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去。”
“我若敢进何需把你也叫来?”
“胆小鬼!亏你是个男儿,这般畏畏缩缩!”
“若是那道士已经被鬼吃了怎么办?若是我进去打不过鬼怎么办?”
“莫非我就打得过他?你一男儿要躲在我这哥儿身后不成?”
“好了好了!又拿我是男子说事,我进去便是了。”
两个小孩商议了半天,最后还是激将法奏了效,阿明鼓足勇气走到前头,小心推开一条缝往里看,轻声唤道:“道长可在?”
无人应答。
阿明颤颤巍巍又唤了一声:“道长,我是阿明,你还活着吗?”
“没人呢,他不会吓跑了吧?”
“我可看过他那把剑,通体玄黑,足有丈八,比鬼还吓人,不该是个胆小鬼呀。”
“弄虚作假的道士还少么?阿蝉哥不是说了,道士就是算卦卖符纸诓钱的,指不定那剑就是个空架子。”
话音刚落,庙殿中传来异响,似有东西掉落的声音,两人不禁噤声,耳朵往前一凑,却听里面传来——
“我命好苦啊……”
幽幽怨怨的声音似有若无飘来,阿明和小秋面面相觑,两人片刻沉默,小秋突然尖叫一声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跑开,阿明想跑脚却不听使唤,惊恐地缓缓转头看向殿内。
钟馗殿的窗户全部钉死了,阳光从门的缝隙穿进去,昏暗光线下一双眼睛骤然睁开注视着他,如鬼火般幽幽飘了过来,他差点尿裤子,连忙跪下磕头求饶:“故者已去,冤有头债有主,幽魂饶命!我再不敢来冒犯了,莫杀我,莫杀我!”
“哈哈哈哈哈哈!”
一声爆笑,眼前的门推开一条缝,阿明被木门撞倒摔下台阶,四仰八叉地傻望着从门内露出一颗头的宜贞道长。
他顿时明白被耍了,愤而跳起指着他骂:“你这人究竟什么毛病?如此戏耍人好玩吗?”
宜贞捧着肚子笑够了,居高临下看他:“没吓到就不好玩,吓到你就好玩得很。”
阿明气得跳脚:“哪有你这样的大人?成日欺负小孩?”
“本大人愿意花心思逗你这小孩儿玩,偷着乐吧你。”宜贞站在门内不出,嘴上却不饶他,“怎么样?你的小郎君丢下你跑了,伤不伤心?”
阿明脸一红,否认道:“呸呸呸,他才不是我的郎君,小屁孩一个。”
“脸都红成猴屁股了还说不是?真行啊你,情窦开得这么早。”
“你胡说八道!”
“阿明!”院外怯生生一声呼唤,打闹中的两人停了下来,一齐望向院外,竟是去而复返的小秋,举着根棍子回来和宜贞拼命。
阿明很是惊喜,这才有了笑脸:“你竟还回来了,算我平时没白罩着你。”
小秋比阿明还高一些,十三四岁的年纪看到生人有些拘谨,怯生生躲在阿明身后。阿明一副大哥的姿态把小秋推到身前,向宜贞介绍道:“这位便是我的好兄弟小秋,他是个哥儿,你可别欺负他。”
“我只欺负混世魔王,乖巧的小孩我欺负他干嘛?”面对腼腆的小秋宜贞收起了对待阿明这个小鬼头的邪恶,倒还算客气,“小秋是吧,以后阿明若是惹到你你便找我,我帮你揍他。”
小秋偷着笑觑了阿明一眼,屈膝颔首道:“多谢宜贞道长。”
“好了,赶紧回家去吧,我今天没空带孩子。”他始终半个身子在里面,说完又退回正殿中,急急忙忙要把门关上。
阿明一只脚抵住了门缝,眼睛不自觉往里瞄去,“你可是要回去捉鬼?”
“大白天的捉什么鬼?我还有事要忙,你们别的地方玩儿去。”说罢把阿明的脚尖踢出门外,一把关了门。
这般神神秘秘的着实奇怪,两个小鬼头对视了一眼,冲对方点点头,默契地绕到另一边扒出纸窗上的破洞,四只眼睛往里偷觑着。
几缕光线从千疮百孔的窗缝中照入,正看清赤面獠牙的“鬼头”端端正正摆放在九尺神像的官靴之间,宜贞盘腿坐于神台之下,在“鬼头”威仪注视中闭目心念咒语,随着宜贞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只见“鬼头”泛起幽幽红光,铜铃大的豹眼竟长出血肉,极快地顶着眼眶左右动了一下,最后睁着满眼赤红的血丝落到两个孩子身上。
这下两人看得清清楚楚,大白天真见了鬼了。
两个半大的孩子吓出一身冷汗,踉跄着往村子里跑出去许久,阿明才惊慌地叫出声:“有鬼啊!”
宜贞叹了口气,无奈被打断做法,一个跟斗翻到他们身前,将他们挡在村道上。
“又是哪儿有鬼?”
“你你你你你!我看到了,你念了咒让鬼头动了起来,我叫你为我们村子驱鬼,不承想你与鬼竟是一伙儿的。”
宜贞丝毫没有被撞破的尴尬,反而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无知小儿,竟连庙里供的是钟馗都不知。”
“这只鬼叫钟馗?”阿明竟是半点常识都没有。
“钟馗不是鬼,是驱邪镇鬼的正神。你可听说过玄宗梦鬼的故事?”
阿明一脸茫然摇摇头:“玄宗是谁?”
宜贞一时语塞,接着说:“反正就是有个皇帝,他梦到一大鬼捉小鬼而食,大鬼自称是终南进士钟馗,因貌丑被剥夺功名,愤而撞阶自尽,玄宗追封其为‘赐福镇宅圣君’,即为逐鬼镇宅之神。”
小秋发现了疑点:“村子为何要供奉逐鬼的神?”
“我也想知,寻常村子多供求财求运的神仙,你们倒好,唯一的庙便是钟馗庙,还把门窗都封上,更甚者连钟馗头都给砍下来,请神而毁,这问题可大着呢。。”
“也就是说,鬼不在庙里,可确实有鬼。”
小秋很快懂了他的意思,可阿明仍不信任他:“既如此,为何方才我见他活了过来,还那般狰狞地盯着我看?”
“你村人毁了钟馗像,正神散去,邪神入侵,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难的便是送走邪神,我方才在做法请离邪神,便有两个小鬼坏我好事。”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还是信阿蝉哥,他说这里面有鬼就是有鬼。”
阿明对所谓阿蝉哥的话奉如圭臬,宜贞笑道:“你这阿蝉哥指神为鬼,怕是亏心事做多了,见了正神心虚。”
“我不曾做过亏心事,只是吓唬村里的孩童,免得他们总往山脚下跑。”
一道清悦又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两个少年惊喜唤道:“阿蝉哥!”
宜贞见了鬼一般缓缓回头,果真见到前夜庙里的俊俏郎君。
“是你。”
与昨日不同,此时阿蝉摘了簪珥,素着两只苍白耳骨,眉间红纹也淡然许多,不似雨夜中的妖艳。而少了雨腥味的遮掩,宜贞才发现他身上带着浓重的草药味,一身粗布简装,背着竹笼正往上山方向前进,应是要去采药的。他忽而想起陈仓月,那个屠村的药郎。
阿蝉笑容清灵,似含情一般看着宜贞:“昨日我从镇上回来下了暴雨,躲雨的时候偶遇道长,倒是有缘分。”
“天定为缘,人定为局,就不知是缘分使然还是我当时已然入局。”
阿蝉一脸茫然懵懂:“我听不懂道长在说什么。”
宜贞不做解释,半开玩笑说道:“我是说,我们之间的缘分还需要郎君成全,若非我在村子外遇见过你,也找不着进来李家村的路。”
阿蝉了然,却从容地笑答:“你可是奇怪为何我出得村子?”
“因为阿蝉哥是我们村子里的郎中,李家村除了郎中谁都出不得十里外,他会定期采购些物资进村。”阿明抢着替阿蝉解释。
“倒有这种怪事。”
原来是郎中,难怪一身草药香。不过整个村子就一个人能出得去,若说这阿蝉没问题,他肯定不信。
“阿蝉哥,我觉得他便是谶语所言的道士,定能救我们村人出去。”
宜贞问:“什么谶言?”
阿明毫无心机知无不言:“我阿爷的阿爷卜卦算出的,这村子会得一道士相助,解救我们出村子。”
“所以你们才知道我要来。”
“正是,听说之前也来过一道士,却是个骗子,他自己都出不去,最后只得留在村子养老送终。”阿明神色肃穆告诉他,“宜贞道长你一定要想办法破解结界啊,不然你也出不去。”
阿蝉不赞成地摇头:“外面有什么好的?战火纷争,饿殍浮野,流民草寇扰扰不安,我们村安居一隅却得自在,外人想进还进不来呢。”
“可人生漫长,总不能一世都只在李家村待着吧?村里人安于自由换来的平安喜乐,我却觉得,人不该这么不明不白地活着。”
“你只把外面想得太过美好,不若问问这位宜贞道长,外面可是好玩的?”
“人间朝代更迭,萧景王朝已到末路,盗贼乱世,四海揭竿,天下如今确实不太平……”
阿蝉见他与自己同一阵营,忙拿来说教阿明:“我便与你说了,你一个小孩子出到外面乱世,只有被生吞活剥的份,如何有在李家村逍遥自在?”
话音刚落,宜贞却接着说:“可战乱也是在北方,李家村位处南越,而南越兵家不争之地,战火未曾波及,又能有多危险?”他见阿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向自己,心情愉悦地回以一笑,阿蝉被如此背刺懊恼地合上嘴。
阿明第一次从宜贞嘴里听到自己爱听的话,得意地挺起胸膛:“道长都这么说了,他若是能破了村里的诅咒,我便与他一同出游,杀鬼卫道,也当一个侠士!”
阿蝉叹了个口,“你们出得去再说吧。”不愿多作口舌之争,叫上小秋,“小秋,你与我一同上山采药。”
“哎,好。”小秋朝他们歉意一笑,“阿明、宜贞道长,我就不和你们一起了。”说罢屁颠屁颠跟上阿蝉。
阿明不悦地冲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撇了嘴,埋怨道:“小秋有什么好的,就知道叫小秋。”
“不喊你干活你还生气了?”
“他哪里是不喊我干活,他就是嫌我是个男孩儿,不想把医术传给我。”
世间哥儿如同女子一般有诸多限制,看来这李家村闭塞许久,连风俗都有不同。“让哥儿当郎中已是稀奇,你们村子还不传给男孩儿?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我们郎中可以出去村子,可却只传哥儿和女人,不传男子。”阿明一脸不甘愿,“我曾阿爷便是村子里的郎中,可后来我们家只生男孩,就没人行医了。”
宜贞又想起那个药郎:“药郎也算半个郎中,可是因为陈仓月是哥儿,自他之后才有这规矩?”
阿明一脸茫然:“陈仓月是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