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屋外的雨终于停下,终于给了人们喘息的机会。
周郎生再次回到了那间黑暗的屋子,与其说是得到关心,倒不如说是被囚禁。如今的他被周萧风死死掌握在手中,他逃不掉的,他知道。
他不打算反抗,就算反抗也没用,整个周家早就将他们二人抛弃。
“柏文。”黑夜中,周郎生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
如果他们不姓周就好了。如果不姓周,那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周郎生从来不哭。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同别人不一样,他们的生母三姨娘是个胆小的妇人,看见他哭总觉得自己的天像塌了。药太苦他没哭,浑身疼痛难忍他没哭,现如今他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手中死死攥紧那本记录周柏文和他的册子,从第一页开始翻起。
“周柏文说,我是个只会吃药的废物,所以我给了他一巴掌。”
“周柏文很烦,我像是他的玩具,每天跑到我的院中大喊大叫,气的我吐了血,他也挨了罚。”
“周柏文好像很喜欢我扇他,甚至故意为了逗我把脸伸过来让我打。我故意使劲,他的脸高高肿起一个巴掌印,却依旧咬着牙说不疼。”
“周柏文几乎每天都来,来教我认他今天学的诗和字,勉强承认他算是我哥。”
“周柏文闯祸了,把父亲最爱的琉璃盏打碎,捧着碎片偷偷藏在我房间里让我背锅,说是父亲不舍得打我,换做是他会被打死。我要被他气死了!决定七日不跟他说话。”
“周柏文!!!太讨厌!我不理他,他到处往外传言说我吃药吃傻吃成哑巴了!”
看到这里,周郎生举着烛光的手一顿。这一页的笔墨明显加重,右下角还有被墨水晕染开的一团,想必当时的他气很了。想到这里,周郎生的嘴角扬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今日,四弟出生了,大夫人走了。周柏文罕见的没来烦我。”
“周柏文忽然抱来一个小孩子,扔到我怀里就跑,后来我听家里的下人说,那孩子就是我的四弟,周文摧。”
“周柏文又被爹揍了,来跟我哭。”
“又被揍了。”
“被揍加一。”
“周柏文偷偷带我去看烟花,被揍加二。”
“周柏文带我去河边抓鱼,被揍加三。”
“……”
“周柏文抢了四弟的东西给我,被揍加三十八。”
周郎生继续往后翻,结果是连续好几页的空白,紧接着短短几个字忽然闯入他的眼睛。
“周柏文亲我。”
“今天周柏文没来。”
“周柏文托人来告诉我,说他以后都不会再来。”
“今日四弟忽然来了,他说周柏文拉着他去喝花酒,醉了喊我的名字,被爹发现揍了一顿加三十九。”
“四弟最近总爱往我这里跑,他同我讲自己的好友和他吵架了,心情低落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眼泪,为了不让我发现偷偷背过身抹掉。其实他身后有一面正对着我的铜镜,我全都看到了。”
“周柏文没来,四弟也没来。”
“今年的雪很大,近日咳血严重,我又出不了门了。”
“周柏文来了,扭扭捏捏的向我靠近,跟我说四弟的那位好友家中搬迁了,四弟把自己关起来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但一转头,他又自豪的告诉我,他将四弟的房门拆了。你是要冻死他吗?”
他以前竟没发现周柏文这么爱欺负老四。
“周柏文抱我,说心悦我,说完他就跑了。他为何会喜欢我?”
“他又一连几天没来,老四为了讨清闲,除去修炼的时间基本都呆在我这里。他说我这里周柏文一定不会打扰。”
“他在逃避我,我有点想他。”
“老四也不来了,院子太冷清,我想出去走走,被母亲发现带了回来。我想去找周柏文,告诉他我很想他。”
“周柏文来了,在我睡着的时候,抱了我一下又马上要走,我没睡,从身后环抱住他,告诉他我也心悦于他。他又亲了亲我。”
“今日家宴,周柏文带我去了后山的亭子,从那里可以看到山下的风景,很漂亮。他说如果我喜欢,每一年的今天都可以带我来。”
“周柏文基本在我院中住下来了,父亲来这里寻他,原因是他又懈怠了功课,挨揍加四十。”
“周柏文老是说我勾引他。他猜的没错,我就是在勾引。”
“周柏文总想让我叫他哥哥,真叫了他又不亲我,害羞了跑的比谁都快。”
“周柏文不要脸。”
“二哥最近经常来我这里,每次对我都很谄媚,有点讨厌。”
“周柏文带我出门,说带我去喝酒,到了地方又不让我喝,晚上又把我抱着回去。我又没废到这般地步,路也不让我多走。”
“今日父亲单独来找我了,母亲也在。”
“周柏文被带走了,他让我等着他。”
不知不觉外面已经亮了,光从各种角落里照射进来,册子的内容在这一页戛然而止,周郎生继续往后翻,下一刻一个被加粗的大字瞬间出现在眼前。
“许睢……”周郎生低声喃喃道。
他的脑海中忽然多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拉着他的手声音温柔:“等我回来,沈易。不要忘了我。”
周郎生停顿片刻,脑子在一瞬间变得空白。
屋外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刚走到门边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打开门一瞧,女人疲惫的身子倒在他脚边。
从身形上依稀可见是周子兰,她脸上被划伤了好几道伤口,变得血肉模糊,和疼痛的泪水混在一起。她的身上也几乎都是血迹,找不出干净的一块布料,后背更是有一道长长的,几乎隐约可见里面骨头的刀口。
“三哥……”
她十指鲜血淋漓,几乎是爬进门槛到周郎生面前。
“子梦……子梦在哪?”
周郎生愣住,蹲下身想要去扶她,被女人躲开靠在门边。
“三哥……我从未求过你,现在我求求你,子梦不能死,七妹……七妹不能死。”
“放心。”男人阴沉的声音一出,周郎生立即抬头看向来人:“你很快就可以和她团聚了。”
女人喘着气,前倾身子死死攥紧周郎生的衣袖,看着他的眼睛:“他什么意思?什么团聚?子梦……子梦……”
“她死了。”男人顺着她的问题说下去:“顺便告诉你,你的子梦,死在你信任的三哥怀里。”
周子兰的身子一直在发抖,手指死死攥住周郎生的手臂,攥的他生疼。
男人忽然大笑起来,随后又恢复沉默:“你猜就在刚才,父亲传音给我什么?”
他缓步向前靠近,情急之下,周郎生随手拿起靠在门边的那把骨伞,顶端直指男人胸口,将他阻拦定在原地。
他从小便无灵力,此时此刻他的阻拦显得毫无用处,可男人还是停下来,静静地盯着他怀中的周子兰。
“三日之后,祭祀大典。你的三哥被父亲抛弃,要成老四的替死鬼了。”
“父亲……?”周子兰咬咬牙,像是终于得到答案的小孩,却不可置信的再次疑问:“父亲?”
“父亲,一直想要牺牲的,只有三弟一人。可你们的存在实在是太令人厌恶,不仅阻挡了父亲的路还让他的心留在了周家。”随后他微微一笑:“只要你们都死了,父亲就可以离开周家去完成年少时没完成的梦,他就自由了。”
“周萧风!!!”周子兰终于爆发:“你……你……永生永世,不得好死啊啊啊啊啊!!!”
“不得好死又如何?”他狠狠拨开挡在面前的那把骨伞,恶狠狠道:“你们又知道什么?你们真的关心过父亲吗?他曾经是怎样的意气风发又是怎样丢了半条命,又是如何活下来走到如今这步,你觉得都要怪谁?”
“现如今周家被包围,外围的那群人会将父亲变回以前那个父亲,只要父亲自由,整个周家又算得了什么。”
“你这是在逼他。”周郎生忽然开口,此时此刻的他内心竟然异常平静,或许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也逐渐变得大胆起来。
“我没有!”男人抬手甩下一巴掌在他脸上,周郎生根本没躲,嘴角逐渐流出鲜血来,口腔里满是血腥味。
“你就不怕他死在外面?”
这句话一出口,反而是周萧风愣住。
周子兰不知何时已然没了气息,周郎生一脸淡然的去探了探她的鼻息,抚平她还未来得及闭上的双眼。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将周子兰抱起身出了院子,朝后山对面的一片树林走去。
他跟随着记忆来到这里,远远便瞧见一座小土丘孤零零的躺在那。
周郎生还来不及为小土丘的主人刻碑,在旁边又为周子兰挖了一个坑,同周子梦葬在一起,用一捧一捧黄土将血肉模糊的她掩埋。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像是在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事。
在他死之前,周柏文或许都不会回来了。而他,注定会在祭祀上被大火焚烧殆尽,化为灰烬被雨水冲刷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片树林很大,但却并不属于周家的范围。他没时间给她们刻墓碑,以后没人会再来打扰她们。
周郎生的手被划伤,和黄色的泥土混在一起黏在身上,他轻轻抖了抖,慢吞吞往前走。
忽然,他停下步子,往身后两座小土丘望去。
或许来年春天,这里早已开满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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