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东没有立马上楼,而是平静地看着父亲。
“如果我们接受您提出的建议,是不是意味着,我不能把户口迁出去了,也不能跟程溪领证结婚?”
他不相信父亲会无底线退让,能妥协到这种地步,估计已经是父亲的底线了。
果然,他看见父亲点了点头。
“在南方这段时间,你没有意识到钱的重要性吗?没有意识到,巨大的财富和权力,对你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吗?即使当下你可以接受没钱没权的现实,不代表你甘愿让自己一辈子处于这种境地,爸爸说的没错吧?东子,你是周家的孩子,就算你一万个不愿意跟我周庆显沾上关系,可血液里流淌着我的血,这是你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你总说,我控制欲太强,方方面面都要管着你,逼着你变得更强大更优秀。可你有没有想过,打你从娘胎里出来,从小到大,你本就是个会去追求卓越的人?你骨子里就是凡事都想争第一,不甘落后于人的人。如果没有我管着,你再是争强好胜,总归有懒惰的天性,没法拥有今天的能力,我看似一步步逼你,这种约束,其实又何尝不是在一步步引导你,帮助你?
“东子,爸爸从不后悔凡事对你要求过高,爸爸唯一后悔的是,逼着你放弃梦想,继承我希望你继承的一切。”
说到这,周庆显停顿下来,仰头望着天花板,长长叹息一声,又继续看向儿子,露出一个苍凉,甚至有些可怜的笑容。
“我以前是个很不服老的人,后来渐渐发现,不服是不行的。身体让我没办法自欺欺人。年轻时熬夜,通宵工作,第二天一早精神抖擞开会,现在?呵呵,过了零点不睡,第二天准头昏脑涨心率失衡;年轻时烟酒都来,压力大了烟一根接一根抽,应酬时酒一杯接一杯喝,四十五岁那年,喝进了医院,你记得吧?
“以前从没觉着青春易逝时光不再,过了五十岁,往后每一年都觉着自个儿——嗐,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感觉,你懂吧?”
周庆显笑眯眯看着儿子。
这番话让周衍东感慨万千,一时失语,沉默片刻淡笑一下,宽慰道:“您还没到六十呢,哪有那么老。”
周庆显摇头:“看着也许没那么老,身体确实是大不如从前。人呐,就怕比较,不如别人,难受;不如以前的自己,更难受!不过今年发生这么多事儿,尤其是跟你之间的事儿,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很多事情,我已经看淡了,也想开了。
“你离家出走这些日子,我每天都会想一个问题——人,生孩子,到底为了什么?”
他停下来,陷入沉默。
周衍东好奇:“想明白了么?”
周庆显淡淡笑了笑,反问道:“你呢?你和程溪打算生下那个孩子,是为什么?”
周衍东垂下眼眸,安静地思考许久。
他从没想过要把孩子生下来——在父亲做出妥协,提出这些对他来说诱惑极大的条件之前,因为他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让孩子跟他一起受苦。
然而现在,情况即将大不相同。
父亲虽然阴险狡诈,城府极深,却也是个言而有信说到做到的人。
他们之间一旦谈妥,父亲就一定会兑现自己的承诺。
回到京州创业,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六亿的经济支持;随意居住自己名下任何一套豪宅;程溪安心在家养胎,饮食起居都有人伺候,完全不用他操心;孩子生下来就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人生起点已是普通人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这一切,难道不比挤在广城那个小公寓,成日奔波,进货摆摊进货摆摊进货摆摊……强太多?即便在那边开了网店,暂时有个像样的事业,可何时才能赚到六个亿?何时才能做他真正想做的事,发挥他学以至今拥有的所有才能?
毫无悬念,周衍东心中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向了某一边。
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议,也同意我提出的条件——不迁出户口,不跟程溪结婚,那么,昨天签的那份协议,可以作废。”周庆显冲管家扬了扬下巴。
很快,管家拿来昨天周衍东签下的自愿放弃遗产协议书,交给周庆显。
周庆显举着协议书,对周衍东说道:“如果你答应,这份协议书现在就拿去粉碎。你是我的独子,如果你不打算多生几个孩子,即将出世的这个孩子就是我的独孙,我留给你们的遗产只会多不会少,至于这些财产你愿意分给程溪多少,那是你的事,我不插手。”
周衍东微微侧头,扬眉看着父亲:“需要签协议么?您就不怕我以后反悔?”
周庆显笑了:“结婚需要户口本,我会把户口本藏好。当然了,有时候你办事,必须用到户口,我也不可能永远不给你。”
周衍东:“万一我拿到户口就偷摸去领证呢?”
周庆显:“你不会。”
周衍东笑起来,眨了眨眼:“您怎么知道我不会?”
周庆显:“咱爷俩虽然都犟,都太自我,但也都是有契约精神的人。答应过的事,不会反悔。说不定你比爸爸更守信用。”
周衍东默默看着父亲,没作声。
周庆显也看了儿子一会儿,又开口道:“你还太年轻,不知道婚姻其实是件麻烦事,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一旦被婚姻绑住,很多事情都会受到牵绊。爸爸跟你掏心窝子说一句,是,爸爸瞧不上程溪这种姑娘,更瞧不上她的家庭,爸爸认为她实在是配不上你。
“你可以说我势利,充满偏见,但等你们相处时间长了,矛盾、分歧越来越多,问题也会逐渐显现,总有一天你会庆幸,当初听了爸爸的劝,没有冒然结婚。”
周衍东继续沉默,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等了一小会儿,周庆显问:“考虑好了吗?”
周衍东抬眸,语气里几分无奈:“我不知道程溪会不会答应,如果她不答应——”
周庆显笑着打断:“她会答应的。”
周衍东:“您怎么这么确定?”
周庆显没解释,仍是那句话:“她会答应的。”
周衍东摇摇头:“不,您不了解她,她比您想象中固执多了。”
周庆显也摇了摇头:“我了解她——确切来说,我了解她这一类姑娘,因为我了解人性。东子,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有件事是事实:程溪爱你,比你爱她要多得多。如果她没那么爱你,她就不会怀上这个孩子,不会因为你妈妈一个电话就匆匆忙忙赶来京州;如果你真那么爱她,就不会因为今天我提出来的丰厚条件而动摇。你扪心自问,确实动摇了,确实认为爸爸说的这些话有一定道理,对吗?”
周衍东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因为他发现,自己竟认同父亲刚才说的每一句话。
活了大半辈子,周庆显深谙人性,见儿子面上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趁热打铁继续道:“东子,所谓爱情,其实转瞬即逝。人是这世上最难捉摸,也最善变的物种,就好比你和程溪这段恋爱,谈得如此之快,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以后某天,你们也会散得如此之快?
“另外,贫贱夫妻百事哀,如果你拒绝我提出的条件,坚持要娶她,跟她回广城,辛辛苦苦从头开始创业,被生活和事业折磨得疲惫不堪,在这种情况下,你能保证你们的感情永不变质吗?
“如果你们留在京州,完全不用为经济担忧,程溪甚至能过上以前从未见识过的奢侈生活,等她习惯了这种生活,就再也无法过回从前那种生活了。相信我,即便她不感谢你给了她这种生活,也不会有勇气离开你,因为离开你,将意味着一无所有。”
周庆显慢条斯理说完,带着浅淡笑意默默看着儿子,等他做出反应。
周衍东起身的时间比周庆显料想的更快,沉思了不到一分钟,他便离开餐椅,往电梯走去。
回到房间,周衍东看见程溪正坐在抱着腿靠在床头发呆。
“什么时候醒的?”他走过去,问。
程溪低头看看自己,脸色微红:“刚醒没一会儿,你爸妈都起了吧?”
周衍东:“嗯。”
程溪嗔怪:“你醒了也不叫我一起下去,他们肯定觉得我特没礼数!”
搁平常,周衍东肯定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开开玩笑,哄一哄,但此刻,他面色严肃,握住程溪的手,满脸郑重告诉她:“我打算留在京州。”
程溪一愣:“什么?”
周衍东将父亲提出的条件转述出来,程溪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没了什么表情,面色冷淡如水。
“不能娶我,是要留着机会娶别人,娶跟你门当户对,更配做你妻子的女人,对吗?”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问。
周衍东抬起她的手,吻了吻手背:“怎么会!你是我第一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唯一一个!”
程溪不作声,沉默许久。
“留下来吧,求你了,程溪,我求求你。”他红着眼眶哀求,将她的手攥得死紧,无意中弄疼了她。
程溪轻哼:“疼,你放开。”
周衍东松了松力道,仍握着:“不放,放了你就走了。”
程溪又不作声了,低头盯着床单,像是在发呆。
好半天,她抬起眼眸,用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睛看向红着眼的他。
“周衍东,我最后再信你一次。最后一次了。”她眨眨眼,泪珠倾斜而出,整个身体,连带着声音都在发颤,“再没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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