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捷尽职尽责道:“除了心理精神科,在他大四才返校的时候,去挂过一次耳喉科,医院那边给出的就诊结果是不可逆的失聪,连药都没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再有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感冒发烧,偶尔会去查个胃镜,都没什么大毛病。”
江灿眉间陡然沉重,紧声追问:“手指呢?”
“不清楚,没有骨科方面的挂诊记录。”
江灿敛眉沉默了。何术的手指看上去完全是旧伤,如果不是这些年受的,那肯定就是休学期间造成的。
他不死心地问:“只有这六年的记录吗?”
“我知道你想问他休学两年里的就诊情况。”詹捷暗叹一口气,“但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是空白的。”
“空白的是什么意思?”江灿有点不明白,“没找到?”
詹捷说:“是没有。”
“不可能。”江灿斩钉截铁,仿佛他就是那两年里给何术看诊过的医生。
詹捷对这位金主的倔牛劲儿十分无语,但又不敢得罪,只好赔笑委婉地说:“就是没有,要么那期间他就没去看过病,要么他去看过,但没有正经记录,不然不可能查不到。”
“那你能查到何术休学期间在干什么吗?”
“在尽力了。”詹捷清了清嗓子,“哥,我冒昧问一下,你俩到底……”
敏感地察觉到对方要问的话,江灿打断说:“如果你的八卦心能给你更强的动力,那我可以告诉你。但前提是,确保三天内你能给我想要答案。”
“其实也不用你告诉我。”詹捷嘿嘿一笑,笑声有点猥琐,“我知道你俩早些年间有一腿,做我们这行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说是吧?”
江灿:“……”
那你问个锤子。
詹捷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没什么的,多正常。”
“那你刚刚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问,你俩到底和好没。”
江灿无语:“你关心的问题有点多了。”
“行,我闭嘴。”詹捷十分有眼力见,适时改了话茬,“对了,还有件事,王美静高血压住院了,就这两天。”
对于他落后的信息差,江灿有点嫌弃,心想,到底你是专业的还是我是专业的,于是继续噎他:“如果你信息接收的速度还比不上我,那我有必要考虑一下换人了。”
“行啊,那我说个你不知道的。”詹捷丝毫不怕他的威胁,还笑嘻嘻的,“之前我跟你说王美静新找了个男人,叫孟新知,你还有印象吧?”
“嗯。”
詹捷说:“何术应该不知道孟新知的存在,王美静在有意瞒他。”
江灿下意识问:“为什么?”
“不清楚,这个就确实涉及到很私密的家庭伦理关系了。”詹捷猜想说,“大概何术不喜欢有人代替何志军的位置?”
江灿嘴上不置可否,但心里却是偏否的。
依照他对何术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人。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需要好好生活。如果王美静真的找了个聊得来并且有责任心的伴儿,何术肯定是没有意见的。
就算不明显表现出来支持这一点,那也不可能强烈反对。而王美静现在刻意瞒着何术,明显是知道何术不会同意,那问题肯定就出在那个姓孟的人身上。
思及此处,江灿问:“那个孟新知,到底什么来头?”
孟新知没什么背景能力,有心人稍微一查就能摸到底儿,詹捷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的详细资料抖落出来了。
江灿没听出什么头绪,平平无奇,一生唯一出彩的点可能就是康复科医生这个职业了。
但严格也算不上,因为孟新知从自入行以来,一直在私人疗养院,从来没在正经医院干过,专业水平到底怎么样,也无从得知。
“我着重查了一下他就职的疗养院,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办事单位不稳定,成立这些年已经搬过三个地方。”詹捷说,“根据我从业多年的经验来看,只可能存在两种情况。要么就是疗养院收入有问题,要么是里头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见不得光?什么见不得光?”江灿满是糊涂,不明白一个疗养院能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詹捷又煞有其事地咳嗽两声,拿着官腔,说:“比如,之前我接了个金主的单,里面也牵扯到某个疗养院,和这个疗养院的情况大差不差。当时我们正奇怪,为什么老是搬位置,后来一查才知道,里面居然聚众卖*!后面警察去封查的时候,老头老太太一流水儿赤条条地抱头蹲在,别说多滑稽,也忒不光彩了。我这儿还有绝密资料呢,你看看吗?”
江灿:“……”
他不想知道那些光溜溜的老大爷是怎么被抓的,他只关心何术到底认不认识孟新知。
如果不认识,为什么王美静不告诉他。
如果认识,何术为什么会抗拒孟新知这个人。
如果孟新知这个人的一生平淡得毫无新奇之处,那就只有从和他关系最密切且最有疑点的疗养院查起了。
江灿说:“你仔细查查那个疗养院,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可能需要点——”
他话说半句江灿就能猜到他的下半句,口气阴森森的:“你该庆幸你们不是按时收费。”
不然早被人揍扁了。
说完挂断。
詹捷:“……”
他摸了把脑袋,越想越得劲,眼睛里充满名为希望的光芒……好主意,以后就改按时收费!
与此同时,何术刚看完何志军。
元旦是团聚的日子,没人会跑到墓园来消遣时光,何术是例外。
他抬头看天,一口气舒不出来。
天阴沉沉的,却没有要下雨的迹象,犹如何术此时的心情,情绪沉落却找不到发泄点,心堵得慌。
何术转回神,盯着何志军的遗照发了会儿呆,又弯身把那束花摆正了些:“爸,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墓园处在一个很偏僻的位置,外面没有直达的公共交通,最近的公交站也要走一公里。何术来的时候是打车来的,回去要想打车,就有点困难了。
出了墓园,他深吸了口气,双手揣在兜里,慢悠悠往公交站走。
何术指尖在兜里转了转,摸到两个昨天落下的栗子,早已没了温度,干巴巴的。
他窝在掌心捂了会儿,这会儿正饿,就一路走一路剥。
没走两步,跟前突然出现一辆车,减速停在了自己旁边,车窗打开。何术抬头看了看,是秦唤嵘。
“唤嵘哥,”何术愣了下,“你怎么来这儿了。”
“放心不下你。”秦唤嵘往前行驶,找了个空旷地方掉头,然后解锁车门,“上来吧,这边不好打车,公交班次也少,我送你回去。”
何术犹豫了会儿,把栗子和栗子壳揣回兜里,上车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工作说家庭,洋洋洒洒聊了一路,没触及逆鳞和禁忌话题,还算融洽。
何术没告诉秦唤嵘自己住宾馆,后者理所当然地把他送到小区门口了。
他上次回来,还是送何阳回家,那时只是送到了楼下,连楼门都没踏。
但这次不一样了,秦唤嵘大老远免费充当司机,怎么着也得请人家上楼喝口水。
只是何术怎么也没想到,他领着人到了家门口,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锁眼。
何术还以为走错楼层了,毕竟搬家这么久,他在这儿待的时间屈指可数。他打开手机看了看备忘录,是这层楼这个门号没错。
他不死心,又拿出钥匙插试,几次无果后,他脑海里隐隐生出一个想法,为了坐实它,他给王美静打了个电话。
嘟——
漫长的信号转接声,一下一下划拉着何术的听觉,从耳蜗进入大脑,再传输至全身,让他本就破败的心脏变得更加麻木。
“喂,小术?”
“妈,”何术默了片刻,又深吸了口气,似乎在琢磨怎么开口,“家里的锁换了,是吗?”
“你……”王美静嗓子惊得变调,隔着电话也能听出她喉咙有点发紧,“你回家了?你回家干嘛?”
何术垂下眼,盯着脚尖和门槛的距离,明明一步之遥都没有,却好似鸿沟天堑,怎么也跨不过去。
他抓紧了手机,很久没说话。
他心中质问自己,我不该回家吗?没有答案,他又问自己,我真的有家吗?
王美静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伤人,勉强笑笑,给自己找补:“小术,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妈妈只是好奇——”
何术不想听,挂掉了。
他转过头,有点窘,苦笑说:“抱歉唤嵘哥,一口热水都给不了你。我去给你买瓶水吧。”
秦唤嵘皱皱眉,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慰地抚了两下,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这样的场景,换做任何一个人见了,都不会好受。
应付完秦唤嵘,何术没再去医院,回了自己熟悉的宾馆,开始躺尸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美静又打了个电话,何术照旧没接。
但王美静尚在病期,何术抵不住她的电话轰炸,怕出什么事,最后还是点了接通。
他没说话,王美静就自顾自说了好一通。见她中气十足,应该不会有什么病理上的问题,何术就盯着天花板,开始走神发呆,将那些话屏蔽在外。
王美静说了很多,大概是有道歉的,但更多的是催促,催促他去赴约。何术总觉得电话里的王美静和现实里的王美静是两个人。
何术充耳不闻,王美静就开始在他耳边哭,开始说各种各样的话来威胁他。
比如:“你爸在天上看着你,你懂点事好不好?”
比如:“你今天要不去,你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妈了!”
再比如:“我现在就死给你看信不信!”
大概是那个“死”字触碰到了何术某个点,他转动了下眼睛,缓缓回神,慢吞吞坐起来,说:“我知道了。”
这是他第一次妥协,也是最后一次。
他挂断后,王美静就喜滋滋给他发了好多信息,都是有关他的那个相亲对象,还叮嘱他很多和姑娘相处的注意事项。
何术捡着有用的信息去了,比如那个人是女的,叫钱云云,再比如定好的餐厅位置在离医院不远。大概为了方便王美静的随时查岗。
何术走前吃了药,为防止什么紧急情况,他特地把药揣兜里了。
餐厅格调很一般,配两人身份也称得上相得益彰。
何术前去赴约时,钱云云已经先他一步到了。招呼后,两人就开始了相亲的必备流程——查户口。
为了表示尊重,钱云云问什么,何术答什么,尽管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但他自问已经拿出自己能拿出的最好状态来应对了。
他对钱云云的回应都是出于基本礼貌,本来就是走个流程,但钱云云对他却似乎格外感兴趣。
要知道在一众相亲男里,何术这样的外形、学历和家世,已经是褒义的极品了。
提到学生时代,钱云云想起来问:“我听说你二十四才大学毕业,你高中复读过两年?”
“不是。”何术不大会撒谎,踌躇了一下,“大学……休学了两年。”
“休学?”钱云云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趣,撑着脸,“为什么?”
“生……”何术止不住哽了一下,“生病了。”
“什么病?”钱云云紧追不舍,“很严重吗?严重到要休学,还是两年?”
“我……”何术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突然呼吸急促起来,知道自己快要失态,他掐着手竭力保持冷静,却怎么也按不下破开心门的洪水波涛。
他猛地起身,抓紧桌角,匆忙留下一句:“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何术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钱云云都看懵了。
这里的厕所隔间都有单独的洗手台,何术急忙进了一个,锁上门。
他撑着洗脸台放水,止不住发颤的双手接了一捧,浇在脸上洗了冷水脸。
没能冷静下来,心也慌乱地跳起来。
果然,还是有病,还是有病……
何术颤颤巍巍地把洗手池堵住,放满水,一头扎进去,直到窒息感涌入每一个细胞,他才抬起头,大口呼吸。
反复几次,他浑身冷头,有点疲惫,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没了折腾的力气,何术靠着墙滑蹲下去,狂扇自己耳光,大概扇得自己都疼了,实在没力气,就捂着眼睛小声啜泣。
吃药……吃药……他想着,就要从兜里拿出来,但神思恍惚间,他看了眼隔间突出来的棱角,这一瞬,他更想把头撞上去。
何术抹了抹脸,泪水还在止不住地掉。他透过模糊的视线盯准那个棱角,正当他蓄力时,隔间门突然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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