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灿低头划几下手机,将屏幕凑到游旭跟前:“你们做旅行计划都不看天气预报的吗?明天下雨。”
游旭双手叉腰,有点不乐意:“下雨怎么了?那山路又不是泥路,而且还只是绵绵小雨,压根不影响出行。”
缄默两秒,江灿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生意人最注重的是什么?”
“钱啊!”游旭脱口而出,想不通这里面的底层逻辑,“可是这关钱什么事?又不是下雨天就不做生意了。”
江灿说:“对,下雨天也做生意,但只有天气晴了,太阳才会出来。太阳出来了,才能照见雪山。”
游旭还是没听懂,快速眨了两下眼睛:“什么意思?”
江灿把手机揣回兜儿,一本正经地说:“日照金山,见者发财。”
“我靠!”游旭恍然一拍大腿,拿出手机叮叮咚咚地敲着。
见他这么大阵仗,江灿挑了挑眉,奇怪道:“做什么?”
“退票啊,”游旭大手一挥,吩咐他身后的两名员工,“快快,退票退票,改订后天的,机票也改签。”
江灿:“……”
好像有点不道德。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是自愿被蒙蔽在钱财的诱惑谎言里,好像也没那么罪恶了。
凌晨五点,鱼肚白光破开笼罩的墨色。
远处的公路零零散散聚起了灯光,寂静的凌晨已经开始热闹,都是为奔赴一个目标而去的。
何术打着哈欠坐起来,困得睁不开眼,愣坐两秒,躺下去又准备继续睡。但没几秒钟,他还是蹦坐起来,拖着慵懒的身躯,开了灯揉了揉眼睛。
他整个人迷迷瞪瞪,歪歪扭扭走进厕所洗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些,开始洗漱。
直到五点半,何术背上装满采音设备和器具的背包,作势出发。出门一抬眼,就在走廊的另一头的房间看见一行人,又是江灿几个。
冤家路窄。
何术心中默念,然后揪紧了心。下楼不需要经过江灿所住的那头,他就全当没看见,低头快速溜下楼。
江灿瞥见他鬼鬼祟祟的身形,又气又好笑,最后竟得不出个像样的情绪。他快步走到木梯护栏边上,不带名不带称呼地叫住何术:“赶着爬山?”
何术渐渐停下,微微偏头,视线飘落,鼻腔发出轻轻一声“嗯”。
趁他还愣在原地,江灿不紧不慢地下楼,和他隔着两米的距离,借此机会和他搭话:“你开车了吗?”
“开了……”
何术说完就后悔了,但他很不擅长撒谎,尤其面对江灿。
“那你愿意让我们搭个顺风车吗?”江灿口问自然地说,“我们租了一辆车,但好像,坐不下。”
市场部除了游旭,还有两名女员工,他们一行人总共五人,其实租一辆车勉强是够的。但挤一起,总是怕人家不自在。
“那……”何术视线从江灿脸上扫过,毫无逗留,然后落到楼上游旭几人身上,抬手指了指,“我载他们几个。”
江灿:“……”
行吧,江灿心想,这也算有进步了。慢慢来吧。
在上车前,江灿在何术车旁边左看看右看看,不经意问道:“你儿子呢?”
“儿子?”何术刚打开驾驶门,听见这话眼睛微睁,抬起头和他大眼瞪小眼,对着这个问题思考了两秒。
“何阳。”江灿提醒他。
“他不是我儿子,他是我弟弟……”何术无语的同时觉得好笑,但好笑过后,又是辛酸。
以前他和江灿亲密无间的时候,不管是彼此的生活习惯、身体状况还是家庭条件,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何阳是他和江灿分手后,家里人才要的,自然,江灿不知道他多了这么个弟弟。
“弟弟?”江灿有点怀疑,“不是说单亲家庭,是你在带吗?”
“我假期会带几天……”何术说这没了声儿,他本来在想要不要把何志军的情况告诉他,但仔细想过后,还是选择把话吞下去。
不用他说,江灿也转过脑筋了。
他终于明白赵烁说的单亲家庭什么意思了……何志军死了,如果何阳是何术的弟弟,那确实也是单亲家庭。
江灿这才发现,自己被赵烁摆了一道。
但他心情却没有因为赵烁的捉弄而愤怒或羞愤,心中反而隐隐藏着惊喜和庆幸。
从民宿到景点驾车过去只需要半个小时,何术在停车场里绕了好大一圈才发现个空位。
下车后,何术本想加快步子和瑄映的人分开走,但游旭是个话多又热情的,加之江灿那层缘故,他对何术自然有好感,没聊几句就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兄弟,我跟你说,”游旭勾着他脖子,摆出一副高深模样,“当年啊,这地方文旅刚起家那会儿,我就来给他们……”
这一说话的功夫,江灿就带着助理赶过来了。
何术感觉到身后的视线,不自主地回头瞥一眼。只见江灿面无表情,目光平直地望着他,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般,不带丝毫情绪。
在视线对上的那一刹,何术感到被抓包似的,当即转回眼,偏回头专注脚下。
大部队浩浩汤汤往观景点去,何术和游旭被挤散后,没了视线跟随,何术终于喘了口气。
清晨雾气未散,东谷挤满了人,都是为见那一刻的金山而来。这个天气,雪山已经融化大片,只有山顶有一点雪,但游客们仍然热情不减,纷纷架着相机和拍照杆,对准前头庞大巍峨的雪山。
何术却不同,他找了个矮势、站得下脚的地方,戴上耳机,拿出各种设备,将麦克风架到防震架上,调试好后,高举过头顶。
风声,人声,脚步声,衣服摩擦声……
何术闭眼享受着耳朵里传来的各种声音,仿佛回到了原始的胚胎世界,由衷安然,让人忘却所有。
这不是彭老需要的,是他自己想收集的素材。
不知道这时候被谁撞了下,他手里防震杆陡然脱手,就要掉落到地上。
何术浑身一震,蓦地睁眼,手都捞出残影了。眼见着麦克风就要落地,他心中一万个土拨鼠尖叫和尔康伸手,却不想另一只手替他稳稳接住了。
“这东西很贵吧?”江灿把杆子提起来,在麦克风上面挥舞两下,交给他,“收好。”
何术惊魂未定,掐紧了防震架,劫后余生般舒了口气,说了声:“谢谢。”
江灿没有回应他,只是顺其自然地站在了他旁边,双手插兜面朝雪山,就好像真的是为了看日出而来。
何术其实有一点无措,紧张的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他无法忽视旁边的人,现在脑子处于短路宕机状态。
恰好这时候,不长眼的游旭也找来,还大大咧咧地挺着肩膀撞了下何术。
“你们在这儿呢!”
何术被他撞得后跌两步,在踩到后面人之前,胳膊猛地被人攥住,帮他稳住了身形。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游旭夸张地张大嘴巴说:“兄弟,你这太弱不禁风了点吧?”
“你快两百斤的体重,心里没点数吗?往人家身上撞什么?”江灿没什么好语气,轻轻把何术往回拽了几步,剩下咫尺距离后,又很有分寸地松了手。
神不知鬼不觉到何术都没发现是谁拉的他。
游旭愧疚地挠了挠头,嘀咕说:“那我也没想到他这么不经撞嘛……”
“没事。”何术微微笑着,以作宽慰。
“诶,你为什么老是戴个手套啊?”游旭指了指他左手,从他见到何术的第一眼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毕竟大夏天的,戴个皮质手套,真的很奇怪。
何术把手缩到身后,笑说:“个人喜好。”
“好吧,”游旭说,“不过我看你拿着那么重的麦克风扛上扛下的,不会不方便吗?”
“习惯了就好。”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江灿也不插嘴,就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等了十来分钟,终于,天边泛起一点淡金光芒,从一点到一片,薄纱渐披。
游客们都举着手机静待下一秒的时间走动和光影偏移。
何术也和众多游客一样,举起手机,对着金山录着,等待光芒完全照透雪山的那一幕。
江灿默默往后退开几步,停步到一个合适的距离。背影杂乱里,他将镜头对准何术后脑勺。
咔——
定格的画面里,何术高高举着手机,手腕逆光露出一截,掌背拱起的皮质手套微微反光,他仰头盯着手机屏幕,手机屏幕里的雪面辉煌如幻,金山在那一刻显现。
江灿放下手机,目光如刚刚的镜头那般注视何术,心中爬满不甘的裂纹。
他不禁想,如果没有分开的六年,这样的景观,他们是不是早就来看过无数次了?到底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十多分钟过去,直到光线偏移,游客们才尽兴离开,朝着自己的下一个目标地出发。
何术没立刻离开,低头看着手机里的录影,心想,新手机的照相功能确实比以前那个手机好。
“你放下了吗?”旁边的江灿走上来轻飘飘来了一句。
“嗯。”何术专注视频,没意识到江灿话里的意思,还以为他在问自己是不是放下手机不准备继续录了。
显然,江灿也看出他意会错了,默然两秒后,特地加上限定词又问了一遍。
“我是说,那段感情,你放下了吗?”
“什……”何术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后,脑子“嗡”了一声,视线消退到空白,熟悉的窒息感又侵蚀全身。
脑子里的神经被好多小人踩住,恍惚扭曲,他无法思考,僵动在原地。那些缠在他心中早已枯涸的干藤又一次复活,疯狂蔓延生长,紧紧勒住了他的心脏,每跳一秒都疼,像要炸开。
江灿见他一副灵魂出窍、视线失焦的发呆模样,有点看不透。直到何术后退了两步,开始捂着心口大口喘气,他才发现何术的异常。
“何术?”江灿上前一步抓紧何术双臂,发现他浑身都在抖,心中一惊,语气不自觉加重了些,尽是关切和焦急,“何术!你怎么了?”
游旭被人群冲散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大惊失色道:“我靠!不会是缺氧了吧?”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很有眼力劲地跑到何术身后,甘当石墩替他承重,“这海拔才多高点啊?不至于吧?你这体质太弱了点吧?”
“没……”何术视线慢慢聚焦,理智渐渐回笼,张开肩膀挣脱掉江灿的手,又撑着游旭的胸口,转过身离开的同时唇颤着吐出几个字,“没事,不用管我。”
江灿连忙追上去,拉住他手腕,急切说:“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不管你?”
何术甩开他的手,头也不转,嗓音比刚刚大了些:“你离我远一点就什么都好了!”
江灿在原地怔了两秒,扯唇讽刺一笑:“同样伤人的话还要说第二次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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