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见棠从臂窝里抬起头,看到杜智兰动了动,惊扰了肩膀上站着的一只小鸟。她撑着身子站起来,大体检查了一下自己,没受什么大伤,腿和胳膊肘磕得严重些。
药全撒了,刚醒脑子还有点迟钝。把药一个一个收好,才发觉有婴儿的啼哭声。
她随手捡了根棍子拄着,循着声音去找。
天还未亮,林子里黑黢黢的只能看到个大概轮廓。
还好能用灵力,许见棠以灵力覆在眼上,跟上杜智兰,她记得杜大娘说过,她的儿子是捡来的,大概就是这里了。
声音的尽头是一个襁褓,杜智兰单手抱起他,「哦哦」地哄着他,“不哭了,不哭了,你以后就有家了,以后有我养你。”
孩子似乎听懂了,真的不哭了。
许见棠凑上去瞧瞧,眉眼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杜智兰带着孩子回去了,待她一瘸一拐到家,天光已然大亮,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摆摊买菜。
家门紧闭,她敲了敲门。
“谁啊大早上的!”
她还记得,这人叫江于言,杜智兰的丈夫。
大门打开,露出一脸烦躁的男人,“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回来?还带回来个小娃娃?”
杜智兰低着头,放下药框给他,“我今日干不了活了,你去集市上把药卖了。”
“诶凭什么!你的活让我去干?我也有活要干,又不是只有你有!”这女人,之前带回个女娃娃,现在又带回个娃娃是要干什么,还嫌她家不够穷么?
“不干算了,明日我去卖。”
“你为何……!”话说到一半他才注意到她身上的伤。
“我身上有伤,不好好养落下病根的话就没法去采药了,所以我需要休息一天。”
其实一天哪里够,但再长些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现在又要养个小娃娃。
“还有这孩子是个男孩,你不是一直想要个男孩么?我生不出来给你捡了个,别扔。”
“行。”江于言没话说了,“我近日做佣工,没空照顾家里,你照顾得过来就行,我今晚不回来了,别忘了明天末日把草药卖掉。”
话毕扭头走了。
如果目光能杀人,江于言已经死了一百次了,知道一切的许见棠真的想现在就砍了江于言。
看起来杜智兰其实对他感情不是很深。被这样冷漠地对待,她也只是垂下眼看看襁褓里熟睡的孩子,抱着他进了屋。
她找了点药给自己抹上,丹娘恰好揉着眼睛出来,“娘,你怎么了?”
这个时候的丹娘有十几岁了,长得亭亭玉立,穿着破麻布衣也遮挡不住她的漂亮,较之她所熟知的丹娘脸上多了点婴儿肥。
杜大娘把她养的很好。
“给你捡了个弟弟,去把老字典帮娘拿来。”
“好。”她哒哒哒去拿了字典,然后就在一边看着自己的新弟弟。
她的名字是捡到时写在襁褓上的,杜智兰还致力于找她的亲生父母,所以没改。
许见棠不知怎么地,好像一下子知道了许多事情,这些她原本不该知道,却在看到时莫名其妙地了解了。
杜智兰扒了一天字典,最终敲下三个字「江羨知」。
到这里许见棠反而不惊讶了,在柳州时她就有了这种猜测,只不过因为年龄对不上而放弃,后来又知道了他是古山族,这个猜测又一次浮上识海,只不过一直没有深想。
既然他的确是江羨知,那杜智兰所说的失踪也就是他被邪修抓走了。
江羨知在江家生活得不算好,可有人耐心地给他喂饭、教他走路,摔倒了有人鼓励他,学会说话了有人夸他……
这应该是他唯一一段称得上是「正常」的生活。
许见棠明白他的心魔为何以此开始了。
江羨知刚学会喊「阿姐」时,丹娘出嫁了,出嫁后她的生活并不如意,偶尔几次被允许的回娘家也强撑着笑容说自己过得很好。
他小时候很黏阿姐的,爹娘都有事干,陪他最久的就是丹娘了,可也渐渐疏远。
七岁的某一天,爹外出干活,杜智兰上山采药,他肚子一人在家,没事干就打扫打扫卫生,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他自己看着自己的成果还会露出笑。大概是在想娘亲回来后会怎么夸他。
有人敲门,江羨知丢了工具边往门边跑边喊,“娘,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不要去。
许见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她想阻止他,她想拉住他不让他去,手却从他身体里穿过。
「吱呀——」大门被打开,许见棠眼前一黑。
·
这里似乎是一间牢房,很黑,比杜智兰捡到江羨知那个夜晚还要黑。有锁链晃动的声音,还有虚弱的,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她不敢去看,却又必须看,她颤抖得几次都没能聚成灵力,最后一次终于成功,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涌,想吐。
——这几乎不能称之为人生活的地方。
肮脏、凌乱都不足以形容这里。
完全封闭的空间,老鼠筑窝的角落,满是血的墙壁,啃食血肉的飞虫,穿过关节的锁链……
她知道他被囚禁了十年,也知道他过得肯定很艰难,却没想过是如此的……可怕。
她只能想到这一种形容。
这个时期的江羨知很难从外表去判断他的年龄,他瘦的几乎皮包骨,因为缺乏营养,头发泛着不健康的黄色,个子小小的,像是十岁左右。
面前覆上一层阴影,许见棠抬头去看,邪修穿着一身黑,大大的兜帽盖住了整张脸,看不清面容。
他打开门,摘下兜帽。
许见棠瞳孔猛缩,这是……宁修远?他怎么会是邪修?他居然是邪修?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宁修远似乎看了她一眼,然后走近江羨知,粗暴地抬起他的头,“看着我,告诉我我的结局是什么?”
小小的人极慢极慢地半掀起眼皮,嘴唇艰难地一张一合,“我……不……知……道……”
这几个字几乎用去了他所有的力气。
宁修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狠狠一甩,他的头偏过去,锁链被带的哗啦啦响。
他拿出小刀和一个瓷杯,接下来的场景是许见棠如何也想不到的。
邪修拿刀比划着,似乎在思考从哪里下手,突然眼睛一亮有了主意。他再次抬起他的头,刀刃放在他脸上,“虽然现在还看不太出来,但你这张脸张开了一定好看,不如这次从这里下手。”
不,不要!可这是心魔,是已经发生的事,她无法改变,只能在一旁看着。她一眨也不眨。
脸上的肉被割下来了,小半张脸甚至可以看到骨头,血也没有浪费,全都接在了瓷杯里。
江羨知全程没有一点反应,仿佛是个死人。
宁修远啧了一声,当着他的面把瓷杯放在嘴边,一仰头。
许见棠哭得呼吸不上来,看到这一幕难受的胃疼,甚至干呕。
昨晚这一切他出去了。
小姑娘是用爬的,她爬过去颤抖着手虚虚扶着他的脸,一直没反应像个木头人的江羨知却仿佛有所感应,抬起了头,又迅速低下。
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她止住哭泣,用心去听,他说:“……别看,丑。”
泪又止不住了,她哭的一抽一抽的,扑上去虚虚抱着江羨知。
他蹭蹭她,“别哭,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许见棠不听,许见棠哇哇大哭。
江羨知无奈,实在没力气说话了就静静地陪着她。
哭累了就坐在一边,头埋在臂弯里发呆。
“我知道你还在这里。”他声音很弱,但吐字清晰,“我还知道我未来会有一个道侣,叫许见棠,位于云峥山之上。”
“我无所不知,我知道我能出去,所以别伤心了,也别看现在的我。”
他是古山族,他看不到她,也感应不到她,只是知道她在这里而已。
明知道他听不见,她还是“嗯”了一声。
“江羨知,我们以后会结为道侣。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再也不让你受苦。”
那边没有动静,她继续道:“江羨知,我喜欢你。”
又补充,“师兄师姐也喜欢你,师尊也喜欢你,你以后会被许多人喜欢。”
面前的一切渐渐变淡,她听见了什么碎裂的声音,睁开眼见到的还是这间牢房。
只是比起之前,它更脏更破,锁链上生了一层红色的锈。
江羨知也长大了一些,只是身上依旧伤痕累累,锁链贯穿而过的伤口因为铁锈发生了感染。
邪修进来了,那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两只虫。
这是噬心蛊。
宁修远拿起一只虫子放在江羨知胸口,虫子先是嗅了嗅,接着咬破那块肉,钻了进去。
他控制着母虫。很快少年的身上出现了黑色纹路,他却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没意思。”
在他踏出门的前一刻,巨大的灵力冲击将他打翻在地。江羨知直接拽断锁链,化气为刃,不带一丝犹豫地砍下了邪修的脑袋。
他坚持了十年,每天吸收一点点灵力,再用特殊的方法隐藏起来,终于能够杀死他了。
一向主张快刀斩乱麻的许见棠竟然觉得便宜他了,她想折磨他,让他也尝尝江羨知受过的一切。
宁修远肯定没死,他可能是又穿越回了现代,然后在未来某一天再穿越过来。
她若现在能回去,可能会控制不住提剑将他砍了。他怎么能在做了这种事情后还坦然面对江羨知的?
他简直不是人。
江羨知扶着墙出去了,他逃出去了,从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逃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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