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马夫道:“哦,王妃外院的小厮。”
听到这个名字,雀儿捂着耳朵,抑制不住地低低尖叫了一声。
春杏安抚地按住她:“给我看一眼,怎么去的。”
那人没敢阻拦,掀开草席:“夫人,他模样有些吓人的……容管事昨个清早,让他去外面买东西,听附近的商户说他脚滑落了水……”
春杏隔着一点距离去看,面容已经不好辨认了,但手背伤口的位置上,还有小月包扎的纱布。的确是立夏。
究竟是谁要杀他,郡王妃灭口,亦或是……
晚上小满来给兰辞拿两件衣裳,说他这两日都要住在城外,不回来了。
春杏把东西备好,递过去时,状似无意道:“立夏死了。”
春杏态度自然,小满也没表现出意外,似乎这是件轻描淡写的事,他撇撇嘴:“背叛郎君,死了是便宜他。”
春杏点点头,又问:“是世子吗?”
小满一愣,旋即摇头:“他也配?”
春杏眨了眨眼。她知道小满跟随兰辞多年,他敢说没有,就是没有。
所以,因为她将知道些许内情的立夏设计赶走,这颗弃子便丢了命。
春杏不至于闲到去心疼立夏。只是在她看来,打探一点别人房里的事告诉金主,的确可恨,但罪不至死。
她从小就掐尖好强,不落人后。从前有些恶邻作怪,她报复起来常被林娘子责备“太过了”。
但即便这样,她也从没动过致人死地的念头。
杀人罪大恶极,要以命抵命的。
可是在权势滔天的兰太师府中,一条人命真的轻如草芥,可以随随便便成为权贵勾心斗角的牺牲品。
*
下午小满背着包裹,骑着枣红马狂奔了半个时辰,才将其带回位于宝瓶门附近的军营。
骏马飞驰,大周军旗高举,迎着凛冽的秋风飘动,关卡处两列身形威武的士兵值守。
见到小满高举的令牌,士兵推开路障,行礼放行。行至营帐外,天色已然暗淡,远处皇城的景色在晚霞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斑斓的美丽。
小满翻身下马,掀开军帐布帘,矮身钻进去。兰辞人并不在。
这营帐除了多几个士兵看守,与外面武官所住别无二致。
里面仅有一张行军床,两个马扎。唯一奢华的家私便是一张拼接出来的木桌,上面很凌乱,堆着一摞摞的舆图沙盘等物。
小满熟练地将包裹整理出来,衣裳一件件抖开,挂在行军床旁边简易的竹竿上。又拿簸箕将地扫了,接着提上空空如也的水炊,打算去外面烧一壶热水。
他出来时,迎面碰上一群练兵结束的武官往回走。天气已凉,但好几个人,都满身臭汗地打着赤膊,袒着浑身的腱子肉,嬉笑怒骂声大老远就听得到。
小满定睛一看,这群武官们正中的郎君,身材修长,气质矜贵冷清,做黛衫银铠文武袍打扮,正是兰辞。
小满笑着迎上去打招呼:“兰四厢,魏将军,李将军。”
兰辞身边一位满口黑胡须的同侪,拍了拍小满肩膀:“白虞候这小身板,多吃点!”
小满也不生气,欢快应下:“仆这不是还小吗?”
黑胡子李将军哈哈大笑:“我弟弟跟你一般大时,腰有你两个粗了。”
众人寒暄几句便各自回营,兰辞见小满提着水壶,觉得没必要:“出了王府,作什么穷讲究。”
小满道:“不是夜里还要陪犬戎来的使臣吗,我想着打点热水,郎君也好弄得体面一些。”
提起这件事,兰辞便不说话了,面色阴沉下来。
他将外袍铠甲脱下,丢给小满,自己用凉水随便冲冲了事。
小满在一旁看着,把本来要说的话咽下去了。
春杏问起立夏的事,他隐隐猜到夫人是被吓着了。一个悠闲的深闺女子,不曾知道外面的险恶。
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兰辞拿了干巾子擦完,接过干净衣衫,忽然问:“你回去,祝娘子醒了吗?”
小满点头道:“我说夜里要赴宴,衣裳还是夫人用了心挑的呢。”
兰辞不以为意:“这不就是放在最上头的几件。”
小满哄着他开心:“郎君,您这可说错了。夫人最喜欢您穿这件,上回您穿这衣裳,是在潘夫人花圃,我瞅着她眼睛都亮了。”
兰辞低着头穿上马靴:“不至于。”
旁人不知春杏是为钱而来,有此错觉,也正常。
小满知道他爱听,继续道:“真的呀,夫人昨天还特意找我打听了,问您之前有没有通房。听说没有,脸上不晓得多高兴。”
兰辞显然没料到,动作短暂一顿,阴沉的面色缓和了一些:“行了,话多。”
夜里的宴席在城外行宫,礼部钱侍郎拉着兰辞和一群重臣子弟作陪,将犬戎来的金源王等人灌了个烂醉,歌舞升平地闹到天色泛白才算散席。
钱侍郎见倒了一地,只剩下兰辞了,笑道:“兰四厢,好酒量啊!”
兰辞摇头:“我是不上脸,其实早就站不住。倒是钱大人海量。”
金源王世子从宴桌后抬起手,用犬戎语道:“我还能喝。”
兰辞道:“世子殿下等明晚吧,我们这几日都留在行宫不回去了。”
舌官如是复述了,金源王世子突然道:“听说兰四厢,您是邱将军的徒弟?”
钱侍郎慢慢转动眼珠子,目光落在兰辞脸上。
两人隔得近,兰辞曲膝坐在桌后,一只手扶着膝盖,另一只手自斟自饮。
他垂眸摇头道:“殿下此言差矣,我首先是循王世子。难道教您射箭的师父,能越过金源王殿下去?”
金源王世子哈哈大笑,搂着近旁侍女道:“说得对,再来!”
天亮之后,兰辞将钱侍郎扶回厢房,小满在外面等他,身边侯着四五个小厮,各捧着醒酒汤和江绸寝衣等物。
兰辞理松衣襟,将青瓷药碗一饮而尽:“打探的怎么样?”
小满道:“郎君猜得对。”
几个月前,皇城司接了桩案子,一个大理寺小吏在外室宅中厮混,被屠了十几口。那案子被当做情杀结了案后,小满按兰辞的吩咐,假装是朝中支持邱将军的文官,给当初主审邱将军案的大理寺丞莫大人送了信,让他当心卸磨杀驴。
这封信石沉大海,直到最近,兰辞从兰太师处,感受到一点动向。
兰辞拧了拧太阳穴:“我也不急,等父亲杀了他,我再涉案不迟。”
他看了小满一眼:“你先休息,我要回趟军营。”
小满跟在后面心疼不已:“郎君,您来行宫我就去睡了,刚起来。您喝了一宿,什么身体也杠不住连轴转啊?”
兰辞不再多言,挥手出去了。
等下午他将那头处理好回来,靠着小榻坐着眯了一小会,忽然听见外面小月的声音。
兰辞道:“进来。”
“世子,打扰了,”小月显然有些着急:“夫人发了热,又不想被王妃知道生事,让我寻和剂医馆的先生,借着调理身子的由头给她看病。夫人不让我说,但我放心不下,还是来和世子说一声。”
兰辞面色阴沉:“怎么会发热?”
小月吞吞吐吐:“我听雀儿说,夫人昨日去马厩喂陪嫁的骡子,正巧碰上立夏的尸体被抬回来,想必是受了惊吓。”
兰辞道:“知道了。”
小月退下之后,怕跑得太久伤马,就去找弟弟,打算让他带自己换一匹。
小满睡眼惺忪的,一看是小月:“阿姐你来做什么?”
小月边说边拉他去马厩,小满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遇上来牵马的小厮。
小厮同他打招呼:“白虞侯,兰世子要匹快马。小的先走了。”
小满心痛不已,对姐姐道:“夫人都不让你说了。郎君事情还没了,夜里还要赶回来,你就不能等明天再说吗?”
小月听不得弟弟啰嗦,她挑了最好的马,拉着缰绳道:“夫人挺严重的,万一出了什么事了呢。郎君那边陪客,不是军务。我护贵眷多次,心里有数的。”
小满解释不清楚,叹气:“阿姐,咱们的夫人不是那种贵眷。我自然也希望郎君有个心尖尖上的牵挂。但她不是。郎君娶她,是为了给循郡王妃添堵,免得王妃往他身边塞眼线的。你要是真的为夫人好,就帮她多给郎君把活干漂亮了,才能让他高看一眼。而不是给他拖后腿。”
小月诧异地看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小满则冲姐姐笃定点头。
行宫离内城有一个时辰的脚程。兰辞还在路上,只隔着一条街的和济医馆的老大夫,就带着小医侍进了王府。
小医侍东张西望:“天呐,这就是兰世子的家吗?这也太气派了,我好想知道夫人长得如何貌若天仙?”
夫人在房中小榻上坐着,隔着纱帐,声音很温柔。
大夫给她把脉,犹豫了片刻又道:“夫人脉象虚浮,还需看容色舌苔,可否让我徒弟入内?”
春杏点头:“可以,你们都下去吧,雀儿留下。”
雀儿打起帘子,小医侍进来,没立刻认出春杏来,凑近了很认真看她脸色。
春杏忍不住笑出来:“岁岁小先生,还记得我吗?”
小医侍捏她下巴的手一顿:“不记得。”
春杏道:“我妹妹胡宝络,近来恢复的可好?”
小医侍眼睛慢慢瞪大:“是你?你是胡解元的妹妹……不对,你不是世子夫人吗?”
春杏点头:“不瞒先生和岁岁,我带小妹看病不久,便发现自己是将军府的千金,而后又嫁入循王府。这次找您和先生来,也是因为近日实在思念亲人,又碍于身份不便外出见我兄长,借着看病的由头问问您。”
小医侍吃惊极了:“话本子里都不敢这么演,还记得当日世子半路救场,才没耽搁她病情,这真是一段良缘了。”
春杏苦涩一笑:“如何不是呢。”
老大夫道:“娘子大可放心,令妹已经大见好转,估计明年开春,就与常人无异了。届时再调理几个月,便可痊愈。”
春杏心里立刻便轻松了不少。
这两日她身体不好,便胡思乱想。她好像忽然找不到身在此处的意义。
可若小妹痊愈,就不算没有意义。
小医侍也检查完了,向她师父一一汇报了。
老大夫叹气:“娘子如今思重身弱,稍有不甚,便会引病气入体。我先开一副方子治娘子风寒症,但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今后还望娘子宽心,万事万物,自有缘法啊。”
小医侍也在一旁点头:“是啊,娘子,相较头回见你,清减了一大圈了。对了,你现在出门不方便,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胡解元?”
春杏犹豫:“可以吗?”
老大夫笑道:“能于微末之时,攀上胡解元这未来高枝,是某福分。”
春杏感觉身子都轻了大半,立刻坐起身来让雀儿铺纸笔。她收敛了情绪,中规中矩地请胡凌云替她留意王府中人的利害关系。
她还不能完全信任这对师徒,故而没有落款也无抬头,文中也没有评价与倾向。折好之后,塞进封中交给小医侍。
雀儿这边刚送他们出去,那边脚步声又响起来,春杏以为他们落下什么东西,从榻上下来,走到门边,刚好对上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兰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