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点,地库自成一派打工人浮世绘。白的,蓝的,红的,黑的铁皮盒子里钻出来一只只牛马。
眼见上班来的老师越来越多,光头王恐怕被人听话头,一脸哀怨:“温老师,你真是啊你,你非抓着我搞什么嘛,我真服了。”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老年手机,狠狠地大力按键表达不满:“谭姐,谭姐早啊,哦哦,对哦,打扰你。年底要写总结,这次要写得宏大一些,嗨,现在都追求宏大叙事嘛。”
他扭头又瞪一眼温子渝,持续哀怨输出:“我派小温老师去拿材料。哎呀麻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不用不用,让她去吧,不用送过来。好,好好。”
挂完电话,光头王恶狠狠地拽回帽衫:“温老师,你别搞太大,我要是丢了饭碗,我就...”
“你要丢了饭碗,那我肯定更丢了。”温子渝一脸得意,上前拍拍光头王的肩膀,“去俱乐部当老师也行。”
“我都快退休了!我可当不了网球老师,我又不懂。”说完光头王自己都气笑了,妈的我又不懂我还得背锅。
“我这岁数都快当你爸了,你就这么欺负老年人啊!”
温子渝听他骂骂咧咧一路走上楼,耳朵差点聋了。
谭姐年方,额,年近50岁,是一位超级优雅的学校财务主任兼职财务会计。佛山试验中小有近万师生,但其实财务就两个,一个做账,一个出纳。
还没进办公室门,温子渝就问到里面传来一股烧艾草的味道。这个味道曾经很熟悉,外婆也喜欢烧艾草祛除湿气。
谭姐虽然快50岁了,但皮肤白皙紧致,姿色不减当年,一头蓬松烫发挽起来别了个玳瑁色发卡,带着一副翠色耳环,看起来价值不菲。也对,听说谭姐的老公在政府上班,额,有点珍贵东西也不稀奇。
“谭姐?”每次叫人家谭姐,温子渝都觉得有点差辈,不过大家都这么叫,从善如流呗。
“小温老师,过来过来,我给你准备好了,在这边。历年的材料,嗯说起来其实也就不到5年吧。”
她热情地招呼温子渝,把人按在座位上,转身去一边继续艾灸。
好呛。
温子渝难掩这个烧草的味道,只能忍着眼泪开始翻起资料。她才注意到,这些纸看起来都很新,很白,像是才打印出来的,盖章的印又红又鲜艳,一点也不像放了三五年的样子。
“谭姐,上午不是开工作会吗,您怎么没去?”
“哦请假了,这不是老风湿犯了,一到冬天就阴湿得好疼,偷偷艾灸一下。”
“哦,那你小心点弄,别搞着火了。”温子渝小声巴巴。
怎么搞。哪里都能溜,财务室溜不得,要犯法。
得让谭姐出去一趟才行,自己跟小王留在这,小王是出纳,她才不看这些东西。
温子渝悄悄给光头王发信息,“快把谭姐搞走,十分钟。”
光头王刚饮一杯茶,淦!这个女仔真是吃定自己了,烦躁。想想也许刘洪敏滚蛋了日后能好过点,忍气吞声闭目思考。
“哎呀小温老师,我去一趟校长室,你要不要等我回来再看。”谭姐把桌下的艾草浇灭,站起身笑咪咪。
温子渝心里暗笑,光头还挺有效率:“不用,我很快看完。你去吧,搞不好你还没回来我就看完了,到时候交给小王收。”
“要得要得,小王记得帮我收,谢谢哇!”说完谭姐就往外走,出门后又转身回来看了一眼,低头思索几秒仍是去了。
靠,地下党也不过如此。
温子渝赶紧瞄了一眼小王,他在那戴着挂式耳机打游戏,估计根本没听见她和谭姐说话。又瞄一眼文件柜,好在谭姐年纪大了记不住钥匙,每个柜门都插着一把。
确实,平时也不会有人来。
温子渝早就看好最南边的那个文件柜,为什么单是它,还不是谭姐出门时扫之又扫,紧盯这里。
她翻腾了一顿,都是以前年度的收费记录,根本没有专项款的材料。想着这材料总得有个封面,又看一眼桌上的文件袋子,嗯旧瓶装新酒了,旧酒就得放新袋子。
扫了几眼发现两个崭新的牛皮袋子,边缘清晰,毫无使用痕迹,线圈还是白白的,就它了。
她的心脏开始“砰砰”地剧烈跳动,哆嗦着打开袋子一看,果然!
厚厚一沓历年的专项款支出流水对账单,她正要掏出来,背后一声:“你在干嘛?”
靠。小王不是吧,你打你游戏啊。
一回头,她看见小王正拎着两杯凉茶:“看你肝火旺盛,饮凉茶喽。”
温子渝松一口气:“哦好的好的,我把文件放这里,刚看完。”
小王没理她,放下杯茶又戴上耳机哼着歌,走到铁栏杆里,一屁股坐椅子上打游戏。
妈蛋,要死了。
温子渝扭头看自己没带包,趁着小王沉迷于推塔,她赶紧把对账单卷了几下塞进上衣,拍一拍还行不明显。平胸也有平胸的好处。
趁着谭姐不在,她把桌上的材料戳了戳扔回刚才柜子里,扭头跟小王挥挥手:“我走啦”
小王冲她挑了下眉,“拜~”
一路跟做贼似的,不对,就是贼啊。
财务室有监控,手里材料得赶紧处理。温子渝一到办公室立刻按下手机静音开始扫描对账单,手机里满满存了几十张。
“这个小温老师!”光头王一接谭姐电话,满口芬芳,“好的好的,谭姐,我让她给你送回来!”
果不其然,谭姐一回去就翻看了监控,都来不及批评小王,赶紧给光头王打电话,边打边跑来了教务处7层。
“小温老师,你这是干嘛?”谭姐咄咄逼人。
小贼一脸红温:“谭姐,我在桌边上看见这个,流水单嘛我想统计下数据,拿来看完就准备还你。”
“什么桌边,我哪给...”说到一半,谭姐才反应过来,妈的被她绕进去了。
“那,那不是说好了就在财务室看吗,你要数据让小王给统计就好了啊。”说着,谭姐上前去一把抽回那沓材料,眼里不停放冷箭。
“我看小王在忙啦...”对不起小王,下周给你买十杯凉茶,疏肝解郁。
一番鸡飞狗跳,谭姐优雅离场。
光头王看了看其他凑热闹的老师,吼了句:“看什么看,不上课了!你,来我办公室!”
“啪!”光头王一摔手机:“你真行啊你,你搞什么东西,偷财务处的材料,出了事怎么搞?我去找谁给你讲理。”
“对唔住,部长。”此人自知理亏,遂脸红低头主动认怂。
光头王一副恨铁不成钢之语气:“听日搞唔好佢就告到校长度,我有冇讲过你唔好搞呢个项目,你咩都唔知你搞咩?”
气得老头开始飙方言,温子渝听得迷迷糊糊,她一直不太会讲粤语,只能半蒙半猜。
“部长,”温子渝淡淡地说,“明天我们去找校长。”
“你!”光头王一下噎住,捂着小心脏摆摆手:“你出去,出去啦,玩完喇。”
湖光别墅里。
温成山又在耐心劝解华兰:“你想她就给她打电话啰,不知道亲妈有什么傲娇的,你们两个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问过她的伤啦,不要紧,已经好了。”
华兰依旧坐在餐桌边,刚测完血压数据不妙:“你要是知道我刚才接了什么电话,你也会气死。”
“我不懂你那些世故往来,仔仔这么乖,你不要再逼她了。如果她再离家出走,我,我就搬回广州跟仔仔一起过,你自己过吧。”
温成山少有如此强硬,以往一直是温和派。
如今他却时时感到后悔不已,也许就是因为过于体谅华兰的要强性格和繁忙工作,导致她总是无意识地把压力转移到家人身上。再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会失去女儿了。
不能这么搞!
“你又装好人,当初来佛山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哼。”华兰冷笑一声,转身就进了会议室,把门一锁。
温成山冻在那里,心凉了半截。
无法避免,这辈子都无法化解的矛盾。从广州搬来佛山,这是他人生中最大失误。这失误令他至今不能坦率地面对女儿,也一直无法表达歉意。
温成山自问聪明一世。
他从小父母双亡,看尽世态炎凉,大学毕业后在互联网创业公司做程序员,有一笔可观储蓄。
30岁时正直2003年**疫情肆虐,他通过倒买倒卖药品大赚一笔,攒了第一桶金。之后果断辞职进入股市,多次赶上国家经济风口,二十年来资产增值几十倍,只不过这发家史一直为华兰所不齿。
华兰和温成山在2004年偶然相识,性格互补心生好感,相爱两年后组建家庭。婚后,他尊重她的意见一直没有再生育,更是把子渝当作亲女儿疼。
如今母女关系崩盘,温成山自觉无比失败。
自以为看透世间百态,精通世法佛学,他却仍理不清这经书。
黑暗之中,他想到女儿总说家里灯太亮,好像是有点亮。晃人眼睛,看不清。
温子渝回到新郊公寓,天色已晚。
她看了眼陈泽清的房间,那人才两天没在,家里突然冷清十几度。
把流水对账单一一传到电脑里,她开始翻找账户信息。之前问过初中同学李子祺,她在税务局上班,建议温子渝查看收款账户是否都是对公的。很多中小个体户没有开对公账户,转账也不是规范,经常个人转账就完事。
另外,学校账务仅受政府审计,但谭姐老公又是政府单位,谁知道会不会有刻意隐瞒。
翻腾一顿倒是中规中矩,收款人和工商个体登记的法人都能对上,唯独一个刘姓转账单看着有点眼熟。
“刘晓玲,”温子渝嘀咕,“好像见过似的,刘晓玲。”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当地市场监督管理局官网,点击“领导介绍”那一栏,一路滑下去,诶?
刘晓玲!
再看转账单时间是2018年12月份一笔转账,大概是最早几笔流水之一,当时学校刚获得网球教育示范基地拨款。再翻翻,又找到一张转回账单。
哦,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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