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三个人同时愣住,每个人的目光都在另外两人的身上来回转。
林安玥虽然很懵,但很快便看出来面前这个拖着行李箱的陌生女人和周衍东关系不一般。
她赶忙解释道:“我、我、我就是来上厕所的!你别误会啊,我和周总——我们我们……”她看着程溪蓄满泪水的双眼,还有脸上酸楚的神色,意识到当下这个巨大的误会害得这姑娘伤透了心。。
越想解释越着急,越着急越语塞,林安玥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舌头都快捋不直了。
“我就是借用一下周总休息室里的厕所,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对、对不起啊,你,你千万别误会!”
程溪不作声,收回在她身上的目光,看向周衍东。
此时此刻,周衍东当然很想立即解释清楚,可眼下这情况说得越多越像欲盖弥彰,他看着程溪,低声开口:“你愿意给我……”
周衍东低头,不知怎么,顿了顿,又抬起头来,目光回到程溪脸上:“你愿意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程溪也看着他,扯着唇角轻轻笑了:“你觉得还有必要解释吗?”
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没有错,周衍东,我们已经分手了,所以不管你今晚找了谁,跟谁在一起,跟谁做了什么,都跟我这个前女友没有任何关系。”
她转身欲走,林安玥飞快冲到前面张开胳膊拦住去路。
“哎别别别!你先别走!那个……我从头到尾跟你说吧。就是我、我今晚在楼下茶水间碰到了周总,然后周总安排我去出差,可我就是一实习生,还在试用期,那很多地方自然都不懂,突然被安排出差,还是跟一个比较重要的项目,就特别不自信,特别怕把事情搞砸,所以才上来找周总,让他跟我说一些重点需要准备什么。
“周总很耐心地跟我讲了,我、我突然内急,借用了一下厕所,没想到你来了……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林安玥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没有底气。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可不知怎么回事,在这么一个情形下,听起来就像是偷吃被抓后胡乱编造,尤其是自己现在满脸通红,看起来似乎很心虚的样子。
程溪默不作声瞧着她,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眼里的泪水早已滚落。
她目光空洞,看不出对林安玥有什么怨恨和愤怒,只是这种悄无声息的平静,比歇斯底里的发泄更叫人无法安心。
“对不起……”林安玥满脸愧疚,“其实我和周总刚认识不久,我们真的只是——”
“滚出去!”
不等林安玥把话说完,周衍东怒吼打断。
她吓一跳,咬着唇看着他,这一幕被程溪瞧在眼里,当他们两个是在做戏给自己看,面上浮起一丝苦笑。
被周衍东这么一吼,林安玥赶紧逃似的跑了出去,连办公室门也忘了给他们关上。
周衍东头疼得要命,阴沉着脸走过去将门关上,反锁,然后回到程溪面前,看着她又问一遍:“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程溪笑了笑,还是那句反问:“你觉得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吗?”
周衍东深吸一口气,摇头,认认真真盯着她:“当然有,因为不管这个误会看起来多真实,它都是误会,你明白吗?我和那个女员工——”
程溪吸了吸鼻子,唇角扯出一抹笑,眼里却没有任何温度,摇着头打断:“没关系的,周衍东,我不怪你。我……我来找你,就是突然想跟你道个别,想跟这段青春,这段有你的回忆,好好道个别……”
周衍东眉心忽地紧皱,一把攥住她手腕,面色冷得骇人:“你要去哪?”
程溪不作声。
他又问一遍,语气里甚至带着怒意:“你要去哪!”
程溪把头埋得很低,索性闭上双眼。
他眼里早已蓄满了泪,眼睛一闭泪就滚落出来,雨滴似的,一串接着一串往下掉。
“程溪,我最后问一遍,你他妈要去哪儿?”周衍东低吼。
程溪闭着眼不看他,像是不想看,也像不敢看。
她脖子瑟缩一下,眼睛闭得越发的紧,摇了摇头,颤颤声开口:“我去哪都不关你的事。”
周衍东气得冷笑:“怎么不关我事?”
程溪忽地睁开眼睛,泛红的双眼直视着他,苍白嘴唇微微发颤,苦笑从嘴角蔓延:“怎么会跟你有关呢?你是我的谁?丈夫吗?我们又没有结婚。男朋友?我们已经分手……”
她停下来,轻轻哼笑一声,蓄着泪水的亮晶晶的眼睛望向他。
“周衍东,其实你对我早就已经没有感情了,既然如此,不如趁早放手,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周衍东不住地摇头,双目猩红:“谁告诉你我对你没有感情的?我爱你爱了那么久,爱得那么深,我那么年轻就跟你在一起,我给了你我能给的一切!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有变质过,是你——”
程溪打断道:“或许确实没有变质,可它变淡了,不是么?变得很淡很淡,变得我几乎感觉不到!不,不是几乎,是完全……周衍东,我完全感觉不到你还爱我。”
周衍东听着这话,仍是不停地摇头,忽然笑了,手掌扶着额头冷冷抽气,沉声问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怎么就他妈的变成这样了!”
程溪流着泪,也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明明一开始,你很爱很爱我,我也很爱很爱你……可是现在——”
她咬着唇,没法再说下去。
周衍东双手抓住程溪胳膊,目不转睛盯着她,神情和语气满是压迫感。
“那你现在还爱我吗?”
程溪不看他,也不作声。
他握着她胳膊的那双手,不自觉收了收力,紧追着问:“我只要你一句话,程溪,你老实告诉我,现在还爱我吗?”
程溪痛苦地蹙眉:“周衍东,你弄疼我了……”
她想睁开他,力气却远不如他。
周衍东松了松手,没有彻底放开,锲而不舍地问:“你现在,也没有以前那样爱我了,是吗?又或者,其实已经完全不爱我了,对吗?不然怎么不愿意给我生孩子?当初明明说好的再要一个!”
程溪脸上浮现一抹冰冷笑容:“当初你还说过,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你都会给;当初你还说过,你要给我一辈子的幸福。
“当初你说过的很多很多好听的话,后来你总是不断反悔不断推翻。对,周衍东,你总有理由,总有苦衷,你每一次背弃对我的承诺,都是那么理直气壮,每一次我生气,你甚至不愿意耐着性子好好哄哄我!为什么呢,周衍东?”
周衍东正要开口反驳,程溪淡淡笑了笑,抢在他前面自问自答:“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不值得。我不值得你花时间花精力花心思来好好哄一哄,我跟你有着云泥之别。
“无论你怎么用金钱来富养我,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那个穷酸的,上不得台面又拿不出手的小城镇来的村姑。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说给我幸福,行动上却又总是让我深切感受到我们之间的不平等。
“我受够了,周衍东,我受够这种生活了,我一秒钟都不想再等了!很高兴你愿意跟我分手,我求之不得。”
说完,他转身迈出脚步,下一秒便被周衍东拽了回来。
他攥着她腕子,力道收得越发的紧,见她眉心紧蹙,心知弄疼她了,也绝不肯松手。
“凭什么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当初是你死乞白赖要跟我在一起的,现在拍拍屁股走人,程溪,你有没有心?”
程溪听着这话,气得浑身发颤,面上却带着笑,冷冷开口:“我没有心?周衍东,你说的这叫人话吗?咱俩之间到底是谁没有心?”
周衍东,指着自己,也气得发笑:“我没有心,我如果没有心,会把你从广城接回京州?我如果没有心,会心心念念想跟你再有个孩子,有个家?我如果没有心——”
程溪闭上眼睛摇着头打断:“你说的这些,都做到了吗?我们之间有孩子吗?所谓的家,那个公寓,对我而言真的是家吗?你一个月回来几次?别说了,周衍东我求求你别说了……你放过我吧……我的心真的好痛啊……
“认识你之前,我只是穷,可我穷并快乐着,我凡事靠自己,拼命赚钱、攒钱,每一天都带着希望活下去。认识你之后,你亲手一次又一次掐灭我的希望。
“是,你让我住进了大房子,好房子,在家有保姆照顾,出门有豪车接送,这些别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却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宁愿我们住着小小的房子,我自己照顾自己,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每天下班尽早回来,偶尔加加班也行,我在家等你吃饭。等你回了家,晚上两个人在被窝里聊聊天,说说心里话,笑着打打闹闹。
“我们知冷知热,金钱权力地位都排在对方之后,我们永远是彼此心里最重要的那一个。周衍东,这才是我向往的生活,这么久了,我终于看明白了,你给不了我这种生活。
“无论我怎么用力地要,无论你怎么地给,我们都无法达成一致,谁也满足不了谁。”
听到这,周衍东点了点头,坦然承认道:“没错,我确实给不了你这种生活,并且说实话,我打心眼儿里看不上这种生活。你觉得金钱权力地位没那么重要,我不这么觉得。
“它们很重要,程溪,当你没有了这三样东西,谁都能践踏你,折磨你。”
程溪:“我不是说完全不要这三样东西,只是,已经够了,你和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周衍东摇头:“不,还不够,远远不够。那张照片——”
他顿了顿,脑海里又浮现起那段记忆,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红了几分。
“那张气得你流产的照片,如果当时我权高位重,那张照片怎么会出现?那几个老东西怎么敢配合周庆显一起来坑我陷害我?如果你的父母有钱有权有地位,周庆显又怎么会强烈阻拦咱俩结婚?
“程溪,咱们过日子不能只考虑眼前,得把目光放长远。我知道你只想过小富即安的生活,这样不行,小富是远远不够的。”
程溪没再反驳,看着他沉默良久,大概是觉得跟他说不通,便放弃了争辩,点点头:“对,确实不够,但这个问题不会再困扰我们了,你有你的想法和选择,我有我的决定。”
周衍东:“你的决定就是——离开我?”
程溪语气坚定:“对,这不是你希望的吗?分手可是你提的。”
周衍东:“那也是你逼的,不是吗?你让我觉得,你不再像从前那么爱我,你有二心。程溪,为什么——”
程溪冷笑:“我有二心?谁深更半夜和女员工在办公室里?谁的女员工深更半夜从他办公室的休息间出来?谁主动提的分手?所以,周衍东,咱俩到底是谁有二心?”
周衍东烦躁地摸了摸后脑勺:“说到底你就是不肯信我呗,你还觉着我跟林安玥有什么猫腻?程溪,你要这样就没意思了。”
程溪脸上仍挂着笑。目光冰冷如霜:“对,我没意思,你找有意思的去。”
她甩开周衍东不知不觉松了力道的手,快步向门口走去,被他三两步就超过,挡在门前。
“你今晚别想出这个门,要走也得天亮了走。现在放你出去,出事了怎么办?怎么跟你父母交代?”
程溪苦笑:“父母?爱怎么交代怎么交代呗。如果我出了事,你只要给他们足够多的钱,对他们来说就算是一个好交代。他们眼里只有我弟弟。”
这话说得周衍东心里揪着疼。
他抬手想摸摸她脸庞,被她躲开。
手停顿在半空,周衍东僵了片刻才收回,目光不肯从她脸上挪开,轻声哀求:“别犟了,程溪,去休息室睡一觉,明天一早,你要去哪我都送你。”
程溪低头避开他目光:“谢谢,不需要你送。”
周衍东倒抽一口气,长长叹息:“行,都听你的。我只有一个要求:天亮了再走。”
他从她手里抢过行李箱,牵着她的手往休息室走。
这回程溪没有躲,也没挣扎,跟着他来到休息室。
周衍东关上休息室的门,顺手反锁。
“先去洗把脸,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看着她满脸是泪,周衍东心疼坏了。
程溪没有拒绝,默不作声走进浴室。她脸上未施粉黛,直接用冷水冲了冲脸,抽出一张纸巾,将挂在脸上的水珠擦掉,出来后,做了一个让周衍东惊讶的举动。
她走到周衍东跟前,张开双臂抱了抱他。
她抱得很轻,松开得很快,松手后,仰着脸凝望他,微微扬起唇角,笑一笑,带着重重的鼻音说道:“周衍东,谢谢你。虽然你给我带来过很多很多痛苦,可你也曾经带给我很多很多快乐。
“我会记住这份快乐,记住曾经满怀希望,努力呵护彼此的我们,记住那段在广城的回忆——我最珍贵,最难忘的回忆。”
笑意从她的嘴角蔓延开,没有丝毫苦涩。
有那么一瞬间,周衍东似乎看到了当年在广城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晚上,在她脸上看到的笑容。
那么纯真,温暖,美好。
他点了点头,别过脸,看向别处,沉默好一会儿,问:“你已经决定好了,对吗?”
“是的。”程溪声音不大,但语气十分坚定。
周衍东长呼出一口气,抿了抿唇,轻笑中透着几分无奈:“行吧?我给你你想要的自由,天亮了我送你走。”
程溪摇着头拒绝:“不用,真的不用。”
他坚持要送:“听话。”
脱口而出这两个字,两个人都愣了愣。
还是这么爱让她听话。
程溪轻轻笑出了声,笑里又浮出了苦涩。
“你看,周衍东,我永远做不到听话,而你需要一个听话的。”
周衍东不再反驳,淡着脸陷入沉默。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僵持了一会儿,他忽然问:“你饿不饿?”
程溪摇头。
他又问:“要喝水么?”
程溪还是摇头。
他说:“行,那你睡吧,我出去忙会儿工作。”
他走出休息室,替她关上门,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目光紧紧盯着休息室的那扇门。
他以为程溪会出来,但程溪没有。
就这么静静坐了半个小时,他起身,走到休息室门口,轻轻推开门向里看去。
程溪躺在床上,闭着眼,已经睡着。
落地灯散发着微黄的橘光,落在她脸上,昏暗不明中,她的面部轮廓圆润柔和。
凑近这张没有表情的熟睡的面庞,周衍东看到了未干的泪痕。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没发现睫毛颤动,确定他没在装睡。
她是哭着睡的,周衍东心想。
有多少个夜晚,他是哭着睡着的?周衍东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这段感情走到现在,他们都没有给到对方想要的。
彼此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这裂痕如同那只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钢笔,摔坏之后,永远无法修补,无法复原。
周衍东伸出手,想擦干她脸上的泪痕,又怕弄醒她,指尖即将触碰到脸庞时,终是将手收回,转身走了出去。
周衍东坐在办公椅上睡着了。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回到办公室后,他靠着椅背,仰头望天花板。
办公室只亮了一盏台灯,他将台灯调到昏暗,就着那一点点光,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他觉得很奇怪,明明自己没有喝酒,那吊灯却有了重影。
他闭上眼睛,感觉天旋地转,一阵眩晕过后,脑海中自动播放起过往与程溪的点点滴滴。
他们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
他们的第一个夜晚……
程溪很喜欢雪,说下雪的冬天像童话世界,有一次说完这话,又目光哀愁感叹:根本没有童话,这个世界,根本不像童话故事里那么美好。
他记得那会儿自己握住她的手,亲了亲她手背,笑着说,我会努力为你创造一个童话世界。
他承诺过的。
可是一切都搞砸了。
他不觉得这完全是自己的原因,可是他想总不能怪程溪。
他们之间总有一个人要负责。
周衍东不认为自己得负全责,可他又不得不负起全责。
他不得不承担创造出这个烂摊子的唯一主谋的罪名。
他知道程溪没有错,也终于明白,他们真的不适合。
周衍东在回忆和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睡去。
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晨光透过办公室薄薄的纱帘照了进来。周衍东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盖着一张浅灰色毯子。
这毯子平时都是叠好放在休息室沙发上,他反应过来什么,猛地起身,毯子从身上掉落。
周衍东冲向休息室。
坐在椅子上睡了一夜,身体格外酸痛,可他顾不得这点痛。
休息室的床上没有程溪,浴室里也没有。
周衍东慌乱搜寻着里面的每一处,甚至打开衣柜,嘴里不断念叨:“程溪,程溪……”
他从休息室出来,垂头丧气,如同一只败犬。
他最爱的程溪,他在很年轻时爱了那么久的程溪,到底还是走了。
程溪走之前,还给他披了毯子。
他记得以前有一次吵架,她出门上班前,也给在沙发上睡着他披了毯子。
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周衍东没发现自己正在流泪。
他一动不动站在办公室中央,心脏痛得呼吸不畅,恨不得立马死掉。
可偏偏又死不掉。
办公室门口传来动静,有人按下把手,紧接着,门开了。
他扭头看去,母亲从外面进来。
“东子,我在公寓等了一夜,程溪没回来。要不……要不咱们报警吧!”
尹岚抓着周衍东胳膊,满脸焦急。
周衍东不作声,低头愣愣地看着地板。
尹岚又说道:“现在报警估计警察也不会立案,要不还是去跟你爸说说,让他找找关系?他在公安局有人脉,问一下问他们能不能——”
周衍东摇着头开口:“不用了,程溪走了。”
尹岚没听明白,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废话?我当然知道程溪已经走了。关键是,她去了哪儿?现在怎么样?还安不安全?妈妈担心的是这个!唉,这姑娘也是,太犟了……”
周衍东抬头看着母亲,声音沙哑:“程溪昨晚来办公室找我,我们彻底聊开了。她在里边睡了一觉,今早走的。”
周衍东扬了扬下巴,目光看向休息室。
尹岚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见休息室门敞开着,疾步走过去,在里面找了一圈,直到确认里面没人,才彻底死心,埋怨道:“你怎么就让她走了呢?”
周衍东笑得苦涩:“她昨晚就要走,我拦住了,逼着她在这儿睡了一晚,就怕她一个人在外边,大晚上出事儿。”
尹岚沉默一会儿,叹气:“她来找你,估计是想跟你做最后的道别。你俩真是……”
她摇摇头,心里实在不好受,说不下去了,沉默地望着窗外,拉开纱帘,推开窗户透气,嘴里念叨着:“你以后少抽烟,对身体不好。”
“嗯。”周衍东敷衍地应一声。
尹岚从窗边回来,走到儿子跟前,摸摸他阴沉的脸,发现他瘦了一圈,神态憔悴而疲惫。
到底是自己儿子,做母亲的看着心疼,尹岚吸吸鼻子,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想了想,柔声说道:“东子,人最重要的是向前看。无论过去发生什么,都已经过去了,过好现在未来才会更好。”
周衍东点点头,说:“知道了,谢谢妈。”
他面无表情说着这话,眼里黯淡无光。
尹岚沉默片刻,原本还想安慰他,不知怎么,埋怨的话脱口而出:“程溪这孩子也真是,非要走也行,又不是不让她走,怎么闷不吭声就走了呢?提前说一声,我去送送她,好好道个别不行吗……”
说到这,尹岚声音颤得厉害,没法再说下去。
周衍东看着母亲,抬手抹抹她脸上的泪,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妈,别想这事儿了,您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没准她到地方了会跟您说一声。”
尹岚问:“她有说要去哪儿吗?”
周衍东摇头。
尹岚又问:“他是去了车站还是机场?”
周衍东仍是摇头。
尹岚怨道:“你也真是,她都到这儿找你了,也不好好问清楚!”
周衍东:“我问了,她死活不肯告诉我。”
尹岚沉默,过了一会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内心挣扎片刻,还是开了口。
“东子,我想跟你说个事儿,只是这个事儿吧,现在对你而言,不知道算是喜事儿还是坏事儿。”
周衍东笑了,面色无奈:“妈,我现在觉得什么事儿对我来说都差不多,好能好到哪儿去?坏能坏到哪儿去?您就直说吧,别藏着掖着。”
他看得出来,母亲其实很想告诉他。
尹岚低头,避开他目光,小声说道:“我决定跟你爸爸离婚。”
周衍东愣了愣,目光闪过一丝惊讶。
他确实没想到母亲会做这个决定。
“怎么突然——”
他话没说完,尹岚打断:“不是突然,我已经想了很久。这么多年,我跟你爸爸之间,要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可要说我有多爱他,那也是不可能的。
“以前在广城你跟我聊过一次,那次以后,我总是时不时想起你的话。后来你爸爸跟张文明他们坑害你,我更加厌烦他——不,应该说是憎恶。我俩关系越来越差,你后来几乎不怎么回家,所以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跟他大吵过好多次,他觉得我变了。我确实变了。我想,之前很多年自己都像瞎了眼。直到这两年才慢慢清醒过来。我不再像从前那样感谢他,不再觉得他是我和我们家族的救世主。
“或许不嫁给他,我嫁给另一个男人,这辈子会活幸福很多,而我的家族也未必不会东山再起。”
周衍东沉默许久,问道:“你要离婚,周庆显知道吗?”
尹岚点了点头:“知道。”
周衍东:“他同意了?”
尹岚:“一开始不同意,但我坚持要离,并且放弃分割财产,也就是说,我宁愿净身出户,也要彻底离开他。因为我知道,我不会一无所有,我身后还有我儿子。
“其实我跟程溪某些方面挺像的。她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我也是。当然了,我知道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不过妈妈并不是一个没有优渥物质生活就活不下去的人,吃穿用度过得去就行,所以你不用担心妈妈会给你带来很大负担。”
周衍东连忙摇头:“妈,我当然会给您养老,会让您过得很好,不会比跟周庆显在一起时差的。”
尹岚笑了笑,问道:“妈妈跟他离婚,你不生气?”
周衍东反问:“为什么要生气?妈,您早该离了。”
尹岚叹一口气:“妈妈一把年纪,这时候离婚,肯定会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别人怎么说我都行,我就怕……就怕自己给你丢脸……”
周衍东轻哼一声,嗤之以鼻:“爱说说呗,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嚼舌根的长舌妇。过日子不能只看面子,还得看里子,里子不好,面子再光鲜有什么用?人是为自己而活,不是活给别人看的,你有权利追寻自由和幸福。妈,我真为您高兴。”
这番话让尹岚红了眼眶,她没想到儿子竟会这么理解自己,长舒一口气:“谢谢你愿意理解妈妈。把这事儿说出来,妈妈心里好受多了。其实告诉你我要离婚这事儿,也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人在一起注定会变成怨偶,倒不如分开,彼此都自在。
“如果你跟程溪强行绑一块儿,等到了我这个岁数,大家都过腻了,厌恶——甚至憎恨对方,这个结局就不美好了。倒不如把好的那一面留在回忆里,往后想起对方,更多的是幸福和感动,而不是憎恶。”
尹岚抬手轻抚儿子脸庞,劝道:“东子,看你这脸色,一晚上没睡吧?快去歇歇。”
周衍东点头应了一声,送母亲到办公室门口:“放心,我还年轻,熬得住,您回去吧。”
看着母亲走进电梯,他关上办公室门,去浴室洗了个澡,换身干净清爽的衣服。
沐浴后身体舒服了些,头脑也清醒很多,他站在落地窗前,掏出手机写下这样一条短信——
【不管你去哪里,都祝你有更好的未来。】
打完那个句号,手指停在发送键上空,周衍东最终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掉,退出了短信页面。
今天事情多,得开会,得考察,得外出谈合作,他一样没落下,强打起精神,事事都干得很好。
下班后有个应酬,原本想推掉,最终还是去了。
不去应酬,这么早下班,该去哪呢?
办公室,休息室,公寓,都有过程溪的痕迹。
即便去程溪没有呆过的房子里,脑海中程溪的脸也依然挥之不去。
喝点酒就好了,最好喝醉,醉到断片儿,什么都想不起来,倒头就睡,这样才能睡得安稳,周衍东心想。
他在饭局上喝了一轮又一轮,醉得一塌糊涂,但现在酒量似乎锻炼出来了,并没有断片儿,只是被司机从饭店扶出来,在车后座红着脸说胡话。
“程溪,给我找件黑衬衫,我不要白的,白的穿着跟大堂经理似的。”
“程溪,我想吃面,清汤挂面,不要葱花,要香菜!”
“程溪,你穿粉裙子特好看,一点都不土,特青春明媚,我喜欢……”
“程溪,我渴了,给我泡杯茶去。”
“哎,程溪,别闹了成么?总跟我作妖,真他妈烦!”
司机知道他这段时间不怎么回公寓,猜测可能是跟程小姐吵架了,这么听来,心想八成猜对了。
“周总,您今晚去哪儿?”司机问道。
周衍东说:“还能去哪儿,回公寓呗!再不回去,程溪该跟我闹了,又说我忙工作忙工作,成天不着家,唉,听着真烦。”
司机奉命将他送回公寓楼下,停好车,扶他上楼。
已经晚上十一点,方姨刚睡下没多久,听见门铃响,以为程溪回来了,赶忙穿好衣服出来开门。
见司机扶着醉醺醺的周衍东,摇了摇头,叹气:“哎呀,这是喝了多少?”
司机说:“今晚周总可没少喝。”
方姨心知他为什么喝那么多,看破不说破,跟司机道了声谢,和司机一起将他扶到楼上主卧。
周衍东是被渴醒的。
他闭着眼,喊了程溪好几声,让她倒水,没人回应,他不悦地撑起身子,睁开眼,在漆黑的房间中四处找寻,然后打开灯,被灯光晃的半眯着眼。
“程溪?”他又叫了一声,适应光线后,左右看了看,发现床上只有自己,随即想起来,程溪早已离开。
他坐在床上,弓着背,低着头,沉默好久好久。
墙上时钟走过凌晨四点,周衍东掀开被子下床,。腿有些麻,他忍着不适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下半杯,握着杯子在房间里慢慢走。
周衍东先是来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发现里面很多程溪的衣服。她最爱穿的那几件没有,应该是带走了。
他给她买过很多衣服,都挺漂亮——以他的审美来说,他觉得很好看,并且价格不菲。
但程溪不怎么爱穿那些贵的衣服,来来回回都只穿几件她自己买的平价服装。
周衍东又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桌上的木质首饰盒。
他给她买的所有首饰一样不少都在里面。
周衍东打开梳妆台最上层的抽屉,那些以前给她囤的名贵护肤品也都还留着。
打开最后一层抽屉时,周衍东愣住了。
这一层主要装胸针之类的小饰品,这些饰品上面,多了张照片。
一张周衍东从没看过的照片。
他将照片拿出来。照片上,程溪站在故宫一面红墙前。
这是冬天的故宫,落雪的故宫。
白雪,红砖,灰蒙蒙的天,程溪穿着米色羽绒服,头戴着白灰格子毛线帽,双手插兜,冲着镜头微笑。
乍一看,她笑得开心,可仔细瞧去,便能发现那双杏眼里藏着哀伤。
一种无法言说,难以察觉的哀伤。
只有失望透顶,却不得不靠伪装成快乐的样子,继续维持表面和平的那种哀伤。
他翻过照片,看见了背后空白面那密密麻麻的字。
【周衍东这个骗子,大骗子!之前答应得好好的,亲口承诺要在下雪天带我去看故宫,结果还是没去,看他那样子,不像装的,当真是忘得一干二净。
不带就不带吧,我自己有腿,自己能去。方姨要带我一去,我拒绝了她的好意,告诉她我想一个人去那边静静。其实我只是觉得,这么浪漫的地方,这么美丽的场景,必须得跟周衍东一块儿去。他不去,我就自己去。
一个漂亮小姐姐帮我拍的照片。小姐姐真幸福,有老公和女儿陪着一起逛故宫,拍完照片,把相机还我,小姐姐就挽着老公的手,牵着女儿,笑嘻嘻往前走。真羡慕她……
写到这,我又哭了。真没用,出事了,难受了,只会哭!周衍东大概就是嫌我总爱哭,才越来越少回来吧……
我好想他啊,我好想好想抱抱他,也好想好想他抱抱我啊……】
周衍东将照片翻回正面,在右下角,看见了拍摄当天的日期。
他不记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想起来了,在程溪流产前,那天晚上,他答应过要带她去看雪中的故宫。
他把这个承诺忘得一干二净。
可他却记得,这张照片拍摄前一阵,某个清晨,自己正要走出卧室,听见程溪在睡梦中骂他——
“周衍东你个大骗子!说话不算话!”
那会儿,他当这是梦话。
如今想来,其实压根不是。
其实程溪只是假寐。
其实程溪……彻夜未眠。
他答应过她的啊,要带她去看雪中的故宫。
他如此郑重地答应了,却又如此轻易地忘记了。
周衍东捧着这张照片,望着照片中程溪微笑却哀伤的脸,失声痛哭。
大肥章来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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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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