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何术鼻腔走调,满是诧异,仿佛猜到江灿接下来要说的话,但又怕会错了意,没继续吭声。
江灿不动声色瞥他一眼,发出试探性的邀请:“你来教我?”
“我?”何术眼睛瞪大,指了指自己。
江灿故意问:“你不乐意?”
“不是不是。”何术连忙摆手,手指顺势挠了挠下巴,为难笑笑,“其实我觉得,你要真心想学,依你的条件,可以找个专业老师。”
完全不用来买我的面子。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江灿就知道他是这个态度,想也不想就说:“其实我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这两天可能一时兴起想学了,过段时间又嫌累嫌难,怕请了专业老师不好交代,所以才找你的。”
“是吗?”何术半信半疑,完全不信他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
“郭思铭可以作证,”江灿随口胡扯,“小时候的兴趣班我都没上完过。”
沉思几轮,何术说:“好吧,那我……试试。”
在此之前,江灿对钢琴这种东西属于毫无接触的范围,为此,他特地买了架雅马哈立式琴在书房。
公司的实践事务处理完后,何术就捡起了这份特殊的家教工作。这是他第四次去江灿租的房子里,相比前几次,少了不少拘谨。
他放下包坐到沙发上,扯了纸巾捂着口鼻打了好几个喷嚏,带着点鼻音,有点抱怨地说:“外面全是飞絮,你出门记得戴口罩。”
江灿给他倒了水,放到他跟前,问:“鼻炎吗?”
“好像有点。但来首都后才有的,春天的时候就容易犯。”何术说着,从包里翻出一本厚厚的教材,递给江灿,“这是我自己整理的,感觉用得上。之前教你对门那家小孩子就用的这个,后面我还加了些内容,你肯定比小孩子学得快。”
江灿粗略翻看了下,纸页泛黄卷边,密密麻麻的字迹都起了毛边,后面几页用各种颜色标注的注意事项都是崭新的,从字里行间就能看见何术的用心。
他仔仔细细关上,握在怀里,诚挚道:“谢谢。”
书房里,两人隔着一拳的距离,并排坐在琴凳上。
何术先给江灿讲了基本构造和琴键布局,而后拿出《小星星》的曲谱,示范了一遍,想让江灿从最简单的入手。
但江灿却说:“我不学这个。”
何术双手搭在琴键上,说:“你别觉得这个简单就看不起它,你才入门,肯定要慢慢来。”
“我知道,我不是看不起,我是不喜欢。”江灿说,“喜欢才能学好,不是吗?”
何术细想了想,思绪还真被他掰歪了,赞同地点头,问:“那你想先学什么?”
“这个,”江灿伸出食指,起调长按,精准摸到某首曲子的第一个音,等琴音消弭散尽,他转头问,“你可以再弹一遍吗?”
《爱的时刻》,何术听出来了。
何术正看着他,冷不丁和他对上眼,无声对视几秒后,前者轻颤睫毛,转动眼球撇开视线,目光倒影是黑白相间的琴键。
他抬手,轻轻吐了口气,反复咀嚼的调子瞬间整齐跳跃在他流转的指尖之下。
熟悉的旋律回荡在屋里,两人皆是无言。
江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侧脸,发现他耳后藏着一团柳絮,夹在头发里。
他轻轻抬手,捏住白色一团,揉搓两下滚进了手心里。
何术毫无察觉,只是觉得耳后有点痒,又腾不出手,只得偏头抬肩压了下耳朵。
见他这副呆呆模样,江灿无声笑笑。
这首曲子不算难,但对一个连手型指法都不会的初学者来说,还是很有挑战了。何术就把曲谱每一部分拆解成小段,一段一段地教给他。
没有系统学过指法,何术本以为江灿至少半个月才能学个勉强,但他聪明,上手快,三四天就能磕磕巴巴弹个大概,虽然节拍还有点问题,不过对于毫无基础的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但有一点,何术有点不明白。
“手。”他捏着江灿手腕,继续第无数次帮他纠正,“得像这样,又忘了?”
江灿却不以为意,垂着眼睛注视琴键,轻轻“嗯”了一声,以回答他的疑问。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江灿明明这些能学得那么快,手势却老是出错,弹着弹着就沉下去了,这都半个月了,还老是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何术亲自上手给他纠正好几遍。
一首结束后,何术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了该回去的点。
他一边低头收拾包,一边说:“基本的内容都学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按照我给你选的那本曲谱练,慢一点不要紧,熟悉了就好了。”
江灿看了眼窗外暴雨和电闪雷鸣,问:“你带伞了吗?”
何术顺手掏出把黑色折叠伞在他跟前晃了晃,笑说:“放心,这次不会忘。”
江灿有点遗憾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眼窗外,暴雨成雾,笼罩在城市上空,可见度低得可怜。他动了动唇就要开口,但又想到什么皱了下眉,眉间凝重了些,最后什么都没说。
他把送何术出门,刚一开门,却见一个熟悉身影站在门口。
何术一愣,江灿却是早有所料地拉下脸。
门口江岑裤脚湿了一片,身上也裹着湿气,目光浑浊,脸阴得可怕。
见门打开,他先是看了眼同样脸色沉重的江灿,又将目光缓缓挪向他身前一脸诧异的何术,脸色连带目光更沉了。
郭菀珍夫妻远在国外,这段时间为了江灿的事正焦头烂额,但不管他们联系江灿多少遍,对方一整个杳无音信,江灿在他们眼里完全处于一个失联状态,他们只得把压力给到江岑身上,
江岑这几天没睡过一个超过五小时的觉,自个儿手上的项目才忙完,就连夜往首都飞。
刚下飞机就又碰上暴雨,烦心事,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暴躁。
江灿也看出他耐心快耗尽,怕牵连到何术,就着肩膀将他轻轻往外推了下。
“你先回去吧。”他冷眼盯着江岑,话却是对何术说的,“路上小心。”
何术在江岑身边顿了下,感受到后者的低气压,他不禁为江灿捏了把汗,心里的弦骤然紧绷。
江岑没理会他,大步迈进,与江灿擦身而过时,还故意撞了下他肩膀,声音可怕:“过来,好好谈谈。”
江灿对着他没什么好脸色,转身就要跟过去,走了一步又侧过来,转过头看着何术,缓了神色做了个口型。
——没事。
何术垂眼看地,心事沉沉,这到底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何术不该多管闲事。
但之前已经管过一次了,而且,他很怕江灿应付不过来。哪怕是一个关系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朋友,遇上这种情况,他也会当个中间人偏私地帮着说几句。
所以在进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何术一咬牙,刹住步子,猛地转身回走。
而此刻的江岑,没了耐性,也没了生意场上的优雅和自得,将积攒的脾气全发泄给了江灿,一副嘴脸与上次在餐厅的模样截然相反。
“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江岑骤然拍桌,桌上的眼镜都震了震,显然气得不轻,“你以为爸妈容易吗?你以为你哥我容易吗?你能不能懂事一点?别让我们操这么多心?”
“操心?”江灿冷笑一声,目光如火,燎灼着他,“从小到大,你们在我身上操过多少心?你们操心的是钱吧?我很想知道,既然从前都没管过我,那现在又凭什么来限制我的自由?”
“没管过你?”江岑听见什么笑话一样扯了扯唇,转而又带着几分厉色,指骨愤然敲桌,“那你从小到大吃的穿的住的都是谁给你的?你自小享受的优质资源又是谁提供给你的?”
江灿黑压压的眼睛盯他半晌,沉默许久,语气是毫无生机的平静。
“所以,在你们眼里,就真的只有钱,是吗?”
江岑瞪着眼睛,被他气得一时语塞,喉咙一哽说不出话。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清算一下,从小到大我花了你们多少钱,我现在如数还给你们。”江灿不再看他,说得平静如常,可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以后请你们不要干预我的生活和选择,可以吗?”
“钱?”江岑好笑说,“你的哪分钱不是我们给你的?”
江灿无比认真地说:“话已经说到这儿了,态度我也很明确了,可不可以给句准话吧。”
江岑撑着膝盖揉鼻梁,气极反笑:“江灿你是什么意思?要和家里断绝关系吗?”
江灿毫无所谓地说:“我以为这些年你们对我的态度,已经是断绝状态了。”
“你说的是人话吗?”江灿额角青筋暴起,喉腔含着一股火。
江灿讽刺一笑,继续噎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不是你们最常用的吗?”
江岑怒火难抑,怒然抬手。
啪——
一巴掌干脆利落地落到江灿脸上。
在江岑抬手时,江灿就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但他没躲,就这么硬生生捱着。
江灿转正了脸,缓缓抬头,坚毅倔强,眼里仿佛写了“永不屈服”几个字。
他虽然执拗,但也不是混账到枉顾纲常伦理的人,他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就比如江岑打他可以,但他打江岑就理亏了,哪怕他和他所谓的亲哥哥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
但人受到压迫是会反抗的,这是人的本性。于是江灿想,三巴掌,最多三巴掌,超过了就去他妈的尊老爱幼纲常伦理。
江岑明显还没消气,横眉竖眼指着他,每个指骨都在使劲儿。他说:“你有种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江灿感受着左脸火辣辣的疼,窜火烧心,他仍然抬起下巴梗着脖子,郑重其事地说:“我说,我把钱还给你们,以后还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江岑喘了口粗气,摩挲两下指骨,又抬起手来。
江灿咬紧后槽牙,偏了偏头,条件反射地紧紧闭眼。
但想象的力道也未覆盖上一次巴掌留下来的麻木痛楚,这个巴掌没落下来。他正要睁眼一探究竟,就听见何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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