折,以后拿笔都是问题,更别提画画了。
郑星冉第一次主动和梁振鹏说话,“你毁了你的儿子,两个都被你毁了。”
换来的还是梁振鹏的勃然以及咒骂,他离开了医院,扔下两人回了公司,住院期间没看过一次。
郑星冉坐在床头为他削苹果,她还是那样平静,只是忽然哭起来,没有责怪和质问,“你那么喜欢,为……为什么不藏好?”
梁知远轻轻笑了,“因为喜欢,所以藏不住。妈妈,可以帮我把景行屋子里的画拿来吗?我想看看。”
郑星冉取来了,他抱着画看了整整一天,一天都没有吃饭,也没有说话。
晚上梁振鹏从公司顺路到医院,梁知远还以为进门的是郑星冉,忽然画被拿走了,他抬头看到梁振鹏涨红的脸颊,一双宽厚的手挥了下来。
“你为什么就不知道长记性?梁家的财产是要交给你的,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
梁知远累了,他抿紧唇没说话。
那幅画被梁振鹏无情地撕扯成碎片,他忽然慌了神,这是第一副也是最后一副了!梁知远握着床头柜上的水果刀,从背后捅了他三刀,再抬头看到了一双和他一样哭红的眼睛。
那人委屈地喊了声,“哥。”
郑星冉被梁知远这副模样吓到,急忙喊了值班的护士送梁振鹏进急诊,三人坐在手术室外,梁知远双手和病号服上都是血。
梁景行不看他,但攥着他一只手。
那天凌晨,梁振鹏被推了出来,医生只说命保住了,后续怎么样还要看具体情况,郑星冉坐在冷椅上对两人说,“你们走吧。”
梁知远没有一丝犹豫,拿着画纸的碎片,牵着梁景行的手离开了。
长夜无尽,盛大出逃。
那晚呼啸而过的风带走了梁知远手指上的血腥气,换来梁景行的温暖。
在车上,梁知远睡了一觉,天亮后他和梁景行到家了,是一处前几年才建的小区,后院的房子刚建起来梁景行就买下,搬了进去。
梁知远的手好的快一些,他猜,应该是梁景行喂的多,养的好。
到两人生日那天,梁景行拿着相机从外面回来,房间很暗,他正要开灯,一个声音制止了他,“别开灯,要点蜡烛了。”
梁知远点上蜡,他正闭眼许愿,忽然听到咔嚓一声,梁景行用相机拍下了他,他正想说什么,梁景行拿着相机给他看,“我找到了可以保存时间的方法,用照片就可以。”
梁知远“嗯”了声,有些可惜地朝窗台看去,画纸被粘起来了,放回相框里,里面还有一张完整的照片,只是风吹日晒,有些褪色。
梁景行放进去的时候说,“我用相机记录下你保存的时间,我们就可以在某个瞬间相遇。”
梁知远问,“哪个瞬间?”
梁景行凑近他,“你有没有想起我?”
他点头,“想起过,很多次。”
“对,就是这个瞬间。”梁景行吻了上去,有一行泪落在梁知远脸颊上,最后闭眼时刻,他听到梁景行用久违的问候说,“我也想你。”
一吻结束,梁知远贴着他的额头,用气音问他,我们不做兄弟,我们做恋人,好吗?”
梁景行答应他了,后来有整整一年,梁景行带着他全国各地旅游,梁知远变得话多,也没那么阴郁了。
某次在海上,梁知远靠着甲板上的栏杆,他好奇,“你的钱哪里来的?”
梁景行老实回答,“爷爷给的。”
他十五岁离开梁家的时候被老爷子知道了,老爷子对这个老三的脾气很熟,相比之下,他还是放梁景行离开了,说,“少年心气是不可再生之物,早日去感受世界也没错。”
梁知远应了声,在手恢复的差不多,他找了份工作,也是老爷子安排的,在一所初中学校里面担任美术老师,其实就是教孩子们画简笔画,第一节课便是一个小人的背影。
还是节公开课,学校请来摄影老师记录,梁知远在台上讲这个简笔画的来源,孩子们笑话故事的主人公,梁景行也跟着笑,那时候,他的确也是个孩子。
沈叙白出事后,不得不联系老爷子在这里的医院施压,借机将人带了出来,还扣押了江楚云,后续的黑幕在一点点查清。
梁知远跳电梯的行为太疯狂了,让人想到都是头皮发麻的程度,这天是梁家人亲自来接他回家。
郑星冉等了五年的相见,还没说上话,先给了儿子一巴掌,这虽然不是她真实想的,但必须要给个教训。
车上的三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有梁景行站了出来,“二妈,我们去哪里?”
郑星冉说,“哪也不去,我们回家。”
谢谢观阅![紫糖][紫糖][紫糖]
应该没有《月儿谣》,我瞎起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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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P_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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