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双雕，这才是苏必成约顾妤来这的真实目的。
苏必成并非不喜欢顾妤的姿容，只不过若是有朝一日当上了高官，各色的美人难道还会少吗？
顾妤只适合做温婉端庄的正妻，还不会管他在外边寻欢作乐，这样一想确实比母老虎柳青青要好得多。
天光透过槛窗，在醉心楼雅间的青砖上投下菱格暗影。
顾妤端坐于花梨木制成的扶手椅上，指尖漫不经心摩挲着白釉茶盏上的花纹。
窗外隐约飘来丝竹声，恰衬得室内愈发凝滞。
顾妤浅笑道，“我还邀请了其他的朋友，不知道苏公子介意不介意？”
苏必成面庞清秀，皮肤白皙，确实是一个俊朗的白面书生，只是那双眼睛有些藏不住算计。
“哦？还有人？阿妤，我许久未见你，只想和你独处......”苏必成心里只觉得是顾妤与他闹别扭呢。
“苏公子既然已经娶妻，还是要学会与女子避嫌得好，我可没有什么话想要同你说。”
顾妤不在意他的打量，她见过的男人不少，也清楚苏必成这样的人没有真心。
若他真心为了她好，就不会约她私奔，也不会在娶妻之后，还约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私会。
“苏公子约我过来，是想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才学吧？这次诗会的魁首可是能得管大人的赐字一副，若是管大人担任了考官，自然会在科考时高看你几分，要不然，我还真想不明白，你约我有什么事？”
“阿妤，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发誓我对柳青青没有半分真心，只是母亲重病，需要的千年老参只有柳家的药铺有，我去药铺求那老板先赊给我时，恰好遇上了柳青青。”
“柳青青挟恩逼娶，我也是没有办法。自古忠孝难两全，我对天发誓，我的心一直都在你这里......”苏必成四指指天，信誓旦旦，言语恳切。
好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
顾妤连抬头瞅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她听到屏风后的动静，赶忙打断他表述衷情。
“若是你想要我信你，就去参加这次诗会吧，拿下魁首，这样你仕途无忧，科考自然也能拿个不错的名次。”
“到时候，你与柳青青和离，我与沈家解除婚约，我们到时候再续前缘也不迟。”顾妤向他一笑。
如果说这次诗会兴师动众是为了谁，顾妤只能想到一个人，沈长清。
沈长清才子名声在外，估计有不少名声就是这样打出去的，况且现在还是科考的前夕，各地的才子荟萃到了盛京，若是能在这样的诗会上夺魁，声名不是更胜一筹？
她看到了苏必成的犹豫，明白苏必成是不想和沈长清对上，那么插手的第三人的身份显而易见。
应当是沈修文吧，她闭上了眼，藏起了自己的所有情绪。
沈修文宁愿自己的儿子头戴绿帽，也想要和顾家的姻亲关系，他看中的是顾家的兵权吧。
“苏公子，你只有这一个机会。我的朋友快来了，你还是出去吧。”
苏必成听到顾妤这般不留情的话，顿时面色铁青，但是他是一个要脸面的人，顾妤都出言赶人了，他自然不可能留下。
“阿妤，你且等我。”
苏必成知道自己水平，若是他有真才实学，也不必傍上沈修文这棵大树了，他现在只是看在顾妤还能为他所用的份上胡诌出来的真心，没想到这傻姑娘还真信了。
即使参加诗会他也拿不了魁首，但是却能继续吊着顾妤，倒也不是不行。
苏必成刚走，紫榆木雕兰草围屏后忽有环佩轻响。
“他既然已经娶了你，我不可能吃这窝边草的，只不过你一直被他瞒在骨子里，我看你属实可怜，这才想帮你一把。”
顾妤垂眸吹散茶沫，腕间赤金嵌青金石螭纹手镯纹丝不动。
柳青青走了出来，满头点翠朱钗在暗淡天光里漾出冷光，金通袖袄下摆绣的牡丹富贵逼人。
苏必成约她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了柳青青，与其等着柳青青带着一队人马冲进醉心楼捉奸，不如早她一步邀请她来看一出戏。
“他约我也并不如他所言，是真心还落在我这，估计是另有所图。至于图谋什么，你可以看一看他今日要演怎样一出戏了。”
柳青青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顾妤，虽然她并未见过顾妤，但从苏必成的只言片语中也听出了顾妤的单纯，只是现在的顾小姐一点也不像心思单纯的模样。
她牙缝里挤出冷笑，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刻进了梨花木的桌子，“......跪着求娶时说什么‘愿执帚奉舅姑’，转头就敢......”她瞅了顾妤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柳青青咬着牙，想到苏必成刚才颠倒黑白的模样，捏紧了拳头，“之前在药铺求药，不是我挟恩逼娶，是他跪在我面前，说拿不出银钱还债，想要入赘柳府。”
“我瞧他模样生得不错，家世又清白还是个举人，正在准备科举，若是能考中进士，也算是光耀柳家的门楣了，没想到他原先还有个不清不楚的情小姐。”
“我知道他和你的事后，他跪在我面前再三发誓，绝不会再和你来往，没想到这才几天......”柳青青气愤不已，连带着看顾妤也不顺眼。
顾妤知道若不是自己的身份，恐怕在柳青青这里也讨不到好处，毕竟理亏的是她。
“不管你信不信，先前喜欢苏必成的顾妤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对他没有本半分喜欢，只有厌恶。”
“就像你说的，他擅长颠倒黑白，对你没有真心，对我自然也没有，他爱的只有他自己。只要是对他有利的事，他都会去做。他娶你是有利可图，现在重新回来找我也是有利可图。你何必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与我武安侯府对上呢？”
顾妤放下了茶盏，估摸着时间魏琮和东方也要来了，只能将柳青青请走，“柳姑娘，你不妨看看苏必成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再来找我不迟。”
“他既是赘婿，你与他和离，也吃不得半分亏。”
“好，我会搞清楚苏必成这狗东西心里在谋算些什么。”柳青青气势冲冲地走了。
没过多久，秋菊领着魏琮和东方弘耀进了雅间，“小姐，两位公子都到了。”
话毕，她抬眼瞅了一眼四周，并没有见到苏必成的身影，有些奇怪。
我点了一些盛京流行的菜式请两位公子尝尝，若是不合口味，可以再换......”
梨花木八仙桌上早已布开攒盒：蓑衣油饼、鹅油酥卷，当中大海碗里烩着三事：海参、鱼翅、蹄筋在浓汤里颤巍巍泛着油光......
“魏公子，东方公子请坐。”她目光掠过魏琮洗得发白的青色夹棉直缀，见他虽面色沉静，眼角却微微扫过那道葱泼兔肉——那是用二十只山兔里脊才凑出一盘的功夫菜。
东方弘耀朗笑入座，腰间玉璜撞得叮咚作响，“顾小姐这般盛情，倒叫我和魏兄受之有愧了......”
话音未落，伙计又捧一鼎汤炉，掀盖竟是整只驼峰炙得焦黄，满室顿时弥漫胡桃松子香。
“这些菜肴恐怕价格不菲吧？”东方弘耀出身北方士族，但是盛京菜肴的精细珍贵他是万万没有见过的。
“不值几个钱，今日既然宴请两位，我自然要上心些。”顾妤浅笑道。
“小姐可是有什么事？”魏琮并未动筷，只是等着顾妤的下文。
“我差人打听过两位的出处，魏公子夺得了乡试的会元，东方公子也是乡试的前三甲，此次的诗会魁首恐怕不在话下吧。”
“顾小姐是想让我们两个参与一楼的诗会？”东方弘耀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参不参加于他而言倒是无妨，但是要在天下的才子中拿个魁首怕是件难事。
“诗会魁首不过是虚名，顾小姐是想从谁那里拿走这个名头？”魏琮道。
“哈。”顾妤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被人看透了一般。
都说眼睛是一个人心灵的窗户，魏琮这双眼睛与玉竹那般像，就连那七窍玲珑的心思也与玉竹那般像。
“按照魏公子的说法，诗会都还没开始，我就知道魁首是谁了，这怎么可能？我可没有那么神通广大。”顾妤摇摇头，“我只是瞅两位公子有缘，想着帮两位一把。”
“二位既然也去了官邸行卷，自然也知道科举的成绩也要参考各位平时的名气与文章。这次醉心楼的诗会难道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况且这次诗会的裁判，可是有吏部郎中管大人，这可是**不离十的一位考官，两位不想在他面前露个脸吗？”
“顾小姐说得有理，既然如此，这次诗会我肯定要凑凑热闹。”他想起了什么和魏琮耳语道，“你还记得我们刚到时，那些文轩居的人都在叽叽喳喳聊些什么，见我们来了又立马噤声了。”
“想来他们说的就是诗会的事，生怕被我们这些晚来的举子知道，同他们一块比试......”
“这是个好机会，我是一定要参加的，魏兄不妨也试一试，若是拿到魁首......”
魏琮思索一会儿，缓缓点头，“确实如小姐所言，是个机会。”
“两位公子先吃饭吧，诗会要等到午时两刻。”顾妤心情颇好地招呼道。
她倒是想看看沈长清是如何拿下魁首的，那些裁判毕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总不能直接将魁首颁给沈长清吧。
诗会的规矩很简单，出题人在一楼出好题，将题目挂到人人都能看见的高处，然后给所有人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众人将写好的诗文投入台前的木箱里。
大盛就连科考都不糊名，更何况是这个小小的诗会，所以每篇诗文都会附上名字，再由裁判给各个诗作打分，分数最高者就是本次诗会的魁首。
署名么？顾妤垂眼沉思，若是沈长清真将自己的名字写上，那这场戏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但是她了解沈长清，他心高气傲，送上来的魁首他可不稀罕，所以他绝对不会署名。
思及此处，她转身对二位公子道，“二位不觉得署名太过无趣了，不如写个佚名如何。到时候夺得魁首了，再说是自己作的诗，这样岂不有趣？而且也能在管大人那里留下个好印象。”
“顾小姐的法子果然有趣，以我和魏兄的才学，不怕拿不到高分。”
“那便按照顾小姐的法子来吧。”魏琮心中虽有疑惑，但也知道顾妤想要借用他们二人的才学，必不可能害他们。
如果是不署名的诗文会在裁判那里得到什么优待吗？这场诗会恐怕并不简单。
*
此时楼下铜磬骤响，醉心楼管事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板壁：“今日诗题——咏絮。”
二字方出，满楼顿起窸窣声。管事身边的仆从将题目悬挂到了高处，上书两个大字，“咏絮”。
一炷香的计时也开始了。
冬日咏絮，这次诗会确实有趣，魏琮看向诗会的题目，倏然闭眼，指节在桌上叩出三轻两重的节拍。
秋菊一早就为两位公子铺好了文墨轩买来的新纸，顾妤则起身拿起了松烟墨，为二人研墨。
东方弘耀已奋笔疾书，洁白的新纸上墨迹淋漓如蛟龙翻浪：
素影乘天风浩荡，
扶摇直贯斗牛心。
九霄赤霄浑一色，
托举银潢万顷浪！
顾妤偏头看去，这般张扬文字，合该是世家子弟的手笔。
诗如其人，文也如其人，东方弘耀即使入了大盛的官场，未必不能博得一个好前途，况且他还极擅于隐藏自己。
大盛从来不缺野心家，也只有这样的野心家才能在大盛官场的泥淖里混得如鱼得水。
转看魏琮时，狼毫笔尖久悬半空。待他撤袖露稿，顾妤倾身细观。
“疑是寒酥降九垓”起句平平无奇，以絮喻雪，第二句“谢庭玉屑落苍苔”，化用的是谢道韫咏絮的那句“撒盐空中差可拟”。
魏琮想写的不是雪，不是盐，而是盐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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