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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

“你方才那番话,三分真七分假的,连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

哪还有三分真?只有杨端心里明白,真话只占十中之一,加上大义凛然的说辞,九分假话混在其中也跟真话一般。若不将自己说的无辜些,怎会有人相信她的话,她入官场只是为了保住杨家?怎会有人相信,她如此大义凛然?即便做了贪赃枉法,也有含冤负屈这套说辞给她脱身。

风渐起,闷闷的暖意中夹杂一点清爽微凉,吹动卓言发梢,让她嘴角的笑显现在杨端眼中。

杨端笑了两声,正替她别发时忽而想起什么来,于是当即吩咐她:“报信的那妇人什么来头,待会儿你让王年去查查。”

卓言应下,又问:“着急吗?”

“倒是不急,不过早些知晓为好,但也不可惊动了旁人。”

卓言记下了。

看两人走的方向不对,卓言心中觉得奇怪,便扯了扯她的衣袖改口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杨端摊开双手,摆了摆袖筒,道:“回屋换常服,待会儿不是要用晚膳吗?”

“你、你不是要去正厅见客吗?”

“要不是杨琥发这一通脾气?”杨端理了理袖筒,“晚膳后叫王年来回话。”

今日发生的事,对于世人而言过于惊世骇俗,于杨端而言也着实有些棘手——若不是还要应付跟上来的崔听,一个晃神便迎来夜幕,即使傍晚时分几人还大吵一架,但到了饭桌上还是和和气气用膳,两人红肿的双眼显得异常,此外便只有杨琥双手均受了伤,比往日吃得慢了许多。

见此,杨端便说让她留下来慢慢吃,自己则随意扯了个由头随杨成一同去了他书房问过他与崔听的对话。

还未将门掩住,杨成脸上的喜色盖不住,在书案前来回走过几回还不肯坐下,又叫杨端速速遣人关门,迫不及待要将好消息说与她听:“你猜的果然不错!那崔听还真就喜爱这样的女子,甚至那话中隐隐有鼓励之意,当真是与众不同,与众不同啊!”

“您连这话都问出来了?果真么?”

杨端预计杨成能问出崔听对杨嬗或杨琥的逾矩是否反感便是极好了,没想到杨成连带着套出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来,心中又后悔自己没早早撇下杨端这边赶到正厅去。

“自然是真!”杨成得意一笑,慢慢往下滑进木椅中,最后稍用力一仰,如抹了浆糊的布告一般牢牢粘在椅背上,“我还问了,他呢,不仅欣赏此类有勇有谋的女子,也欣赏那什么——才艺双全的,这说的不正是嬗儿吗?哈哈哈!”

杨端主动沏茶端到杨成手中,继而追问下去:“确实是姐姐,不是妹妹?”

“不不,不是杨琥。”杨成边摆手边喝茶,眼中轻蔑飘过,接着道,“他的意思么,对杨琥,似乎单单是长辈关怀晚辈,大约仍将她看作不懂事的顽童,就算真对杨琥有心思,那也不行,她才十岁,要是传出去了,我还落了个卖女求荣的骂名,岂不是坏事?”

“那这……是好事啊!既然父亲您都打探清楚了,那从明日起我便叫卓言带着杨琥多到崔府去做客。”

“嗯嗯……什么什么?带杨琥去?你糊涂了不成?方才不是说好了嬗儿吗?”

杨端便解释道:“崔听养母王氏上了年纪,正喜欢小孩子呢。带杨琥去正好逗她开心,顺便让卓言看着她别到处胡闹闯祸,再者,话说得太直白也不好,先哄好老太太,再经她的口说出姐姐的好,岂不更好?就算将来两家因什么矛盾分道扬镳了,也不至于见面时尴尬。”

杨成正翻看一本杂书,听她这般说法觉得有理,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喝过一口茶后抬头看她还杵在原地,蹙眉问她:“还有何事?”

“六月初二还有场诗会,听说姐姐也受了邀,那日也是要去的。不过家里大事小情都是由您说了算,孩儿自然要先问过您,才好吩咐卓言。”

杨成斜她一眼,轻轻摇着茶杯:“诗会?什么诗会?我可没见到谁家送了帖子来。”

杨端俯身贴到他耳边低语:“那是崔大人也在的缘故,您知道的,这数年来他可从未出现在谁家办的诗会上,这一回虽不是大家邀请,但有他在……”

“崔大人。”

“是,崔听崔大人。”

杨成放下杯子,杨端顺势接过又给他续上一杯,杨成捋了捋胡须,微微眯起眼,沉思良久双眼一张,当即改了主意:“姑娘家正该多去什么诗会雅集,对了,顺道带上杨琥,附庸风雅也好过舞刀弄枪,就是作不了几首好诗,传出去也像话些,不过得有人看着,免得她又闯祸。但为父那日、那日有公务,你——?”

“得空得空!孩儿那日得空!崔大人也说有些政务要与孩儿商量。不过,父亲那日也有公务?莫非是要去马伯伯家?”

杨成冷哼一声,面不改色道:“长辈的事轮得到你置喙!”

“是是……那、那孩儿先回书房了,父亲切勿操劳过甚,早些歇息。”

杨成摆摆手,杨端乖乖退出书房。

院外站着一道人影,瘦削而憔悴,走近才知是刘婵在等她,身边还有两个伺候的小丫头,她却并未注意到。

杨端笑问:“母亲怎么来了,还在风口等着?”

刘婵“嗳”了一声算作不清不楚的回应,看她似有私话要说,杨端招招手叫两个丫头走远些,接着才问:“母亲是为妹妹的事儿吗?”

刘婵点头,而后悠悠长叹:“这会儿终于睡下了,累了一天又跪了那么久,还挨了打吵了架,就是青春二十的大人也该累坏了。”

“我明白母亲的意思,她是我的亲妹妹,血脉相连,除了您,我与她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我又怎会因那一番胡话而与她计较?不过是压一压她的气焰,难道连母亲您也认为我是在欺负她吗?母亲!娘啊,整个杨府只有您知道我的苦楚,若是连您也不相信我,我还能依靠谁呢?”

刘婵垂眸,不知是想到了她所说的难处,还是想到了早去的儿子。

“娘。”杨端收回目光,若此刻有人正眼看她,才知杨端眼中神色冷漠并没多少感情,出口却是浓浓情意酿成的长叹,“我知道您在思念他,可斯人已逝,您又能如何呢?沉湎于过去总是不好,倒不多看一看眼前人:小女儿杨琥活泼好动,我,不也是您的‘儿子’吗?是,我也不能说手上干干净净,可到底也没有闹出父亲当年那样的丑事,暂且不论将来能否官至四品,就是要保住现在的职位,也得暗中使些手段。娘,您明白我如今的身份,若还要再分出心来料理这些琐事,那我可就真是应接不暇顾此失彼了。”

身后多了一道脚步声,却并未上前打扰二人谈话,只随两个丫头不远不近跟着。

“家里的事,绝不会烦扰你,我会安排妥当。”

“您能体谅我就好。可您也到了年纪,我也成了婚,家里的事自有人替您料理着,只管放心将杨琥交给卓言带着,您也可歇一歇。母亲,您若不是嫁来了杨府管内事,那几个舅舅那儿比得上您?您是见事极明白的,以后只管好好享福,想在家歇着就在家歇着,想出去游山玩水便多去走走,我们这几个孩子都会孝顺您的,是吧?再说了,您若不聪慧,又怎能生出我这般聪颖的孩子来?”

刘婵没忍住笑出声,帕子却被杨端抢过去,由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继而笑道:“这样才对,笑一笑十年少!”

“尽说些哄人的话!”

于不同的人,自然要说不同的话。

“只要母亲听着高兴,我愿意天天、时时说给您听!”看走到刘婵屋前,杨端笑着侧身招手,让下人扶她回屋,另又照例嘱咐道,“母亲也早些歇息。”

目送她离开,杨端转身回去,卓言恰在此时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查到了。”

杨端挑了挑眉:王年动作倒是比她想象的要快。

“说下去。”

“就是那位妇人,街坊邻居说她名为岳容儿,大家平时都唤她容娘,家住常安坊的一处院子里,听说却她搬来也没多久,似乎也就那么一两年,但宅子是早早置办好了的,年十九,不是京城人氏,至于她是哪儿的人,这倒是没问出来,不过听她口音,倒像是南方来的。孤身一人……我忘了,她还有个年纪相仿的贴身丫鬟,还是因她有了身子才请来做事的,大约还有四五月临盆。”

“才十九?”

“再有三个月便二十了。”

“倒是个伶俐的,暂且留下吧,找人看着她,别让我听到什么闲话。”

卓言应声。

回了屋里,卓言照例问她是否还有公务,杨端称是:前几日徐璋悄悄透露给她说工部不日会有一项大工程,少不了户部的份,叫她早早做好请缨的准备。

卓言便不必在卧房点灯,与杨端一同在书房,她处理公务,自己就在一旁磨练棋艺。杨端看卓言倚在新棋盘前,便问她怎的又开始下棋起来了,卓言只说近来又有了兴趣,至于那几幅画,不知被她丢到何处去了。

杨端没忍住笑,被她翻了一眼后老实搜出纸墨来:

既然要请缨,首要便是熟悉钱财物料调配统筹,若是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知道,到时可要闹出不小的笑话,指不定皇帝还要降罪下来——这些,杨端从徐璋那儿得了消息后便开始翻阅户部架阁库内的书册账簿等学习。

现下要做的便是准备文稿,大意为凭自己的能力可做好这件事,有此前核算军资一项为证,将文稿写好再做几遍修改,心中有了个大概,再将它背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目前尚有一件难事:凭着这些日子与各人打交道拉关系,她虽认得不少工部属吏,不过凭他们的能耐还安排不了任命官员这样的大事,网上的侍郎、尚书,杨端与他们相交甚浅,只侍郎裴肃,他是裴表的侄子,若通过崔听这层关系,让他在裴表面前美言几句再将引荐过去,或许还有几分把握。

可这中间牵线搭桥的人是谁都好,可偏偏是崔听,那一丝希望也就此破灭。

这条只好暂且搁置。

好在宇文澜尚未下旨,杨端还有的是时间准备。

虽未在户部明说自己的想法,底下属吏也摸出她的心思,想着她升迁那日自己也能捞着好处,故而各个使出浑身解数,可惜一无所获。

一直到五月廿三,她跑了几回裴府,但裴肃都说并未听闻此事,每每敷衍了事,裴表那边也没个准话,奈何二人事先未曾对好口径,裴表便说再思虑考量几日方有回应。

此事大概是真。

也不知杨成哪来这么大的本事,还真让他搞到了真消息。

卓言看她愁眉不展,自己也跟着举棋不定,于是问杨端是否遇到了什么难事,杨端当即与卓言说起这事儿,看看她有什么奇思妙想可解眼下难处。

卓言便道:“既然还未问过,何不先试试?如若真不成再做别的打算?”

眼下也没别的法子,杨端只得依她所言,等六月初二那日寻到机会再厚着脸皮求一求崔听。写好了文稿,卓言叫她来陪自己手谈一局,直至夜深二人才熄灯歇下。

廿六时杨端才知这所谓的大工程是什么:不知杨成又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是宇文澜欲效仿先帝南巡,检查地方官政绩、考察民生水利等,工部预备为此事造几艘南巡专用的御船。

按以往规制要求,皇帝南巡时所用船只,其中主船一艘,长二十丈、高四丈五尺,船身刻有龙首、龙尾、龙爪等,为皇帝专属;其后十艘为皇室随行所用,其中一艘供皇后乘坐,余下九艘则供嫔妃公主与亲王等使用,规制虽不如皇帝所用御船,但比起民间所用船只,华丽远超百倍不止;而官员所用船只与护卫船等总计千余只,根据不同品级许以不同装饰。

南巡耗费巨大,先帝在位四十余载只南巡三回,最后一次便是他看中沈清那回。

不过新帝登基时已明旨昭告天下,承袭祖业、不事奢靡,应当不会在此时要求重造御船,除却皇帝与皇后所用船只,其余应都沿用上回乘坐的船只,比杨端预想所需的费用少了大半,但半块肥肉也是肉,放锅里一炸也能熬出半碗油来,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杨成说自己只知道有这么有一件事,但还不知何时出发,也是,杨成一个员外郎,能打听到这样的消息已是难得了,杨端不敢有更多指望。

然而等杨端与崔听说起此事,并暗示他为自己说好话时,崔听却声称从未听说有这样的消息,看他神情坦然且严肃,似乎堂堂四品官员真不知圣意为何。不过从杨端口中得知此事后崔听并不怎么淡定,不知是为了什么,消失多日的愁容再度出现在他脸上。

好在杨端留了个心眼,只说要建东西,并未说是造船修船,就算哪日崔听不小心说漏了嘴,也有回旋的余地。

崔听虽颇有微词,但明旨未下,他若贸然谏言驳了宇文澜的面子,那便不好办了,况且目下他正忙着张罗人手修缮新宅子,并不怎么得空,只好将气憋在心里,等到敲定那日再作打算。

杨端便笑着开解他:“说不准这是谁胡乱传的假情报,却钓出来真君子——崔大人您请——未有定论,大人就不要为之苦恼费心劳心伤神了。”

崔听像是头一回骑马,举手投足间都显得十分生疏,本来只备了一辆马车供女眷们用,杨端自己则与崔听骑马出行,谁知还有这变数,况且崔听自己还带了不少书册,若是策马便无处可放,现在只好重新套了马车,让他待在车厢里。

杨端扯紧缰绳,让马身与车厢齐平,自己才好与崔听搭话。

往日所见,只官袍因服饰规制要求为绯红,崔听寻常穿的衣物都十分朴素简单,没见多少花样。而今日,他装束一改常态十分新鲜,虽颜色依旧清淡素雅,但衣角各处认真补上流云仙鹤,袖口纹了细细的竹叶,与淡淡的幽香相宜,又补齐了挂在腰间的香囊玉佩——早先还没有玉佩,只是他打听了文人作诗时都爱带上这样的东西,才匆匆买了一样回来——等饰品,似乎是极为看重这场诗会,从为数不多的衣物中精心挑选出自认为最好的一套来。

杨端叩了叩车厢,待崔听掀帘露面时才笑着开口道:“一甲前三,陛下钦点,状元、榜眼、探花,琼林宴后打马游街。”

崔听蹙眉与眼中疑惑,表示自己不解。

她继续道:“这会儿只说状元,身着大红蟒袍,着金箔二梁状元帽,那会儿又时兴、不不,一直都时兴簪花敷粉,只恨我生得太晚,不能一睹崔大人年少英姿,可谓人生一大遗憾。”

崔听反应不算太大,面上并不见有多少欢喜,但他语气轻快,想必心中还有几分高兴:“杨补阙说笑了。”

“咱们相识已久何必见外?唤我姓名或是二郎即可。”

“不敢。”

“杨大人的儿子杨甫义可谓是风光无限,父亲呢,是京兆府少尹,自己呢,又是新科状元,凭借功名授官兵部员外郎,而今又要迎娶佳人,呵呵,抵过我们数年辛劳,琼林宴后我也去观礼,的确意气风发,但听几位大人说起您当年中状元的景象,他竟是不足十中之一,今日忽然想起此事,说出来打趣一二,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说罢,杨端还真赔礼般朝他拱拱手,稍后又吩咐车夫快些赶上杨府的马车队伍。

因诗会设在郊外,道路不如城里平坦,崔听带来的书册也只能呆在角落里,奈何如此也不得安宁,需得崔听空出手脚时时稳住才不致散落一地,如此,他便不得空与杨端说话,等出来城门数里地时又遇上方家方睦乘坐的马车,得了命令,车夫又扯紧缰绳,一行人慢下来。

杨端朝对面车窗道:“在下杨府二郎,方小姐可在车内?”

不待侍女回话,方睦迅速掀开帘子,向她笑道:“好端端的,你怎么也来了?车内的……可是杨嬗姐姐与杨琥妹妹?你不是与她们闹别扭了,怎还一同随行?”

杨端脸色一冷,却又迅速恢复笑颜,凑近许多低声问她:“方姐姐从哪儿听来的传言?我们仨好着呢。”

杨府的人她都让卓言换了一批,若有管不住嘴的也早早送到别家去,聪明点的还能递点消息出来,嘴笨的还有王年这个会打探消息的在。留在府中的,自然不会将那件事闹出去。

方睦答道:“庆儿同我说的,她说是从府上管后厨采买的嬷嬷那儿听来的,嬷嬷呢,又是从采买的小厮丫鬟那儿听来的,这些人……”

“方姐姐,长话短说,别再打趣我了。”

“罢了罢了,不耽误你功夫。”

方睦笑完便细细道来:二杨受罚的消息经西市某小商贩传至管事耳中,再经侍女传到她那儿,中间省去不少层关系,但也可知府中秘闻传扬甚广。

杨端正凝神想着这事儿,方睦叫她几回也不应,方睦便叫庆儿拿来球杆去够马背,杨端才回过神,方睦便问她:“你们几个,到底是因何事吵起来的?数日不见她们俩,我也闻不到话,这会儿就只好先问问你。”

“没什么,不过是姐妹间寻常小打小闹罢了,想是哪个管不住眼耳口舌的下人只听了个大概,也不管主人家名声如何,只想要逞一时之快便大肆宣扬出去。方姐姐若有消息,便知会我或卓言一声,回头好好管教就是,往后也不会再传出什么闲话,污了姐姐清听。”

方睦挑了挑眉,颔首示意她靠近些,二人凑得更近了她才开口道:“也不算流传甚广,我托人将消息按了下去,并没多少人知晓,那人本事不小,还查到了流言是在常安坊起来的。我记着杨府可不在那儿,二郎莫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两人抬眸对视一眼,杨端莞尔笑道:“劳方姐姐牵挂,也谢过方姐姐的善举,还不知如何报答呢。”

方睦掩面笑起来:“还真有一事要劳烦二郎。”

“劳烦我?方姐姐不是在说笑吧?那便说来听听。”

她收起笑,正色道:“听闻你与崔大人交情不浅,可否……”

杨端猛咳一阵暗示她就此打住,接着往侧边车厢瞄了几眼,忽而大笑几声,提高了声音道:“是吗?那可要恭喜姐姐了,那副字帖还收在我书房,没让杨琥抢了去,改日姐姐得空,到我府上去取就是。”

好在方睦说后半段话时声音不大,没让某人听了去,否则过后问起,杨端还得想法子搪塞过去。方睦眼睛转了一圈,故作惊讶道:“那可真是太好了,难为你还记得我,不像我那位不着家的哥哥,连妹妹记挂着什么都不知道,只晓得和那姓王的出去鬼混,论起兄弟姐妹情分,谁比得过你们家三位呀?就是吵了架也还能一同出行赴会,是不是呀,杨琥?”

杨端便轻咳一声:“车内是贵客,杨琥她们俩在前头,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方才听你说起方兄长,他又去找那人了?”

“贵客?莫不是——”方睦掩唇,睁大了眼,像是没听见杨端的问话,紧接着连连赔不是,“实在失敬,还请大人见谅。”

车帘也没动静,方睦只得作罢,转头继续与杨端闲聊,正说到方省婚事时听见前方传来女子呼唤,叫的正是方睦闺名,她便简单说了几句,催促车夫快些赶到那人身边去。

杨端回身请崔听下车,小厮迎他下来,得了杨端吩咐便与王年牵马到别处去。只这一个空档,崔听已走出数十步,只需越过横在他与女眷们之间的桥梁便能抵达对岸与她们同处一地畅谈诗文,崔听跨出一步,才踩上木桥就让快步跟上的杨端伸手拦下:“大人大人!这会儿是女眷们的游戏,咱们在外围看着就行,若您实在喜爱诗文,稍后会有人将其呈上来的,再者,待她们作完诗赋,也会请您过去品评。若您不是外男,传出去或许还好些,还望您能……”

她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但看崔听似乎没听出来,他看着她们欢快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粼粼波光与潺潺水声在此刻如利刃如惊雷,刺瞎他的眼、震聋他的耳。崔听眸中光亮也随其闷闷的语气黯淡下去,“嗯”一声后退回到杨端身边,与她一起在溪边闲逛,却是一步三回首。

杨端只当他对杨嬗念念不忘,心中正是高兴,就算察觉到崔听的沉默,也以为是崔听不能与杨嬗对谈而颇感遗憾,故而频频说起杨嬗的好处来,见他愁容不展,便更觉自己所想详实,因而愈发卖力。

崔听目光始终没留在这边,盯着一位又一位抵达的女眷,除了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来的竟还有余奕祥、张云妍、陈暮等那四家的人,崔听眉头微蹙,回头看杨端一眼,却不开口向她问明情况,心中警惕与戒备也慢慢升起。

杨端看出他的疑惑与顾虑,却只是坦然一笑,吩咐王年去打扰搬陈设用具的小厮,让他们给二人倒茶水来。她的视线随王年跟到杨嬗杨琥二人那儿去:杨嬗依旧愁眉不展,若不是闺友上前来说话时才勉强撑起笑脸,杨琥也只和那几个知交待在一处闲聊,话比从前少了许多,人也比先前安分老实不少,若不是知晓杨琥的性子,否则还真像是被杨端一番话吓傻了。

“崔大人是在担心什么?否则为何一言不发?”杨端接过茶杯,又让王年去收拾不远处的凉亭,为了打消他心中的疑虑,杨端只得继续道,“若是为声名权势,京城有的是王公贵族操持的诗会雅集,供人结交名贵、男女相看,何须跑到这儿来,不得功名不为人知。”

崔听终于回头看她:“此言何意?”

杨端只笑笑并不回话,心中所想已转到如何查出泄密之人以及如何处置那人上,另有造船遣官一事,她正为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向宇文澜引荐而发愁。

要不……去问问宋桓,若不能引荐,再不济还能让他给自己出个主意?

这念头方冒出来一瞬又被她摁了回去,但没走出五步,它便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占据大半颗心:或许可行?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她只得看哪日有空再去找一趟宋桓。

杨端正这样想着,不觉崔听离自己越来越远,待她主意定下后回过神来才知身边少了一人,回头一看,见他站在原处驻足不前,似与周遭草木融为一体,只有灼灼目光从这幅景象中脱离出去,绕过一众花花绿绿的女眷们落在抵达诗会的来人身上:为首那位是玉棠阁桐烛妃,后面跟着五六人,因离得远,杨端暂且分辨不出她们是谁。

一行人由桐烛妃带领,引着众姐妹往杨嬗那儿去,但离人尚有数十步之距时又堪堪止住,叫侍女请杨嬗移步出来。

崔听的戒备放下不少,连一向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松弛下来,心情在此刻十分复杂。

杨端问道:“您一向深居简出,竟也认得她们?”

“略有耳闻。”

玉棠阁三曲七绝,三曲有桐烛妃、锦花卿、游骊霜,七绝为楼拂暮、玉凝风、玉昭仪、零陵欢、双盈盈、双娇娇,其人才艺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那会儿王道川提到的甘棠青珑,虽同为玉棠阁乐舞伶人,但她们远不如这几位闻名京城。

今日乔装来的桐烛妃、锦花卿、玉昭仪、楼拂暮、双盈盈、双娇娇,虽玉棠阁三曲七绝均具才名,但只她们这几人最爱诗文歌赋,别的或喜抚琴弄弦,或是描摹作画,虽于作诗都有一点天赋,但因自己不甚喜欢,故而未向诗社送来拜帖。

杨端挑挑眉,问道:“哦?您也认得,不知是玉棠阁哪位佳人入了您的眼、得了您的青睐?那可真是三生有幸呀!”

余光瞥见卓涛卓禹二人跑到凉亭找王年说话——今日她有卓言相伴,也不怕有什么不测,便让卓涛卓禹二人跟着出去打探消息。

二人说完便奔向卓言杨琥,手里还有来时路上买的点心。

王年得了话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向她这儿走来,看他神情与往日相比稍有些严肃,杨端便猜是有什么要紧事,反正眼下崔听没将心思留在这儿,杨端随意应付几句后便撇下他随王年走到一旁。

“什么事。”

王年没忍住看了一眼崔听,而后走了几步挡住她看向崔听的视线,杨端还以为王年要说的内容与崔听有关,谁知王年却道:“她们说,今日看到宋大人去了王府,还有别的情报说他前几日还去了余府与张府。除了宋大人,还有一位不认得的,听人说他姓姚。”

“宋桓?”

“是。”

杨端本还抖着衣摆,一听他这话动作立即停下来,回头看向余奕祥几人,她们正和方睦说话,因聊到兴头上,个个脸颊通红,额角也析出一层薄汗。

“是她们那几人的府邸吗?”

王年眯起眼打量一圈,定下几人身份后点点头:“就是她们那几家,宋大人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有时白天进去晚上才出来,走时还有几位老爷亲自送他,接连数日。”

他们?宇文澜不是要从那几位手中夺回大权吗,怎还会派宋桓去他们府上?又或者说,这是宋桓自己的主意,他就不怕问责吗?

就只汇报这一件事,王年见她半天不说话像是没别的吩咐,正要转身回凉亭里去,杨端记起方睦先前与她说过的话,于是又叫住王年:“这几日可以先不盯着他、那座新宅子,你,到常安坊去,查一查是谁将杨府的事捅了出去,尤其是那个叫容娘的女人,还有,别让她发现是杨府的人在盘问,记着了?还有,送一份帖子到宋府,要送到宋桓手上。”

王年点头应下,杨端这才挥手让他回去,自己则走到崔听身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位约莫七八岁的小丫头蹦跳着跑到二人面前,手里拿着卓涛卓禹二人买来的糖葫芦,嘴角还沾着点点未化的糖衣沫子。

小丫头道:“小姐们说,请二位公子起半句诗,她们好依次——唔,联诗。”

杨端才知就自己与王年说话的间隙,她们已拈阄为序定好了名次,便问道:“可有说要何题旨吗?”

小丫头却为难起来,抓耳挠腮咕哝了半天,大约是忘了她们说过的话,而女眷那边等人不得,又差了个年纪稍长但做事老练的侍女过来问话,侍女得知情况后便替小丫头回道:女眷们并未提什么要求,但有说杨端此前常来,明里暗里想让崔听做一回诗。

杨端自认不擅联句,从前只接一二回便下场,故而借机推辞道:“崔大人是头一回来,不如您起一句?”

崔听从前并未参加过什么诗会,想是静默这数年作诗之才也渐渐生疏荒废,他轻轻吸气,为了起半句诗绞尽脑汁,竟不自觉踱步沉吟起来,在她们面前走了几圈,心中又顾虑自己才学疏浅恐人见笑,到后头越发急切,颈上热汗浸湿了衣领。

小丫头年纪不大,初生牛犊不怕虎,尚且还不知崔听身份,如今见他如此窘态,没忍住笑出声来,侍女见状立即拍她脑袋再又横她一眼,示意小丫头别搅乱崔听思绪,小丫头朝她吐舌头扮鬼脸,赶在侍女发作前跑回到女眷那儿去。

杨端闲着无事就与侍女在一旁闲聊,问出了杨甫义与余家小姐三月后大婚,会有那些人赴宴,方清有意让方省与徐家小姐结亲,但还未与徐家人商量好,此外还准备择日让方睦与姚荣妻弟相看一番……

“烟柳淫巧相小筑,如何?”

侍女连忙应声,问过他是哪几个字。

看崔听那呆呆的模样,杨端轻轻哼笑一声,没成想还是让他听了去,杨端正要向他道歉,谁知崔听也不生气,只是神情十分认真问她:“这样不成?”

“不不,呃,我素日只看些策论经文,并不精通诗赋。”

干笑两声,杨端不敢在发出什么声音。

因着一个小小的误会,崔听废诗重作,最后呈了“林庭曲径尽闲客”与“月赏三分俏”过去。

待侍女离去,杨端才开口评道:“诗者,之也,志之所之也。文人墨客咏物咏史,或抒才情或展诗才,隐世避世者多绘田园山水多述佛道禅意,官吏之升贬任免,也是言志颂德忧政思归。听您方才所作,又想到您为官十载,诗中所述,仅仅只是花草树木鸟兽鱼虫?”

崔听皱眉反问:“有何不妥?”

“没有没有!”杨端大笑,笑出来的泪花黏在眼眶上,她几乎睁不开眼,摇头叹道,“崔听真乃奇人也,您这样的人,就是翻遍史书评传,也找不出多少个!”

闻言,崔听先是愣住,嘴角扯了半天也扯不出一个笑来,话中不知苦涩居多还是无奈居多:“确实,我这样的人,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孤芳自赏倒也罢了,只是有志之人夜间独享清凄时不免偶有顾影自怜之叹。

“您说什么?”

“无事。”

方睦的声音打破这僵硬的氛围:“檐下燕啼暖东风。易借庭柳裁春色,”

稍后卓言接上:“林风不辞向寒行,青芜早谢芳存时。幽径环蝶聊得醉,细雨衔巢分春明。”

语毕,众人各饮一杯,或茶或酒或甜水,稍作歇息,等侍女们誊抄整理完毕,着一人将诗文送到杨端跟前,而后双盈盈接道:“月赏三分俏,松见应犹怜。附耳窃东音,”

杨嬗道:“举目欺天兵。攻竹飞双叶,”

陈暮道:“亡鹊耻还魂。南崖生冷木,”

杨端摇了摇头,一面摆手让侍女将诗文送到崔听那儿去,一面自言自语道:“女眷们大多不事朝政,不知家中父兄操持庶务,故而十分精力无须为逢迎讨好全作真性情落在纸上,倒与咱们不同。”

崔听充耳不闻,拿起诗册翻阅起来,纸上一角写了各人名字,他却一个都不认得,只好开口问她。

杨端答道:“大人有所不知,女眷们若想诗文面世,又不为家中父兄或是丈夫儿子知晓,给自己惹来烦忧,故而去姓名留诗号,如这位妙檀公子,正是家姐。”

方睦名枕溪仙子,卓言以藏言夫人或藏言先生为名,沈清称渡华公子,余奕祥称贞夫人或贞公子,陈暮称笑鬼先生,张云妍称白子,从前杨端所用诗号则为启书先生。

“那,为何、为何她们仍是原名?”

崔听指尖浮在桐烛妃几人名字上方。

“可这也不是她们的姓名……您、您竟不知?”

“我、我知。”待反应过来,崔听轻咳两声找补道,“我一时忘了,是花名。”

“下人都收拾好了,大人,咱们就移步凉亭,如何?”

而后,杨端叫王年将瓜果点心拿出来摆在石桌上。托几位贵族女眷的福:她们叫下人带了不少冰品,多的冰块还能分给她凉酒水,去一去热气。饶是如此,亭中几人还是热得汗水打湿了大片衣衫,杨端不好换衣裳,便退而求其次让下人寻来袖带束好袖袍,露出一大截白皙的皮肤,与晒成铜色的部分在手腕处较量。

杨端翻面看向手中的茧子,因而想到书房中的佩剑与一旁的官服,不由晃神片刻:她竟能走到今天,爬到这个从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位置,而这一切,都是由那一小袋药末……

她这样的人,杀兄夺位、女扮男装、入朝论证,就是翻遍史书评传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像是怕被人听到自己心中所想,杨端攥了攥手心,随后送了颗冰块进嘴里,王年瞪大了眼睛,思考许久还是决定放弃出声提醒她。

杨端看着崔听的背影:他正看着手中那一沓诗书,又不时抬头看向杨嬗,又或是杨琥,但心思总归不在凉亭这边,目光炽热如火。

见此,杨端便觉心安不少。

若是能拿下崔听,让杨嬗与他结亲,请缨一事或许可往后靠一靠。

不过,还有宋桓那儿她没去问过话。

杨端又送了颗冰块进去。

虽说现下她还不明白宋桓近日算得上自寻死路的行为,但宋桓终究是宇文澜的心腹,手眼通天的皇帝难到会不知晓他的所作所为?

如此想来,那也可能是宇文澜的意思,宋桓不过是照皇帝的吩咐办事。

说不准,宋桓比裴肃知道的更多。

若宋桓也没个主意,她只能再在崔听身上想法子了。

“说来,”崔听忽然开口,“我心中有一事,但因庶务种种,倒也无从说起。”

*

按照码字频率,这章本来可以在一号那天发的,但因为被该死的骗子骗了八千,处理了一些手续加上心情一般就拖到了今天。

*

每次念到杨琥的名字就觉得耳熟,像是在哪儿听过,但想了一圈也没记起现实中周围也没叫这个名字的,于是安心不少。

后来是想到养虎为患一词,才发现杨琥和“养虎”的发音是一样的[笑哭][笑哭]

无妨无妨,杨琥一名的确和“虎”有关,这在后期会出现,不过还没定好镇虎将还是御虎将[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

暂且不知道这本会写到多少字,在系统上填的是一百万字,不过现在十二万字还没进到杨端升侍郎,中间还有好几个主要情节没写上,估计完结时大概两百万字左右,也可能更多……

完结时顺便把大纲放出来,大纲也是编修边改,目前还只是主要框架,没把具体情节补充上去,就已经有五千多字了,目测完整大纲也得有一二万字。

*

在写文之前定好了有历史原型的几个角色,但是发现翻史书或评书的速度跟不上情节变更速度,所以将“历史原型”改为“性格标签”,不过人物还是为剧情服务,这些标签有时候可能也不起作用(主要是我本人不喜欢给角色贴标签,文案中出现的标签似乎也不太正确)

本文设定是架空历史,但还是参考了具体存在的朝代,主要是程朱理学出现以前的朝代,所以文中提到的官职基本上属于唐宋时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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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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