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偷拍被抓，何术莫名心慌，拍完移向风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江灿看在眼里，轻轻笑了笑，倒也没拆穿。
等景色欣赏得差不多之后，何术蹲在边上，打开自己笨重的包。
江灿见状，好奇凑过去。
他起初以为何术背了一包的吃的用以为补充体力，但一路爬上来，何术也只是在小包里拿吃的，没动过大包里的东西。
拉链拉开，江灿眼见着他拿出耳机和麦克风，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设备。
很眼熟，他在何术朋友圈里见过，应该是和他专业相关的东西。
何术背上包，抱着这堆东西，指了指旁边一个偏僻的角落，说：“我去那边一下”
江灿问：“你要录声？”
“嗯。”何术不自觉笑起来，“我之前采声都在市里的公园，录的都是树叶风声、溪流水声，还有各种鸟儿的声音。还没来过这种自然景观，想记录一下。”
江灿有些不明白：“不一样吗？”
“肯定不一样啊。”何术把耳机戴脖子上，思索片刻，“就拿风声来说，风大风小、风速快慢，还有周围的遮挡物，都会影响风的声音。”
江灿觉得他说得有些抽象，还是不大明白：“比如？”
“譬如，山谷的风声是低沉尖锐的，而山顶的声音，则多是急速呼啸。而且因为每处景物的独特存在，就算同样是山谷或山顶，又会有细微的不同。”
“哪怕在同一个地方，不同的季节或者不同的气候天气，声音听上去又会不一样。比如夏天的风声比较轻缓，而冬天会则闷重一点。”
“荒原沙漠和平原山丘的风声不一样、春夏秋冬时间早晚的风声也不一样。”何术洋洋洒洒说了好一通，“这些都是很受环境影响的。”
江灿听得一愣一愣的，从来不知道就一个风声还能这么讲究，一时有些新奇，跟了几步：“我和你过去看看。”
何术思忖片刻，交代道：“那你悄悄的，不要说话不要走动哦。”
“好。”
他们去的地方是山路死角，前头被围栏挡住，无路可走，所处风景也没什么看点，几乎没人来这儿。
江灿看他倒腾手里的东西，问：“你们这个专业，就是拿着麦克风到处录声？”
“也不是。”何术给他解释，“专业学的倒是多，比如基础的声学设计、数字音频处理、声音模拟、创作……反正有声音的地方，就有我们的身影。
“你喜欢吗？”
“当然，这可是我第一志愿。”何术自豪地说着，戴上耳机，低头调整麦克风，“我是录音工程方向的，我们这个方向通俗点就是娱乐工作的后期处理。只是我比较喜欢这些自然界的声音。”
江灿动了动唇又要说什么，何术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打断他。
“嘘，我要开始了。”
江灿点点头，跟着心里一紧。
何术高举着麦克风越过栏杆，悬在半空，闭上眼认真聆听。江灿好奇地看着，怕打扰到他，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很轻，甚至有意憋气。
何术断断续续录了好几段，录到满意为止才取下耳机。
他看了眼满眼好奇的江灿，又低头瞧了瞧手里的麦克风，抬手取下脖子的耳机给江灿戴上，认真调试了下。
他突然近身，整张脸凑过来，江灿视线一僵，整个人顿住，还没等有动作，耳边陡然传来重缓的风声。
何术退开几步，一手举着麦克风，一手在手机上打字，满脸期待地翻过屏幕。
「什么感觉？」
“比视感冲击强，好像……我跟着化成了风。”江灿听不见自己说的话，只能感觉到耳膜震动。
何术兴冲冲地问：「是不是很好玩？」
江灿点头。
何术：「闭上眼感受一下。」
江灿依言而动。
何术拿着麦克风在各个角落停留，也是直到自己切身体验的此刻，江灿才明白了他说的，不同环境对声音的影响。
他分明就站在这里，可麦克风到过的每一处地方，确实都有细微的不同。
江灿听够放下耳机，突然觉得平时习惯的环境里多了很多杂音，明明没什么人声也觉得嘈杂。
何术收起东西，意趣盎然：“自然界的声音是不是很神奇？”
江灿点点头，给了他肯定的答案：“确实很有意思。我感觉耳机戴上耳朵都升华了。”
“其实这个音质算差的。”
“为什么？”
“设备不行，这套设备是我在二手市场淘来的，成色不错，不过收音效果很一般，以后攒攒钱换个全新的。”何术由衷向往，“那种听上去更有感觉。”
“多少钱？”
“很贵很贵。”何术盘算了一下，“等我毕业应该就能攒够了。到时候再让你听听，肯定不一样。”
“好。”
两人收拾好往回走，准备找其他三人碰头集合。
木桥栈道只够一个人通行，何术背着包在前，江灿就跟在其后。
何术心情甚好，望着远处的风景。江灿在后盯着他后脑勺，见一个脑袋转过去转过来的，步伐轻快无律。
他心中一动，缓下来咬着何术脚步往前落步，跟着走了几步发现这人的步子走得乱七八糟的。
江灿在跟着扭过最后一步时笑了下。
刚恢复了自己的步调，手机忽然震动两下，是郭思铭发来的消息。
他点开看了看，郭思铭给他发来几张照片，画面里只有他和何术，就是刚刚拍的。
第一张照片，何术举着麦克风闭眼听声，江灿则站在旁边全神贯注的看着。
江灿放大照片，先看了看何术，又看向照片里的自己，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没在麦克风也没在耳机上，而是在何术的脸颊上。
江灿脑袋空白两秒，觉得第三视角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奇怪。
他看完又将目光停留在何术脸上。
照片里何术微微偏头，耳机挡住了半张脸颊，嘴角舒平，看上去完全沉浸其中。
江灿回想了下，何术刚刚是这样的神情吗？他只知道自己刚刚是看得很认真，但他不记得自己在看何术，也怎么都记不起那一幕何术在自己眼中到底是怎样的神色。
回想不起来，江灿不再纠结，手指滑动到下一张。
这张照片定格在何术给江灿戴耳机那一瞬。路过的风刚好吹起何术额前的头发，江灿看着他，目光些许呆滞木讷。
这张图江灿也没印象，他只记得何术给自己戴耳机的时候，自己确实愣了下。
江灿继续翻动，这张则是他刚刚学何术走路的场景。
何术丝毫不知后面跟了个学人精，满脸悦然地看着远处，江灿在他身后低着头，一个步子跨出去，眉眼笑意难掩。
江灿手指微动，将几张照片点了保存，刚返回，郭思铭还发来一段视频。
视频只有三秒，就是他学何术走路的那几秒，里面记录了他的所有神态和一颦一动。
江灿反复看了几遍，不以为那是自己能干出来的事，但事实上，他确实就干了。他莫名来的烦躁，就把聊天框里的视频删掉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他刚准备质问郭思铭为什么要偷拍，后者先一步发来消息。
郭思铭：「少爷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
江灿：“……”
郭思铭继续沉浸式输出：「那个男人究竟什么来头？竟惹得少爷如此心悦！」
江灿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意味深然朝他们打招呼的郭思铭，用唇语说了个“滚”。
他应付完郭思铭，看向跟前毫无察觉的何术，片刻，又点出那几张照片翻看。
照片里，他和何术面部定格，神色各异，融在雪色山景里。
一片雪落到屏幕上，抚着照片里的光景。
经过日月更替的时间洗化，虚无的光色终化为薄薄实体，何术的脸庞有了磨损痕迹，屏幕细雪幻变为尘埃，被人细心抹掉。
江灿抬手取下墙上的照片，重新换了新相框，再次挂上去。
照片如旧，人不如旧。
他坐回沙发，又翻出当年郭思铭发给他的那段视频。
虽然当时在手机上删掉了，但电脑上始终有记录，这是时隔好久之后他才找出来的。
很多时候，无由来的，他就喜欢翻出来看看，就好像他们还停留在当初，无忧无患，毫无间隙彼此坦诚。
江灿正发着愣，旁边的小白过来拱了下他。
“乖。”江灿揉了揉它脑袋，开始琢磨两人的事儿。
虽然走前约好了明天继续一起遛狗，但他知道，何术就算答应了，也很有可能会爽约。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何术真的有可能会躲一辈子。
因为何术是个胆小鬼。
胆小鬼回到赵烁的房子里，给小黑喂完水，坐在地上有点丢魂儿。
他不明白，为什么和江灿在一起的时候，对方老是喜欢提以前，他有点招架不住。
其实细想起来，没决裂之前，他和江灿的相处时光算得上美好，甚至能用梦幻形容。有时候何术会觉得，那只是他做过的一场梦，骤然被打破后，独自狼狈地寻找现实。
也正因为这样，失去之后才会更痛。那些每次被不经意提起的曾经如同锋利细刀，在无形中一把把插在他心上。
而且经过一些环境影响，何术对那些事有心理抗拒。他知道自己的心理是扭曲的、不健康的，就是病，但他控制不了。
感觉到情绪的波动，何术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翻找自己的包，拿出药吃上。
为了避免再和江灿撞上，他还是打算实行之前的计划——等江灿上班去了自个儿再带小黑出去。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何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带着小黑出门。却不想刚换好鞋，就传来门铃声。
何术往可视监控一看，是江灿。
今天不是周一吗？他正奇怪着，微信电话就打来了。何术对着江灿的名字和头像顿了下，接通贴近耳边。
“现在方便吗？”江灿的声音不紧不慢，“我和小白在门口等你。”
“你没去上班吗？”何术盯着监控问。
似乎有心灵感应，听他问完这句话，江灿抬了下头，盯住门口的摄像头，说：“请了一周的假。”
“为什么？”
“上班累得慌，想休息几天。”
“……”何术从没见过这么任性的打工人。
“你现在方便吗？”江灿问，“要不要再等你一会儿？”
“不用，我出来了。”何术说完挂断，拉着小黑开门。
相比重逢后前几次的针锋相对和刨根问底，今昨两天的相处还算和谐，何术很难得没有应激反应，一天下来，也能心平气和地和江灿聊些有的没的。
两人两狗依着昨天的轨迹，又去到那个人工湖边，傍岸慢步，时而闲话。
后面的相处，两人都再没提过以前的事，就这样度过了三天。
直到第四天，江灿和前几天一样，上门再次
何术开门，把小黑的牵引绳交给他，恹恹说：“你帮我遛吧，我不出去了。”
江灿：“……”
江灿：“为什么？”
何术撇开眼，小声说：“累得慌。”
江灿：“……”
倒不是真累得慌，主要是何术现在看见江灿的脸，脑子总是会闪回很多以前细碎片段，这样的状态下，他很难正常面对现在的江灿。
他还是想再缓一缓。
江灿知道他在找借口，笑了下接过绳子。
虽然这几天没什么实质性的发展，但何术对自己至少没那么拘谨了，这也是刚不错的进展。不过也不能就这样原地踏步，还有两天，看来还得再琢磨琢磨别的办法。
何术站在门口，目送远去的一人两狗，松下肩膀缓了口气。
他关上门。
还没坐到沙发上，门铃声再次响起。
何术还以为是江灿为了小黑的什么又折返回来，转身几步过去，想也不想就开了门。
却不想开了门见到的是一个陌生面孔，不，不算陌生，是个老熟人。
两人见到对方，明显都愣住。
反应半天后，何术和对方同时瞪大眼睛，又同时惊诧出声。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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