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春日暖阳。
一个腊月寒冬。
因为不同的表情,两张相同的脸也变得截然不同。
余沉渊从那张脸上移开目光,卸下包放在椅子上,淡然地语气中带着一丝严厉:“以后我不在家,不要随便开灯。”
擦头发的手缓慢停了下来,柔软的毛巾耷拉在脑袋上遮住了那张脸,从里面传来一声闷闷地“哦”。
一室安静,阳台外的雨声此刻异常清晰,墙上的挂钟“嗒嗒”走了两秒。
余沉渊无声叹息,上前接过那只不负责任的手的活,尽量放轻嗓音:“暮深,我没有怪你,刚才陆玖书在楼下。”
那颗乱糟糟的脑袋猛然抬起来,“真的吗!?”
余沉渊一把拽住她:“早都走了。”
“哦……我说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来的,原来是她送的你,那……那我下次注意。”
余沉渊看着这个跟她同年同月同日只相差几分钟,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妹妹,脸上实在摆不出像样的表情,一想到家里以后都多了一个叫“余暮深”的人形摆件,她就有点不习惯。
以前十七年都形影不离的过来了,难道真像别人说的,再怎么血浓于水,分开久了,也会变得疏离?
余暮深其实回来有几天了,不过中间姐妹俩都是手机联系,今天才是阔别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余暮深倒是没怎么变化,依然爱笑,依然带着点孩子气。
她伸手到余沉渊面前挥了挥:“姐,你怎么了?”
嗯,叫姐的口吻也一点没变。
余沉渊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刚张嘴忽然愣住了,盯着她手里的毛巾说:“我不是在客房的抽屉给你放了新的日用品,你用我的,我用什么?”
余暮深也愣了愣,然后笑起来:“你用新的啊,这个以后就给我用了,我不嫌弃你。”
余沉渊眼角抽了一下,默默去客房拿了新毛巾,又默默进了浴室。
哗哗的流水声迅速淹没了窗外的大雨,余暮深从茶几下拿出一瓶安眠药,晃动了一下,叮咚作响,她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拧开瓶盖倒出了两颗,然后犹豫了片刻,又倒出了一颗。
约莫十分钟后,余沉渊穿着短裤背心从浴室里出来,只往沙发那边扫了一眼,就在茶几上发现了那个本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余沉渊没吭声,把毛巾搭在脖子上,从冰箱里拿了牛奶,温好了端到余暮深面前。
“之前不是听你说好很多了吗,最近又开始睡不着了?”
牛奶喝了一半,余暮深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她:“姐,今晚我想跟你睡。”
余沉渊擦了把头发:“喝完它。”
没说好,就是拒绝。
各自回房之前,余暮深贼心不死:“姐,办案这么累,不如明天我替你去上班,你在家睡觉,怎么样?”
余沉渊握着门把手,十分无情地说:“不怎么样。”
余暮深又露出可怜巴巴地表情,老套,但是她姐就吃这套。
果然余沉渊受不了:“少跟我装,这几天你要闲得没事,在家多看看以前的录像带,还有书房里那些卷宗备份,什么时候能把我这些年办过的案子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就让你去警局。”
小狗尾巴没精打采的耷拉了下来,余暮深哦了一声,慢慢拧开了门把手,但余光却一直盯着对面房门的缝隙里。
可惜,只开了一条缝,就戛然而止。
余沉渊忽然转头问她:“你进我房间了?”
余暮深一脸茫然:“没有啊,怎么了?”
余沉渊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里带着审视,然后在余暮深没反应过来之前,把她推进了客房,“早点睡。”
关上余暮深的房门,听到里面上床时悉悉索索的动静,余沉渊才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啪嗒,落了锁。
窗外风雨交加,朦胧的路灯透过窗户闯进了房间,墙壁上树影婆娑,雨点无规律的敲打着玻璃,余暮深半阖着眼,仿佛陷入了一张孵化噩梦的温床。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身体开始不断下沉……
梦中的她被黑暗裹挟,耳边隐约传来细小的嘈杂声,有人说话,有人唱歌,有酒瓶碰撞的清脆声,身体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头,所有声音瞬间放大疯狂涌进大脑。
“喂,你怎么回事,继续开酒啊!”
余暮深茫然抬头,面前坐着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正拿手指着她,手腕上的金表晃了一下她的眼睛。
她缓缓低下头,发现自己手上拿着一瓶啤酒和一个开酒器,她勉强扯起嘴角,硬着头皮把剩下的酒都开了。
从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出来,余暮深环视了下走廊,这里看起来像是KTV,此时迎面走来一个穿衬衣打领带的年轻男人,对她说:“十二点了,你可以下班了。”
余暮深木讷地哦了一声,男人奇怪地看着她,然后指了指她背后的方向,神情似乎压着怒火:“更衣室在那边,诶,我说你怎么每天都心不在焉的,你要是不能好好干,明天就别来了。”
余暮深低头一看,身上穿着一件跟男人一样的白衬衣,外头套了一件黑色小马甲,像是某种工作制服。她轻轻说了声“对不起”,转身快步离去。
从那个灯红酒绿的大门里出来,余暮深深呼吸了一口,转头望了一眼头顶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
——新花都。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魔力,瞬间唤醒了她脑海里沉睡的记忆。
一年前,她和姐姐一起考入了江府市警察学院,借着身份便利开始调查83年那起警员失踪案。当年的事她记不得太多,都是长大后姐姐说给她听的,虽然进了警校,但调查途中的阻碍依然比想象多的多,直到一个月前,她们追查到了新花都,于是她以勤工俭学的理由混进去做服务生。就在几天前,一个偶然的契机下,她偷听到一个重要消息,今晚凌晨,在城西郊区的野树林有一场秘密交易。
余暮深猛地晃了一下脑袋,一边走一边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姐,我下班了,但是那个接头人好像还没出来,现在怎么办?”
电话那头很安静,隐隐有虫鸣声,余沉渊压低声音说:“我已经到野树林了,这里很偏僻,离江边很近,他们应该不会临时换地点。你先找个地方守着大门,看到人了再跟我说,记住,传信息,别打电话。”
挂了电话,余暮深想了想,刚要返身回去,就见大门里走出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她要等的接头人。余暮深立即小跑几步,走进旁边一家烟酒店,几分钟后,一辆桑塔纳开了出来。途径店门前时,借着灯光,她确认了车上的人。
看着桑塔纳即将拐出街角,余暮深赶紧跑上几米外的大街,拦下一辆过路的出租车追了上去。
车上,余暮深给姐姐发了条信息——鬼出现。
路上车辆越来越少,那时候的江府市,不到十五分钟就能开出市中心,路边景色愈发荒凉,司机时不时从后视镜瞥一眼副驾驶座。大概是觉得一个小姑娘没能力也干不了什么出格的事,所以他一路都保持着沉默。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拐进了一条草木茂盛的土路,前面桑塔纳的红色尾灯如同黑夜中的一点烟火,骤然明亮了一下。
停车了。
余暮深立即喊停司机,着急付了车费就要下去,司机忽然说:“小姑娘,这荒山野岭的,一会你怎么回去?”
余暮深迟疑片刻,冲司机一笑:“没事,我能回去,谢谢您。”
等出租车倒出了小土路,余暮深望了一眼前方停滞不前的桑塔纳,转身钻进了旁边的野草地。
找到余沉渊的时候,她正蹲在一片灌木丛后盯梢,离着几步远,余暮深就提前打了声招呼,不然她姐很可能一个过肩摔就给她撂趴下。
灌木丛间蚊虫飞舞,一不留神就往嘴里钻,余暮深向来很佩服她姐,此时不禁肃然起敬,换成她别说半小时,一分钟都不可能坚持的住。
她凑过去小声说:“姐,看到人了吗?”
余沉渊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余暮深这才发现,江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搜渔船,看船头的方向,好像是从上游边境过来的。
余暮深脑海里立即闪现出一个词——毒品交易。
船头昏暗灯光下有两个人正在交谈,余暮深只能从大致身形上判断出,其中一个是接头人。
余沉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了手机,正在报警:“你好,这里是城西郊区西北方向的野树林,有人在渔船上进行非法交易,怀疑可能是毒品或枪械,请你们立即出警。”
等余沉渊挂断电话,余暮深小声说:“姐,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外面那辆桑塔纳还有两个,他们好像没进来,可能是留着接应的。”
余沉渊猛然转头,语气里带着惊怒:“你怎么不早说!?”
余暮深缩了缩脖子,没敢吭声。
过了几秒,余沉渊平静地说:“你留在这里盯着,我去看看。”
就在她动身的一瞬间,余暮深忽然扯住了她的胳膊,小声惊呼:“他们进船舱交易了!”
余沉渊一个没注意,身边就没人了,只余光中看见一个黑影窜出了灌木丛,“我去船上动点手脚,免得他们跑了!”
“暮深!”余沉渊转身捞了个空,低声怒吼,“回来!”
余暮深一路小跑,发出的沙沙声像是一只路过的野兔,她身形轻巧,一跃翻上了船,然后朝灌木丛这边挥了下手,立马又缩了回去。因为她感觉到,灌木丛后有一道冰冷目光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
惹怒余沉渊的后果很严重,但此时船舱里传来的交谈声已经让她顾不上这些了,如果今晚能当场抓个现行,警方就可以借此光明正大的对新花都展开深入调查,那83年的失踪案就有重新立案的可能。
余暮深正想靠近一点,听清里面的交易内容,脚边不知碰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丝细不可闻的声响,她呼吸一滞,及时停下了动作,船舱里好像并未察觉。只是不等她松口气,面前不远一只摆放在高处的铁桶,随着江面的波浪摇摇晃晃,然后毫无意外的掉了下来。
余暮深瞬间感觉全身血液倒流,那“咚”的一声仿佛砸破了她的耳膜。
下一秒,一个年轻男人率先冲了出来,应该是接头人,在看到余暮深的那一刻,他呆愣了一下:“你……怎么是你?”
余暮深完全反应不过来,脑袋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男人朝她几步冲了过来,手中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
在刀即将刺入身体之前,她只有一个念头:幸好不是枪,我姐还能跑。
可惜天不遂人愿,刀没能如愿,余沉渊也没能如她的愿。
在铁桶掉落的时候,余沉渊已经冲出了灌木丛,多年的体能训练不仅让她在警校打遍无敌手,还有几秒钟内跑完二十米的距离并且跳上渔船的爆发力。
千钧一发之际,余沉渊后背偷袭的飞踢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强大的惯性让那个男人飞扑了出去,脱手的尖刀旋转着撞到余暮深的脚边。
这一刻,她没有再迟疑,迅速捡起刀同时后退了两步,没想到男人身手异常敏捷,顺势就地一滚,再次朝她扑了过来。
两人顿时缠斗在一起,船头的灯光照不到这边,漆黑中余暮深只看到一个人影从男人背后扑了上来,然后被狠狠撞开,她好像听到余沉渊的闷哼,接着脑袋里嗡的一声,手中死死握住的刀就自然而然往前一送。
噗嗤。
扎入了一个柔软的□□。
掌心传来的触感仿佛在告诉她,原来是这种感觉,脆弱,轻盈,甚至有一丝奇妙。
男人在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整个人歪歪斜斜后退了几步,像是撞上了什么,忽然就彻底不动了,喉咙里发出下水道的咕噜声。
深夜的江风吹散了脑袋里的余热,余暮深打了个冷颤,满耳都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另一个接头人呢!?
她四下张望,刚想去船舱里找,被余沉渊一把拽住了手腕。
她缓缓回头,看不清余沉渊的表情,也看不清她的眼睛,只有冰冷的声音:“暮深,你杀人了。”
“我……我没有……”
啪的一个耳光重重打在她脸上,一瞬间,恐惧如同一张铁网将她裹挟,勒的她不能呼吸。
又一个耳光,甩的她撞在了护栏上,她的双腿再不能支撑,跌坐在地。
余沉渊缓缓蹲下身,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对,你没有,报警的是我,人也是我杀的。”
泪水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余暮深表情呆滞:“姐,你在说什么?”
余沉渊深吸了口气,语调平静地像是在给她辅导功课:“暮深你听好,按照法律,就算你是正当防卫也可能判你一个防卫过当,至少三年以上,我也很可能以从犯论处,但是,我们不能一起坐牢。”她顿了顿,“所以,记住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从现在起你不再是警校的学生,你也没有来过这里,而且你已经定好了去珠海的火车票,今晚或是明天一早就走,记不记得我放在电视柜后面的袋子?”
余暮深死死咬着嘴唇,胡乱点头。
“里面是卖了老陈房子的两万现金,你全都拿走,先到珠海然后想办法去台湾,这些钱应该足够了。还有,你的身份证就在床头柜里,不要忘了拿。”余沉渊用力揉了一下她的脸颊,“十年,暮深,记住,十年之内不要回来!等你到了那边,记得给家里写信,千万不要打电话。”
岸边遥遥传来阵阵警笛声,余沉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拖到了船尾,“没时间让你重复一遍了,走吧。”
余暮深想再回头看一眼,背后一股猛力将她推下了船。
彻骨的江水瞬间淹没了视线,幽深的黑暗从每个毛孔灌入她的身体,拖着她不断下沉……
好吧,那我偶尔停一天,正好陆姐姐的CP登场
谢谢小可爱们的投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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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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