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两人一起看武网比赛回放。
“你记得我说看见路小雨了吧?”陈泽清见缝插针打探态度。
温子渝早看破她的伎俩,点点头:“记得,你说她也去了,你们都有外卡吧。”
“本来不是她,”陈泽清补充,“我听张琦说本来不是她,她自己去跟总教练争取的。”
“很像她的风格。”
温子渝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年,路雨鸣迎着午后烈日回头一笑,“希望你遵守承诺,一直打球。”
她哑然失笑,已三年没打球,前不久才刚恢复训练。25岁对人类意味着什么,很难说。
25岁对普通人来说才大学毕业两年,一切都是新鲜。
25岁对网球运动员来说,似乎已接近尾声。固然有30岁的老将,但独领风骚的始终是20岁的勇猛。
“Eman说她很强,可惜没能早点发现。她一直在国家队,但她没落后。”陈泽清不知道怎么突然冒出一句,又扭头看温子渝,索性问:“你真的不能打球了吗?”
陈泽清知道总有这一天,能与不能只是早晚。
她也明白自己的职业生涯不会太长,多年伤病导致她一直没能发挥完美状态。不过她还抱着一种侥幸的心态,毕竟目前的世界第一在25岁也才打完大满贯,自己今年也才25岁。
温子渝眉头一皱,弯下腰把左腿的裤腿提起来,一道深深长长的褐色疤趴在左膝。
“......”
陈泽清本能地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声。她被这道疤吓了一跳,立刻回忆起温成山指着她的右腿说“子渝也是。”
她极力地回忆陈旧的画面,却搜寻不到这条疤存在的片段。
温子渝的语气有一种明显的克制:“你别大惊小怪。”
她抓住陈泽清伸过来的手,眼底藏着落寞,泛红眼角出卖了她:“当时很痛,不过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别说那些!伤的哪里,你做手术了?”陈泽清跪下去,伏在沙发前盯着那道疤。
“做手术了,半月板恢复得很好。”
陈泽清抬眼满是心疼:“痛了吧。”她眼泪扑在地毯上,浅灰色一角洇出一滩水渍,
那人不想说细节,忍着鼻酸把脸一别:“坐回来看比赛吧。”
看不下去了。陈泽清无心再看电视,一直默默地偷瞟。她目光一直反反复复描画眼前的温子渝,却怎么也看不清了。
“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温子渝突然拿起遥控关了电视,“你也没在看。”
“这几年我好了很多。上次被你看见只是最近才......算了,总之你都不会听我说。我知道以前总骗你,不承认,现在不会了。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你一直好奇又不敢问,其实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觉得累,休息好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你还能再打球我真的很开心,那天看到你这里受伤,”她指了指陈泽清的右腿,“我真害怕你跟我一样。
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一起打球打了六年,你很依赖我,对吧?”温子渝抬眼笑她,“现在你自己也可以了,我看你打比赛的时候很好,真的,比以前好很多很多。”
她不想听,起身凑上前捂着温子渝的嘴:“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自从进了这屋子眼泪就没有停过,真不知道这屋里是不是放了什么催泪瓦斯。
哦,有呗,温子渝这女的就是催泪瓦斯本斯。
“你真的一点都没变。”温子渝抓着她的手放下去,眼底里一片潋滟灯光,“除了球技变好了。”
“谁让你总说这些话!”她负气起身,“你吃饱了不困吗?快去睡觉吧,我也要睡觉了,你快起开,这是我的床位。”
“......”
温子渝笑着起身,刚走到卧室门口又回头:“我知道你联系过安教练,你跟他说一声我没事。”她留一条门缝,“其实就算你不来,我后天也约了医生,我会好好做治疗。”
“你最好是!”
陈泽清沉浸在催泪瓦斯的功效里无法自拔。
陷入黑暗。那道疤像一条冷冰冰的爬行动物悄悄摸进了陈泽清的脑子,客厅里的植物在呼吸,二氧化碳让屋里的空气渐渐浑浊。
她说得那么轻松,但一定经受了极痛的治疗和复健。这消失的三年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陈泽清不敢想。也许正是因此,温子渝才拒绝告诉她,她不想让我知道她曾经的痛,毕竟她一直这么骄傲。狮子会跟同伴诉说伤痛吗,不会,她只会回到洞里独自慢慢消化。
她再一次合理化了温子渝的行为。甚至觉得自己实在太懂她,禁不住沾沾自喜。
这一夜,温子渝终于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此前她一直躺在床上,反反复复思索过去一点一滴,她和华兰,和温成山,和安教练,和陈泽清,和路雨鸣,和很多人。
她从过往的点滴中努力提炼着感情,把它们聚集到一起蒸馏,冷却,收集,妄图装满一颗心。永远都晃晃荡荡,空心里呼啸着一阵又一阵大风。填不满,大风依旧。
直到陈泽清再度出现。
她才发现,原来人心只靠收集别人的东西永远满足不了。
她只能自力更生,像一个初生儿学着产生感情和爱,只有从身体里,血管里,精神里潺潺流出不断的细流,终将汇聚成海,填满一颗陷落的心。
如果说二十五年的人生带给她怎样的启示,直到25岁的最后一天她才真正理解,世人应爱世人。
等着神来爱你,是没用的。
陈泽清不是神,安教练不是神,华兰和温成山也不是神。神是不存在的。
否认神衹大逆不道。又怎样。
早晨被一切叫醒了。
街道上的异木棉“嘭”得炸开,窗外的鸟止不住啼叫,门外的吸尘器嗡嗡,原先听觉失灵的耳朵一下子塞满了世界的全部声音。
“Morning Call!”那人敲了两下门就自顾自走进来。
“温女士,今天可以邀请您出门吗?”陈泽清站在门口,就差一身女仆装上身。
温子渝歪着头陷在枕头里,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她眉毛细细弯弯,一双眼睛重新闪动出光彩,脸上虽仍憔悴一团,但隐隐透露出一种大病初愈之后的红晕。
“好,陪你出门。”她轻声细语,心里一笑,看你演到什么时候。
陈泽清微微一愣,随即换上一副极尽讨好之表情:“感谢温女士赏脸。”
手机里纷至沓来的祝贺信息,今天是温子渝的生日。
陈泽清像个金牌秘书,一早就端上咖啡,顺便播报今日行程:“安教练说要看你,可以吗?”
她双手扶着太阳穴,看来陈泽清玩这个女仆游戏玩得还不够尽兴。
“好。”
温子渝在浴室里哗啦啦地冲洗,那人坐在沙发上,心也跟着水流声哗啦啦。
她一开门:“你帮我看下后背有没有留疤?”
陈泽清立刻弹起,老老实实进来,掀开衣服看了一眼即刻放下:“不明显,你涂没涂疤痕膏?”
这种程度的表皮划伤,最好在表皮愈合后的1-3月内涂抹疤痕膏预防增生。温子渝倒是买了药膏,但每次都要反手去涂,她搞了几次就嫌麻烦扔在一边。
“我够不到。”她抿着嘴唇,透过镜子的反射看见陈泽清局促不安。
“那,那我帮你。”陈泽清接住那人递过来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挤到手上,细心抚过那道一指长的疤。
还好伤的不深。她一想到那天,又不由得一阵后怕。
温子渝天生皮肤细滑,此时湿漉漉的带着一丝温吞的涩,陈泽清大力忍耐着心跳。
她以为时隔多年之后,自己已熟悉那人的触感,身体的起伏,淡淡的柚香。可每次一碰到她,仍会莫名其妙心慌。
“好了。”
陈泽清立刻放下药膏,闪身出了洗手间。她靠在窗台,大力呼吸新鲜空气试图冷静。
“我,我帮你吹头发。”
她看温子渝走出来手里拿着吹风机,赶上去献殷勤。
温子渝很自然地把吹风机递给陈泽清:“里面太热,在外面吹。”
两人像在一起生活很久的夫妻一般自然,丝毫没有客气和生涩。
嗡嗡声掩盖了陈泽清的心跳和呼吸,使得她可以较为从容地抚摸她的头皮、发丝、发梢。她如之前一样跪在沙发前,那人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这恼人又勾人的熟悉一幕。
她的手开始微微发抖,险些握不稳。
温子渝“嘶”了一声:“好烫!”说完,从她手里拿过吹风机,自己调了冷风吹。
“这样会感冒!”
陈泽清的手从人家手里滑落,忍不住抗议。
那人没理她,直起身子开了Max键并不听话。
陈泽清因刚好跪在沙发前,此时目光不知往哪里放,正落在荔枝林前。她脸“唰”一下红到后脑勺去,赶紧站起身闪开。
温子渝的坏笑藏在一头散落的青丝之下。
她的长发蓬松地垂下来盖住肩头,穿了浅蓝色休闲牛仔裤和宽松米色薄毛衣。脂粉未施,足够清丽。
陈泽清少见她这样穿,一时有点看呆。
那人转身一阵馨香,陈泽清醒过来,尽职地开始播报:“走吧,今天给安教练好好道歉,你害他担心好几天。”
两周,两周,温子渝默念。桌上的年桔金灿灿,再忍忍。
路上陈泽清一边开车一边与她闲聊:“安教练说,你前段时间恢复训练了?”
“嗯。”
“你不是不打球了,又训练干嘛?”司机还挺话唠。
温子渝两眼垂下,睫毛闪了一闪:“不干嘛,就是想练了。”想了几秒又说,“也许,我是说可能,我会考虑回来跟他一起做教练。”
话唠司机一听来了劲头:“你现在肌肉量太少,最好先恢复体能。”
“知道了陈教练,谢谢你的指导。”
陈泽清知道她说话阴阳怪气,不理这茬。昨晚还没说另一件事,怕她听了难过。此时心情正好,想也没多想就脱口而出:“路雨鸣快要退役了。”
轻微的震动。
温子渝倒吸了口凉气,眼眶里有亮光闪烁,一汪温热蓄在眼眶迟迟不敢落下。
“她尽力了。”陈泽清忍了很久,叹口气。
好讽刺。三人三种选择,三种选择终归又回到同一个原点。
“很久没联系了。”她热泪掉下,一颗心也放下。
陈泽清又说:“也许还可以打完明年奥运会,网球队现在青黄不接,也说不好。”
温子渝别过头去,看着窗外渐渐失神。
“到了。”陈泽清停车,“走吧,我们去见安教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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