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题这么简单就好了……”乔延拿着笔盖戳试卷,“对了泊今,中午的时候有个女孩儿来找你,不过当时就我一个人在。我就说让她晚自修下课来——差不多就是这会儿。她是谁呀?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于泊今?”
有人抬手轻敲了一下前门,“铛铛”声淡淡地晕开。
泊今抬头望去。
即使这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泊今还是控制不住地想:
她果然是一个绝不会叫人忘记的女孩。
短发茂盛自然打卷,尾端打薄了很清爽地伏在颈边。额发下面,睫毛垂在漂亮的一双眼上,五官像猫,神情却总是倦倦——那是一种叫人羡慕的慵倦。同样的神色,泊今只在揽云的身上偶尔窥见过——那是一种所有**都被满足后的百无聊赖。叶揽云别无所求,因为她的双亲给了女儿很多很多漂亮的爱;而眼前人神色倦怠,则是因为她从小到大,身上被无数次的贴上过同一个标签:
压倒性的“第一名”。
这就是裴庚。
她在众人好奇的注视里,面不改色地朝泊今轻轻一颔首。
结束了对话,于泊今回到座位上。
丁姮还保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声音不知怎么的有点儿闷。她问:“她就是……裴庚?”
“不错,大名鼎鼎的‘第一名’。”泊今还是发觉,自己永远没法儿绕开这个词去形容她。
从她的角度看不清丁姮的神色。于泊今还以为女孩和许多许多其他的朋友,第一次见裴庚本尊时一样错愕,因此笑着说:
“你也以为她是个男生?都怪竞赛生老是在集训或者比赛,不怎么看得见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像我们数学组老师就从来没说过什么‘男生理科天赋好’的话——她在的地方就是这样,再不信的最终都会给折服。”
林斐这时给泊今递了一个眼色,她才发觉出点不对:丁姮的模样不像是单纯的震惊,倒像是一种……暮气沉沉的沮丧。
于泊今的脑子转得从没有这么快过:“哎!你是不是觉得姜照和老提她,他们关系太亲密了?不是不是!裴庚有……称心的人——那个男生你也见过,就是上回去十九班回答我们的江雪岸——他们就是互相认识的朋友而已。”
丁姮这时候已经神色如常,她抿出一个笑来:“没事啦。就是突然亲眼见到这样的学神,难免感觉有点备受打击……”她作捧心状转过身去。
泊今担忧地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放下心来。
多年以后她回忆起这个夜晚,才明白丁姮的沉默是一种痛苦的失声。
她拼尽全力,才能够在姜照和这样天才的世界里留下一点微末的、值得高看的地方。而他,而他们的人生里另有庞大璀璨的烈阳。裴庚是她暗恋对象身边夺目的女孩,夺目的天光,她照拂过的所有地方都将失去颜色。这轮太阳让她抬头,仰望到两类人错开的轨道。
莫名其妙的沮丧。丁姮恍然觉得,她做出的一切努力好像被整个世界掩埋了,就像被拔掉声音轨的视频喑哑地颤抖地播放。她的足前地面陡然降落下一条深可见骨的凿痕,从高天上。它冷淡而且理所当然地宣布:
有些人从开始就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晚会开始前十分钟。泊今和朋友们坐在一起偷偷吃零食,向林斐讨湿巾擦去手上的碎末:“元旦假期你真的不和我出去吗,还是阿姨那边的要求?我去和她说一说。”
林斐神色不自然地把湿巾包装一遍遍捋平整:“还是不了……我刚向她讨了点甜头,换到了市中那家辅导班。我妈什么作风你也知道的……不可能的。”
为此她忍受了妈妈狐疑的目光打量很久——这是林斐最讨厌、最想要流泪的不信任。她把她像洋葱的皮一样轻飘飘揭开,玩弄在手上打量。
从来兔子知道狼的习性,狐狸也懂猎手。林斐其实早就在和父母的周旋里,罗列出了一二三点讨巧的伎俩,但她这一次是抵押着自己的信任基础,做了明知不可为的事。
为了“离他近一点”的念头。
这家教室就在画室顶上。在她听着圆锥曲线数列大题的时候,只隔着薄薄一层地板,那个人的心跳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
林斐从来以为自己会是感情里的主导者,可是何以看他一眼……心脏就会忽然酸涩得叫人低下头呢。
魏亭羽低下头,看自己手里简略的串讲稿。泊今今晚特地分出很多余光打量她,甚至和发愣的丁姮视线撞上。
她们最近都非常,非常的不对劲。魏亭羽紧绷,丁姮木然。两人看上去和平时几乎没有两样——甚至更平稳,但于泊今是窥人的个中高手,她疑惑地发觉她们只是在对“正常的自己”进行着扮演而已。
加上身边这个莫名其妙的好朋友。于泊今悄悄叹一口气,第一次感觉世界像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抽帧了。
还有,她自己。
泊今也不敢抬头。
要是她不喜欢钟叙就好了。这样他们说不准可以做很好的朋友,甚至知交也不一定。不像现在这样,他坐在她的对面,两个人隔着被清空的表演场地,只要遥遥一望就能对视。
泊今从前并不知道,原来走近一步,抛去单纯欣赏意味的喜欢会让人忍不住自我观照,会让人在他望过来的时候,心上痒得有一点疼。
就像过敏一样。
想要知道关于他的更多曾经,又害怕知道;想要用最好的模样出现在对方面前,又希望有人能将心里最不堪的地方都洞见。还要猜。花瓣一片一片揪下来,他对我呢,喜欢,还是不喜欢?
钟叙当然对她有好感。
于泊今是自己活到现在以来见过最敏锐的人,没道理会在感情上失了这种天分。也因为这样的敏感,她无法想见钟叙那样直白的性格,他的“喜欢”,是欣赏还是……含情的那一种?
她在不知道的漫长时间里被他视为导师。如果她“喜欢”,就要不安,必会猜测——就要从他眼中的圣职上走下来。那个时候的“我”……还会被喜欢拥戴吗?
报完幕,轮过几个节目,马上就是丁姮的独唱。上一个表演是小谢的魔术串烧,现在它正进行到了最后一个**。教室中央唯一剩下的那盏灯,将所有人的目光拢在谢雁传的手指上。
泊今悄悄地从后门往外走,想暂时逃离刚才几乎让人无法喘息的情境。不提防才小心地合上重重铁门,一扭身,看见两个怎么也让人想象不到的人出现在门口。
姜照和和……江雪岸?
两人几乎是第一时间把目光垂到她身上。
这两个人都很高,校服被夜色染得颜色深。这样垂眸的时候,带来很奇妙的压迫感。
“你们……?”泊今作气声,用口型询问。
江雪岸头发、眉睫和眼珠的颜色都黑得发乌,只有一副浅玳瑁色的眼镜架在高高的眉骨下。他这个人冷得表里如一,兼泊今和他并不相熟,乍然被那双凉眼睛一看,她忍不住拢了拢外套的前襟。
他用带点探究意味的神色往她面上一点,微微蹙眉去看姜照和的意思。小姜不得不成为两人之间的外交官,小声地对她说:“他有点闷。今天元旦,晚上管得很松。出来走走,我们两个。”
就是你们两个才让人觉得奇怪吧……?泊今腹诽。
因两个人的“朋友”关系有点儿水分,大约只能算点头之交。如果要画人际关系导图,感觉只会各自围着“裴庚”长关系树。泊今没好意思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借着玩笑来冲淡郁结的气氛:
“我还以为这一个时间点,你是来凑热闹的——”
她抬头点了点教室里的丁姮。
女孩正站在亮光和众人的注目下,音乐的前奏在她眉间隐隐约约地沉浮,灯光侧打。这样一看,她侧影被勾得绒绒,视线像水流泻在地上,薄胎瓷瓶一样的冷清。
很反常的好看。
泊今不想错过这一幕。她不转睛地看着女孩,轻声道:“原来是陪他散步,意外走到这里了?”
陪他是偶然,散步是偶然,走到这里……不是。
姜照和看着教室里的女孩,在心里小声地反驳。
她最近好反常。
很久没有说话了——姜照和定义的很久指的是“两天”——两个人对话框里只有晚上例行的问好。他鼓起勇气想问,可是偏偏心里有鬼,人又嘴笨,闷闷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好在她在半个月前,就像小鸟一样,雀跃地把要表演的事嚷得满世界都知道了。因此在远算不上密友的江雪岸,今晚反常地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时,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江雪岸这人就是很烦。
约他出来,又不开口,搞得他差一点没有赶上她起身时候的样子。姜照和暗暗地朝于泊今的方向挪了两步,以示同仇敌忾。
他凑近了很轻地点两下泊今的肩膀,踟蹰地开口:“今晚的事……你暂时不要和她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