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术胳膊捂着眼睛出神了会儿，才问对面：「为什么这么说？」
万勤瑞回复得很快：「昨晚我看你和他很不对付。」
何术慢吞吞打字：「没有。」
「那你昨晚怎么招呼都不打声就走了？」
何术说：「我不舒服，去医院了。」
「你生病了吗？」
何术：「老毛病而已，已经好了。」
万勤瑞：「什么老毛病？很严重吗？」
这个问题过于冒昧，何术不自觉皱眉，自认为和万勤瑞没熟到可以交流私人病情的地步。
他不想回答，于是答非所问地搪塞说：「我昨晚离开和你们江总没关系。」
对面又一次沉默好久，然后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你认识江总吗？」
何术盯着那几个字心想，要是没话可聊也不用硬凑话术。
不过，面对万勤瑞的问题，他还是下意识打了个「嗯」字上去，但在发送前一秒，脑子里忽然响起昨晚江灿说的那句“我们没关系”，他犹豫了两秒，删掉，敲上另外的字。
「不认识。」
发送后，对面出奇地安静。这则消息如沉大海，杳无回信，万勤瑞再没给他回复或掰扯别的事。
何术也没多想什么，翻过手机偏头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江灿在赶去机场的路上，这是他入职瑄映的第一个出差任务，是针对某部影片和某地文旅合作的宣传项目，他们负责推广方案和平台推流。
但江灿现在的心思没在工作上，他夹着手机转了两下，还是给詹捷去了个电话。
“我要何术这几年的就诊记录。”
詹捷说：“这东西有点难搞，给我点时间。”
“行，但要确保详细无误。”
“没问题。”
等他挂断电话，驾驶座上的助理韦海通过后视镜看着他，说：“市场部游总已经从c市过去，酒店也已经安排好了。他们准备谈完去爬雪山，游总让我问问您，要不要给您也买张门票，一起去看看？”
江灿抱着电脑，润色项目策划书的细节，眼也不抬地回他：“不去。”
——
何术睡醒后，又是晚上了。他作息颠倒混乱是常有的，而且有时候，需要收集的声音只有晚上才更清透明悦。
比如某种只在夜间活动的昆虫动物的叫声，比如少了白日环境干扰的密林深处的幽静声。
何术没有回苏城，从汉城出发往西南，去了丽市。他接了个特殊的私人商单，需要去那里采集素材。
他接的单子比较广泛，涉及影视、游戏、动画、有声剧等等等等，只要对声音有需求的地方，多少都和他的职业挂点勾。
当然，现在市场上大多的声音素材可以被很多灵活东西替代，这才有了拟音师的存在。他们会以最小的成本消耗来还原场面音效，同时弥补现场拍摄的不足。
何术的职业性质和拟音师并不冲突，他的职业就是在自然环境里力求存真，保留一切最原始的音效。
在很多精益求精以及对声音素材有高质量要求的企业和行业里，他们更追求真实感和沉浸感，何术这样的现场采集师是很缺乏的。
他这次接的商单是个MV后期声音制作。
现场拍摄的MV，一般收音和后期只要处理得好，就不会影响到画面。很多MV录制中，现场收音就能达到水平标准，不会专门找何术这样的采集师。
但这次的单子有点特殊。
这个MV是私人录制保存的，单主是个六十岁的老太太，姓彭。彭老太太要求声音真实的现场还原，所以找到了他。
但奇怪的是，两人都说定快一个月了，彭老太太也没把MV画面素材发给他。要不是这单钱给得多，何术是不会专门跑这一趟的。
何术和彭老太太约定在了古镇茶楼里碰面。
这里是著名旅游景点，夏季尤其旺盛，古镇街道和门市都挤满了人。二楼也坐满了围炉煮茶的客人，窗户边靠近阳面，还算人少。
何术占了一个桌，掀开纱帘，从现代技术十足的木藤窗户眺下去，这么热的天仍然人潮拥挤。
没等多久，他跟前来了位头发花白、编着两股辫子的老太太。彭老太太穿着景区的特色服饰，银蓝额饰遮住了他的抬头纹，掩住了些许风霜。
她凑近几分，对着何术打量许久，才笑眯眯地招呼道：“你好，是山阳老师吗？”
“是的，你好。”何术起身，和她握了下手。
招呼完后，两人面对面坐下，先闲聊了些其他的有的没的，才进入主题。
老太太拿出手机，打开那段翻看了无数遍的视频，犹豫了会儿才把手机递给他。
视频开场黑白晃荡，从画面和角度来看，设备应该全靠手拿。视频画面稍微稳定后，里面出现了一个年轻女人，穿着厚重的棉袄，明媚地跑向自然深处的那座雪山，时而回头看镜头。
她一动，画面也跟着猛烈晃动，设备和拿设备的人都随她奔跑。
有声音，但没有字幕，不过周围太嘈杂，何术听不清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们都在笑。
总结下来但简单，是个求婚视频。
这个视频画质很差，修复痕迹明显，看上去录制时间少说也有三十年了。
整个片段看完下来，与其说是MV，不如说是Volg。
何术以为彭老不清楚这两者的性质，才会错误定性片段，并没有想要追究，却不想彭老太太主动交代道：“你也看出来了，这不是单纯的MV，对于欺骗你这件事，我很抱歉。”彭老皱了下脸，怕他拒绝，连忙和声和气地说，“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不公平，我可以给你双倍单费。”
“这倒是没什么。”何术并不介意这件事，而且原单价就够高了，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但如果您找我是为了声音修复，我建议您另请高明。虽然我对这方面有涉猎，但能力肯定不如那些声音修复的专业技术人员。”
“不不不，不需要修复。”彭老推了推老花镜，脸色缓和下来，“我请你来，就是想让你重新帮我录一段音频。也不需要声音素材和我的画面有多么匹配，这才没提前将画面素材发给你……”
何术揣测：“人声？”
彭老摇头，说：“是这样的，这段视频是我年轻的时候，先生给我录的。”
“他前阵子生了很严重的病，眼睛瞎了，也下不了床，做什么都只能靠听，我就常常拿以前的视频给他放。”彭老眯眼笑着，像是沉浸在了那一段美好的回忆里，连同皱纹也变得明丽。
大概是年纪上来了，面对小辈觉得亲切，就不自觉说了很多无关工作的事。
“他说他听完后老是做梦，梦见年轻那会儿在雪山上和我求婚……”彭老指了下手机的暂停画面，满目和蔼，“这是他第二次求婚。前一次求婚也在雪山上，但没挑好日子，在下雨。”
“那次我本来都要答应他了，但他反而反悔了。他那个老迷信说下雨不好，要等下次不下雨的时候再让我答应，那样才婚姻顺遂。”彭老笑出声，摇着头感慨，“当时给我那个气的，还以为他在捉弄我，下山就准备再也不和他往来了，结果他给我拉到民政局去……”
“天意弄人吧，第二次求婚的时候，还是下雨天，他那倔脾气，还想来第三次。”彭老拍了拍手，“那我不不同意啊，都结婚好几年了，还玩小年轻那套，那多惹人笑……”
絮絮叨叨说了好多，一边说着一边喝茶，何术也没打断她，好半天，她才说到重点上。
“他说他现在想起来还是后悔，早知道还是该去第三次，挑个天气好的日子。”说到这儿，彭老叹了口气，“他说他遗憾的就只有这么一件事，我和他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说不定这个心愿就成遗愿了。“
“儿子女儿呢，都在外面忙工作，一年也不一定能回来一趟，我一个老太婆，一把老骨头也不可能再去爬山，但实在想完成他的心愿。所以，我找你来，是想让你替我上一趟雪山，找到那处地方，让他再听一听没有雨的山风呼啸声。”
何术怔愣地看着已经息屏的手机，心中触动一时无法言说。
这是他第一次接这种单子。
其实像彭老想要的那种素材，网上随便翻翻都能找到。他着实没想到，会有人花大价钱去还原复刻心中向往的声音，用来弥补遗憾。
这对老夫妻在感情上的用心程度已经是他不能想的了。
见何术不吱声，还以为他有所顾虑，不愿意答应，彭老又连忙开口，说：“如果你觉得——”
“可以。”何术说，“给我几天时间，我要先规划好路线和目标地点。等素材录好了，我把硬盘交给你。”
脸上笑开，连忙说：“谢谢你，谢谢你……”
两人把煮的茶喝完了才准备分开。
下楼时，何术在她跟前护挡着，回头问：“您现在住哪儿，我送您回去。”
“不用，就几步路。”
出了茶馆也没见有人来接她，何术有点担心：“您是一个人来这儿的吗？”
“嗯，我骗他参加了个歌舞团，要外出几天。“彭老笑得灿烂，耷拉的眼皮将眼珠子遮了大半，“过几天回去给他准备个惊喜。”
“要不然我还是先联系好你孩子——”
彭老摆摆手：“不用，他们知道我在哪儿，也管不了我。”
“行吧。”何术无奈无法，“那您一个人注意安全，有什么问题和需要可以联系我。”
他望着融于人群的背影，何术心想，看彭老的模样，也不像婚姻不顺遂的样子。
所以封建迷信要不得。
这边应付完，何术就回到早定好的民宿。
这地方的民宿多，大多是纳西传统风格，明亮漂亮。何术选了个刚好能看见雪山的地方，本来抱着观赏的心态来的，却不想阴差阳错，这次的工作竟然跟雪山有关。
他在前台办手续的时候，右耳戴着耳机，并没有听见后面来人的脚步声。
“你不是说订的酒店吗？”江灿进门打量着屋子的布局。
助理韦海还没开口，他旁边的市场部经理游旭挺着个啤酒肚挤到前面，笑嘻嘻地接话：“这不一样嘛！民宿性价比还高一点，而且当地特色主打民宿，不仅自由度高，还能领略当地风土人情，这还有益于项目细节改动呢。”
江灿瞥他一眼，无情拆穿说：“离雪山近你才定的这儿吧。”
“那哪儿能！”游旭死不承认，“人家合作方也觉得这里好。”
江灿不打算追究，去了前台准备登记。他正拿出身份证，晃眼看见旁边的人，愣了愣，彻底扭头看去，诧异出声：“何术？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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