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军检查出肺癌晚期，此刻正在当地医院接受保守治疗。何术向学院请了一周的假，连忙赶回汉城，查看何志军的情况。
家里有王美静，他一不是医生二没有经济独立，在医院也只能帮忙跑跑腿，其实帮不上大什么忙。他只有己这些年攒的一笔钱全拿了出来，只留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尽可能地做到身为儿子的义务。
到底是父子，尽管他和何志军感情算不上深厚，不代表他不为此感到焦心。
而这头，江灿正坐在钢琴前面发呆。
先前何术每晚都在，这会儿身边空荡荡的，他还有点不习惯，他不知道何术家里出了什么事，但何术请假离开时，满脸沉重，估计不会是什么好事。
江灿练了几首哈农，觉得索然无味，浮躁无法静心。
忽然，他发现踏板旁边有一片枯红枫叶，应该是从何术的计划本里掉出来的那页书签。
江灿弯身捡起，捻着叶梗转了转，随后，不由自主地放到鼻子下，鼻头轻动，没有何术的味道。
他把叶子夹到乐谱书里，准备下次见面再还给何术。
做完这些，江灿仍无心练习，又把注意力放到琴台手机上。
他点进手机置顶，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天，何术离开时和他招呼的那天。
按照何术的性子，不见面的时候，他一定会给自己分享日常事宜，但这都两天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江灿不由得担心，迅速敲了几个字。
「你在干嘛？」
没回应，备注上方也是空空如也的状态，不知道何术是没看见还是不想回。
江灿放下手机，同时按下内心躁动，静下气，抬手练曲转移注意力。
大概凌晨三点左右，何术才看见手机多出来的消息。
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躺在陪护床上，略过赵烁的十万个怎么了，点进了和江灿的聊天框。
他手指点动几下，回复他：「抱歉，我刚忙完，才看见消息。」
对面很快回复：「这么忙吗？」
何术怔了下，眼睛发直，没想到这个点江灿还。他问：「你怎么还没睡？」
江灿说：「在弄论文。」
何术说：「你不是还没大四嘛，别那么急，注意休息。」
「嗯。」江灿说，「你在忙什么？」
「家里的事情。」
看出他不想谈及，江灿没再追问，自觉转移了话题。两人交换了这两天的零碎琐事，才沉沉入睡。
一周过去，何术回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小食堂里，何术打完菜回来，坐到了江灿对面。
江灿盯着他的腕骨，总觉得硌手。
“你好像瘦了。”
“有吗？”何术不以为意，拿筷子的手却顿了下，然后笑笑，“可能吧，我没什么感觉。”
江灿沉默两秒，再一次问：“你们家怎么了？”
“没什么。”何术笑得牵强，挡不住他憔悴的面容，“就是有些事情需要我回去解决。”
倒不是他有意瞒着江灿，他只是觉得这种事情告诉他也无济于事，反而让一些关心自己的人去分担本属于自己的压力和担心。
江灿点了下头，对他的说法却存疑。
何术垂着头，筷子戳碗，说：“我想先休息两天，可以吗？”
“好。”
回到宿舍，赵烁和小裴就拥上来问东问西，何术也随口胡扯将两人打发了去。
他两人各自忙碌后，何术就拿出本子算了算账。
他们家不算困难，但也并不富裕，要负担一个癌症患者，短时间内肯定没问题，但关键就是时间很可能短不了。
如果长期治疗三五几年，他们家是拖不起的。但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放弃治疗了，那到底是亲人，到底是活生生的一条命。
痛苦拉锯，何术脸色越来越差。他本来胃就不好，这段时间更是没好好吃过饭，忧思过虑后胃里难受，连喝了两大杯热水，稍稍缓解后，继续在本子上戳戳写写。
他想，这次的奖学金虽然不是一笔大钱，但如果能批下来，也能用来应急。
想到这儿，他脸色稍微缓和，开始规划时间。他现在每天晚饭后都要去江灿家里，他想，或许周末白天的时间也可以利用起来。
于是，他找了个周末咖啡店的兼职。
江灿原本不知道这件事，直到第二个周末，他在常去自习的那家咖啡店看见了何术的身影。
还以为自己，走进点单才发现真是何术。
何术浑然不知眼前人是谁，低头在在点单机上忙碌操作，礼貌询问：“请问喝点什么？”
江灿紧紧蹙额，问：“你怎么在这儿？”
“嗯？”何术掀起眼皮，看见他的一瞬愣了愣，很快笑起来，掩盖疲惫神态，“我想着周末没事儿，闲着也是闲着，就找了这个兼职。”
见江灿还是紧锁眉头，何术赶忙补道：“不过你放心，不会耽搁晚上给你上课的时间。”
“没有。”江灿说，“我只是很意外，没有别的意思。”
当天下午回去，江灿就破天荒地主动找了次郭思铭。
“你干嘛不直接问他？”郭思铭一副大爷坐姿，斜眼瞟他，满是不解地啃了口苹果。
“他要是肯和我说，我还用得着找你？”江灿无语地看他一眼。
他直觉何术有事瞒着自己，这才找到郭思铭让他帮忙查一下。他本来不想用这种非常规手段去窥探何术的**，可何术不知疲倦地压榨自己，一天比一天憔悴，不得不让人担心他的状态。
郭思铭不甚在意，说：“他要是不给你说，那他肯定是有苦衷的，你又干嘛非追问到底？”
江灿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帮还是不帮？”
瞧他来真的，郭思铭嘴巴一顿，苹果都来不及嚼，鼓起一边腮帮子，无奈说：“帮帮帮，又没说不帮，这么一副凶相做什么？话说，你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怎么突然对何术的事那么感兴趣？”
江灿意义不明地看他一眼，然后起身回书房练琴了。
郭思铭怒砸苹果，伸长脖子朝他嘶吼：“你说帮忙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问你个个问题你屁都不放一个，不兴你这样双标的啊！”
奖学金名单公开那天，在看见自己的名字后，何术久违地有了宽心的感觉。
他原以为能喘口气儿，却不想天不遂人愿。第二天，他就被辅导员叫去谈话，说有人举报他作风不端，出入酒吧，要取消他的奖学金名额。
于是，他的名字被替换成了另一个人。
——
“不是吧？酒吧宿醉？这说的真的是何术吗？”小裴一脸不信，心想，说的宋俊还差不多，“我都替他委屈，谁举报的？缺大德了。”
赵烁也无语，但又无可奈何：“确实有他出入酒吧的照片。”
不然校方那边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信了别的的举报，那么快就找何术谈话。
小裴脸抽了抽，说：“那这也不能证明他嗜酒，作风有问题吧？”
“还说他违纪违规，”赵烁叹气，“说他经常不回寝室，在外留宿。”
小裴无语笑了，说：“哪儿有经常？那两次不都是有事绊住了脚吗？那怎么不说他是热心帮助同学，牺牲自我……”
话没说完，何术垂着肩膀，推门进来。
小裴和赵烁对视一眼当即住嘴，不再讨论这件事。两人眼神交流，赵烁踌躇几秒，凑上去问：“你还好吧？”
何术闷头坐了会儿，晃了晃头，什么都没说。
小裴安慰他是说：“其实少拿一次也没事，咱们下次再拿呗，对吧？”
何术长长吸了口气，又翻吐出来，没什么生气地“嗯”了一声。
见他情绪低沉，另外两人也再翻不出什么安慰他的新话，一时间不敢开口。
似乎注意到两人的沉默，何术抓起包，起身又出去。
赵烁看了下手机，眼见还没到何术的工作时间，不放心地追出去两步，问：“你去哪儿？”
何术抿唇笑笑，满是勉强：“没事，我透透气。”
学校某片葱郁树林深处，藏着一座人工湖边，路边来来往往不少学生，还有小情侣。
何术坐在长椅上，自动忽视了周围的人来人往声，仰头望着月亮。
王美静给他发了张照片，照片里头，是何志军刚刚接受完化疗，满是疲惫，板正的身体弯曲成一个半圆弧度。
何志军是退伍军人，这样的体态在他身上几乎没出现过，直了一辈子的脊梁还是被病痛压弯。
何术退出去，又看见上方群聊弹出来新的奖学金名单，开始浑身难受。
他死死握住手机，长长叹息，又仰起头，望着那轮月亮。
辉月突然变得刺眼，何术眼眶一酸，视线渐模糊，有点喘不上气。
他无声流泪，掌心在脸颊抹过，没发出一丁点声音，好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也算一种正大光明的发泄。
坐了会儿发完呆，到了点，他吸吸鼻子，揉揉眼睛收拾好情绪，背起包去了江灿家。
一进门，见他眼睛稍稍有些肿，江灿神色陡然凝重，目光深处藏着忧虑。他凑上去，视线在他双眼来回徘徊，轻声问：“你……你怎么了？”
何术摇头，佯装无事笑笑，自顾自走进了书房，拿出一本曲谱，说：“今晚温故，我看看你的指法和节奏。”
江灿在他身后站着，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没有动作，不知道想什么。
何术见他这副模样，怕他刨根问底，又拿出微笑必杀技，装傻充愣地问：“怎么了？”
江灿想知道何术的情况，但何术却有意隐瞒，当两个人出现问题对冲时，必定会生出矛盾。而要解决一个矛盾，需要付出的代价无非两种，要么争吵不休，要么冷处理揭过。
但江灿不想和何术有嫌隙，一丁点都不想有。
他发出一声叹息，满是无奈，坐到琴凳上，双手覆琴，不再看他。如果现在何术还是不愿意告诉自己，那就慢慢来吧。
旋律缓缓升起，何术暗自松了口气，还以为糊弄过去了。
为了不打扰江灿，他端了个小板凳在琴凳后面坐着。挪过来刚坐下，他胃里里突然一阵翻搅疼痛，脑门冒出细密冷汗。
他看了眼书桌上的包，准备去拿里面的药。却不料他刚一起身，脑子里突然像是塞了无数个陀螺，齐齐旋转，天旋颠倒，随即两眼发黑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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