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那道视线无孔不入,桑芜缩紧身体。
不是充满贪欲的目光,而是想要将她抽皮剥骨,将她的血肉彻底剥开,这样的念头一起,她瞬间毛骨悚然,这里只有她们三人,大夫忙着救人,除了裴濯还能是谁?可他为何要这样看她,许是她的错觉。
气氛过于凝滞,不仅是桑芜,连大夫也快紧张得喘不上气,生怕一个不小心医治不当被砍了头。
桑芜几番挣扎忍不住问:“大公子,执哥儿的灵柩无碍罢?”
虽未盛放他的尸骨,可盛放的衣物弓箭到底是招过魂的,或许执哥儿的魂魄就在那儿,若他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该怎么办。
“已经安置妥当。”
一旁的大夫惊讶,暗暗感慨这么个年轻的姑娘,竟死了丈夫,又是裴府这样的人家,必然不会放她改嫁,怕是只有一辈子守着亡夫的牌位过了。
压下心中所想,大夫用火烧和酒淋过的小刀切开伤口,用吸罐一次次吸出毒液,血腥味弥漫整个空间,桑芜饿了一晚上,闻见这样的气味只觉恶心,离裴濯更远。
恶心过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困意,不知何时已靠着车壁入睡,再次醒来已抵达驿站,她脚底虚浮地下车。
裴濯被烛殷扶着前往屋中休息,她特意落在后头,有人提前交代过,桑芜被领着去了下榻的上房,房屋宽敞配置齐全,看得暗暗称奇,一个驿站的馆舍竟也如此奢华,也不知裴府是何等地富贵,但此时的桑芜无心去想太多,沐浴后歇下。
她没有询问裴濯的情况,但一连多日尚未启程,他恐怕凶多吉少,桑芜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若当真裴濯也出了事儿,她会是怎样的处境。
又过了大约三日,她终于见到烛殷,“大公子他还好吗?”桑芜关切地问了两句。
“郎君他还好,再过些时日就能彻底痊愈,二少奶奶无需担心。”
“那就好。”
桑芜说完,又和烛殷打听裴府的老爷太太们,毕竟她就要回去了,不能全无准备,至少也该大概知道有哪些人,不然到时就成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些事儿桑芜早晚会知道,他家郎君也没阻止,烛殷便也都告诉了桑芜。
裴府人口简单,府上辈分最高的自然是老太太,慈眉善目乐善好施,府中上下老小都敬着她。老太太膝下二子,大老爷裴鸿,娶妻蒋氏;二老爷裴聿,娶妻张氏,还有一房妾室陈姨娘。
大老爷裴鸿曾被钦点为榜眼,官至户部尚书,育有二子一女,二子就是裴濯和裴昭这对孪生兄弟了,还有个十四岁的小女儿裴欢。奈何大老爷死于急病早早去了,好在长子裴濯争气,短短几年间就靠自己升任礼部尚书。
二老爷裴聿曾在殿试前十之列,如今任国子监祭酒,门生遍布朝野。与正妻张氏育有嫡子裴霖,如今担任翰林院编修一职。二老爷与王姨娘所生庶子裴嘉,年纪尚小但已是举人,仍在读书备考。有一位身位状元郎的大哥,翰林院编修的三哥,裴嘉挑灯夜读不敢有半分懈怠。
府中就这么一个小姐,老太太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裴欢几乎都在她的松鹤堂养着。
比起那些动辄几十个姨娘的家族,裴府已经算得上简单,没有多少糟心事。
了解清楚裴府的大致情形,桑芜松了口气,老太太是个好相与的,其他夫人暂时无法过多了解,但也算是松了口气,就怕太过复杂了她人都记不清。
只是她没想到执哥儿还有个妹妹,若是他还在,想必也很想看看她罢。
桑芜走出房门转了转,她乡野长大受不住在屋里待太久,不远,出了房门几步的院子,裴濯和烛殷离得也近。
忽然有人朝她撞来,桑芜躲闪不及,肩上一痛,一个矮胖的公子哥儿趁机来摸她的手。
“这儿竟能看到这么个俊俏的小娘子。”公子哥儿见桑芜穿得破旧,白生生的小脸,这粗布麻衣也挡不住她这婀娜的身段儿,又孤身一人,只道她没有依仗胆大包天出言调戏。
“登徒子!”桑芜连忙后退。
裴濯和烛殷他们住得离她不远,桑芜万万想不到在这儿也有人如此大胆,她不想与他纠缠,转身就往屋中跑,打算合上房门,却被那公子哥儿拦住去路。
这动静肯定会被裴濯他们听见,桑芜并不怕,只是还是被他气得够呛。
“我是京中裴府的媳妇,裴家人也在,你何必与我一个弱女子较劲。”桑芜生怕激怒了他,语气还算温和地半威胁道。
谁知此话一出,公子哥儿大笑,“我倒是不知道裴家人来了这儿?怕不是京中的裴家,而是哪个小门小户的裴家,你胡诌的罢,况且,裴府会要你这么个媳妇?”他上上下下打量她,眼神里**裸的嘲讽轻视。
她被拦住去路,只能朝着裴濯的住处呼救。
“你继续?我倒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京中的裴家!”
“制住她!”
说完他就朝桑芜走去,伸手欲摸她的脸,却被她狠狠吐了口水,“你个小贱人给脸不要脸!”
他正要一巴掌扇过去,手掌却被一刀刺穿,远远的,烛殷手中的匕首精准刺中这公子哥儿的掌心。
哀嚎声响彻整个院子,可正要出口的怒骂声在见到裴濯后偃旗息鼓,惊恐得像是看到了鬼,边鬼哭狼嚎边往后退。
却又强撑着骂道:“裴濯!我爹不会放过你!”
——
桑芜一阵后怕,若她待在桃溪村,还不知会出现多少这种情形,也更深刻体会到孤身一人的寡妇处境会有多艰难。
“多谢大公子。”桑芜声音还发着颤,裴濯已连着帮了她两回。
“你可知他是谁?”裴濯倒了杯茶,轻轻推到桑芜面前。
她谢过后捧着茶杯,听裴濯这意思此人身份怕是不简单,也是,能住在这驿站的后院,肯定不是一般官员。
“他是当朝首辅的庶子。”
此话一出,桑芜如坠冰窟,茶水洒了大半,当朝首辅,这样的大人物曾经别说是见了,她竟然还得罪了。
不仅如此还连累了裴濯,桑芜两眼发怔,控制不住地去想,是不是她当真是个丧门星,是个祸水,所以执哥儿出了事,现在还连累了他的兄长。
那可是权倾朝野的首辅,桑芜垂首流着泪,满腔悲凉,之前险些背上人命官司,如今又惹怒了首辅庶子,她根本不知怎么应对。
即便是裴府,也无力与风头正盛的首辅抗争,这次恐怕真的没了转圜的余地。
此事彻底给她判了死刑。
“此事并非不能解决。”裴濯轻描淡写地开了口,他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抬眸看向桑芜。
裴濯既然开了这个口,那就是一定有办法,不过他已帮了他一次,她实在没有这个脸面再央求他,况且可能会祸及裴府。
官场上的事她不知道,但却知晓当朝首辅的地位,即便裴府出过两任首辅,但那也是之前的事了。
桑芜跌坐在地。
裴濯放下茶杯站起身,俯视她泛红的双眼,“弟妹,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太多了,之前你杀了人,这回你又惹怒了首辅之子。”
“杀人触犯律法想必无需我多说。”
“惹怒首辅的后果,想必也无需我多提。”
他语气淡淡的,却让桑芜的心直直坠入谷底,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才从山上死里逃生,可现在只觉得天旋地转,杀人一事她本以为过去了,可现在却又再次将她打入地狱。
随便一个罪名都能将她杀头。
即便死里逃生,也逃不了入狱,可她还这么年轻,况且即便蹲了大狱出来,孤身一人的她要怎么在这个世道活下去?她又如何抗衡首辅?
分明是那些人心思龌龊手脚不干净,对她动手动脚,凭什么都是她的错!
许多人将女人的命看得低贱,若这事儿传了出去,即便刘癞子恶贯满盈,即便那公子哥儿不轨在先,她即便是为了自保,想必也极少有人体谅她,口诛笔伐恨不得让她死。
桑芜眼前阵阵发黑,跌坐在地,泪水滚滚而落。
“我可以帮你。”
裴濯宛若天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桑芜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他,眼中生出希冀。可又担心他是否是戏耍她,毕竟,毕竟他为何非要这么绕一圈呢。
她不敢放松,只是流着泪看着他。
“但总要付出一些代价。”他慢条斯理地开口。
代价?她身无分文,只有裴濯之前给她的一袋白银和玉佩,但这都是他的,况且他这样的身份也不缺银钱,而她大字不识几个,更不通琴棋书画,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
桑芜正要询问,却撞上裴濯温柔似水的双眸,她心头一跳,不会……不会的,兴许是她多想了。
“想好用什么来换了吗?”
桑芜摇头,白着脸色,“还,还请兄长明示。”
“芜娘,你已经知道了。”
桑芜脑子一片空白,她许久没有说话,见他要转身离去,她才跌跌撞撞抓紧他的衣摆,“可你是执哥儿兄长。”
裴濯睨着攥紧他衣摆的芊芊玉手,“那为何不放开?”
桑芜手一抖,匆忙松开。
“弟妹不必勉强。”
“兄长等等。”
“一夜,一夜过后就当没这回事好吗?”
她不想与他苟且,可她也不想死,若是只需要一夜,她只管,只管将他当做执哥儿,反正他们长得这样像,她这样不断说服自己。
可她却听裴濯语气冷淡道:“我并不与你做那种事。”
桑芜茫然,随即满脸欣喜,所以是她理解错了。
“兄长打算如何,请说个清楚明白,芜娘愚钝。”
“我并未想好。”
桑芜:……
他只是想看着桑芜,就像摆在眼前的物件,或许是好奇,想研究一二,那异样的感觉何时才会消退。
裴昭已经去了,原本他不打算做些什么,可昨夜过后,他频频想起那日她触碰他的感受,甚至夜不能寐。
他并非是不求回报的良善之人,可以救一次,但第二次必须要用东西来交换才是。
“我并不喜欢勉强,若你不愿,我不会强人所难。”裴濯体贴地开口。
桑芜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可……可既不是与她做那种事,那应该无碍罢。
见他又要转身欲走,桑芜恳求道:“我愿意,芜娘愿意。”
“什么都愿?”
裴濯看着她那细软的雪颈,仿佛一伸手就能将其折断,他掌中生了热意。
她打了个哆嗦,艰难地点了头。
裴濯没再说话,转而打量起屋中的陈设,注意到桌上未合上的一罐药膏,“你伤了?”
桑芜点了点头,意识到什么又连忙摇头。
“伤在何处?”
眨眼间,她迅速攥紧衣襟,后知后觉想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垂眸轻声道:“多谢大公子关怀,已经抹了药,没有大碍了。”
见她动作,裴濯大概知晓她伤的位置。
桑芜能感觉到他那的目光,似要穿透她的衣衫,不禁汗毛直竖,见他靠近下意识往后退,却一时慌乱踉跄地跌坐在榻上。
一个风清朗月举止有礼有度的君子,为何一夕之间换了副性子,桑芜如坠雾里,将衣襟攥得更紧。
裴濯冷淡的视线落在她的肩处,她紧紧攥着衣襟挡着,虽然这样的举动在他看来无异于不自量力。
他其实并不想碰她,对任何人他都厌恶排斥触碰,包括别人触碰自己。
之前她碰到自己时潮热的感觉,就像是被什么柔软的虫子黏上了,久久无法消退,他浑身不适。
那夜山洞攥紧她的手腕也出乎他的预料,回神后迅速将手收回,但已经迟了,滑腻的感觉宛如附骨之蛆,直往掌心钻。
二人此时离得极近,他几乎能够听见桑芜错乱的心跳,那双眼睛泛红,泪水随着转动的眼珠不断在眼眶打转,随时会从眼眶滚落。
静静看着她了她片刻,很善解人意地启唇道:“我说过,若你不愿,我不会强求。”
桑芜的记忆一下被拉到血腥肮脏的那夜。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即将离开,桑芜的脸色却变了又变,彻底白了。
杀人一事被供了出来,即便到了京城,她也逃不了,将她交给首辅,她更没命活。
没听见回答,生怕他一气之下再不帮她,桑芜跌跌撞撞追了过去,“兄长,我愿意的。”
只是被人看上一眼罢了,和命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于是她狠了心解开衣襟,但裴濯已经走出了房门。
桑芜顾不上太多,拽住他的手腕,“兄长,我并非不愿,只是,只是有些突然。”
裴濯看向被她握紧的手,“芜娘,但我并不想看了。”
“那,其他的呢?”桑芜泫然欲泣地看着他,生怕他后悔了,将她供出来,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压入大牢。
“容我想想罢。”
桑芜脱力地看着他走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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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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