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兖国。
一对婴儿在同年同月同日降临于此。
一位生在威严耸立的皇宫之中,是大兖皇帝第一位皇女。
一位生在边疆的镇北将军府,是镇北侯的嫡长子。
次年镇北侯得胜归来,班师回朝。
皇帝对其家族功绩极为满意,大笔一挥,将镇北侯的嫡子纳为驸马。
那年,李池和方渊刚刚一岁,话都说不全,却被紧紧困在了一处。
镇北侯心里知晓,驸马不从政,是大兖国的规矩。皇帝早就对自家心生忌惮,畏惧其功高盖主。
不过,如此能保方渊一辈子安然无忧,他自得应下。
从此,方渊便频繁出入皇宫同李池一同学习,射箭,骑马,玩乐,两人自小形影不离。
他们觉得自己能和对方在一起一辈子,甚至是好几辈子。
儿时的李池不懂什么男女之情,只知这位哥哥一来自己便不再孤单,旁的公主都羡慕自己有这样一位玩伴,争着抢着要皇帝将渊赐给她们。
李池那时不过五岁,性格嚣张跋扈得很,又是最受宠的公主,听见她们要和自己抢哥哥,提着父皇赐的小剑就入了大殿,好险没将皇帝吓个半死,她也因此获罪,被禁足一月。
方渊再入宫时知晓李池为了同其他公主抢自己提剑见圣上,表面嗔怪心里却暗暗欣喜,公主她竟然是喜欢自己的。
他抓起李池胖乎乎的小手,一双好看的眼睛直直盯着李池说道:“哥哥永远是阿池一个人的。”
李池嘟着小嘴,圆圆的脸上漾起笑容,一字一句地跟着方渊说:“哥、哥、永远是阿池一个、人哒!”
“嗯,对。”
方渊抓着李池的手放在心口,眼里满是温柔。
后来,李池大了些,先是目睹皇兄娶亲,后来又同方渊□□日在一起,突然就懂了男女之事。
那是萧瑟秋日。
方渊随父征战沙场,方氏一族除方渊外皆战死。
战火无情,方渊十四岁便懂得了这道理。
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葬身火海,堂兄五马分尸,他眼睁睁地看着方家的黑羽卫拼死相护送他出逃。
他仍记得陪自己从小到长大,一起骑马射箭,一起夜晚偷酒,一起谈天说地的侍卫被一柄长剑活生生刺穿了胸膛,临死时唯一的一句话是:“少帅,活下去。”
方渊活下来了,两月之后便带着黑羽军横扫边疆,为父寻仇,势不可挡。
他成为了边疆人人惧之的活阎王。
敌军传言:方将军铁蹄所至之处,无人生还。
他班师回朝,一如自己父亲当年。
人流如织的上京城,有不少姑娘朝他的马上扔野花,他面色沉静,丝毫不为所动,他知晓,幽幽深宫,有一人一直在等他。
方渊虽然在情急之下动了军队,但却不能久居将军位。
因为他是驸马,是阿池的驸马。
*
枫叶如火,一片片落在女子的身上,李池听闻方渊得胜归来,便一早在宫中等他。
可谁知左等右等,方渊就是不来,急得李池端坐在小亭处望断秋水。
母后那时还笑她,说阿池真像个望夫石。李池充耳不闻,吩咐御膳房做了好些个美味佳肴摆在自己宫中。
边疆地远,物资匮乏,方渊在那处定是吃不到什么山珍海味的。
她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浑然不知自己的未婚夫君早就被父皇留在前朝议事。
于是随着秋风缓缓,李池竟然睡在了廷中。
忽的,她好似闻到一股茉莉香气,一睁眼,方渊的琥珀色双眸近在咫尺。
枫叶一片一片随着秋风打着旋落下,宫女在殿中忙活热着菜肴,小亭外传来潺潺流水声。
李池盯着方渊的眼睛,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不是说等我?怎么自己先睡着了?”
方渊抬手拂去李池头上的落叶,温柔的抚摸李池的鬓发。
爱人重逢,柔情似水。
李池顾不上什么尊卑礼仪,顾不上什么公主名节,她只知道面前这位英俊的少年将军,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夫君,李池一把抱住方渊的脖子,闷闷低声道:“是哥哥来得迟了。”
方渊先是愣了一下,身体僵硬,随即拍了拍李池的背,温柔地搂紧她,附和道:“阿池说的都对。”
那日之后,两人更是如胶似漆,李池知晓方渊家族惨剧之后,便更是对他爱慕至极,恨不得要把整个大兖国最好的物什都奉到方渊面前。
宫里有的东西,凡是贵重的、稀奇的,李池通通往镇北侯府送。
十五佳节,团圆之夜,李池悄悄派人接方渊入宫。
长宁殿上,琉璃瓦上,她勾着方渊的手指,义正辞严地说:“从此以后,我是你的靠山。”
月光照耀,让方渊沉寂已久的心忽然有了力量,他将李池的手轻轻包裹住,盯着李池严肃的面容,温声细语地说道:“好,阿池做我的靠。”
月色成了爱的见证。
雪夜却奏响离别的笙箫。
方渊和李池同一日生辰,那一日,李池及笄,及笄之后便要迎方渊入宫,两人即将成为真正的夫妻。
方渊一早便打算好,要把自己母亲的嫁妆送给李池,这是自己母亲临死前交代好的。
可偏偏,六月飞雪,七星连珠。
本来歌舞升平的及笄宴,却因星官的一句王朝将倾,刹时无人敢语。
席间,方渊紧紧握住李池的手,他悲伤的看向自己未来的娘子。
那时他或许知晓,自己这辈子也许不能成为阿池的夫君了。
果不其然。
大兖皇后为保全女儿,伪造方渊灾星命格,皇帝对方家的残余势力心有忌惮,不敢赐死方渊,于是下令将其送往大晋做质子。
质子对于皇帝来说,可有可无。方渊成了这王国棋盘上的一枚弃子。
不过,能护住阿池便已足矣。
雪在方渊离去时还一直下着,扑簌簌地落在地上,有碎玉声,寒冷无比。
方渊的马车上只他一人,他撩帘望天,白茫茫的,没有一丝色彩。
他伸手接住一枚雪花,然后慢慢握在手中看着它缓缓融化。
他很想等阿池来送自己。毕竟那日在及笄宴上,是两人的最后一面,他受不了一日不见阿池,但早应该习惯。
见到后又能说些什么呢?
他不知,所以他吩咐马夫早走了几个时辰,这时阿池还未醒来。
方渊不想让李池为难,自己是李池的未婚夫婿,送走他的是李池敬爱的父皇。
自己孤苦伶仃已然了无牵挂,如今存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理由便是李池。
可如今连这唯一的寄托都被夺走。
方渊不知道自己在大晋能活几日。
马车悠悠,车辙在雪地中留下印记,形成一个又一个长条。
方渊放下帘子,微微眯起双眼,静候着天命的裁决。
可他不知的是,李池身着狐裘,此刻在宫墙之上遥遥望着他的马车。
泪珠在寒冷雪天凝结在她的睫毛上形成冰霜。
思念与爱尽在落雪之中,他们都知相见或许,遥遥无期。
爱人别离,王朝剧变。
大兖次年便被王治攻破。
国灭人亡之际,大兖皇后终于告诉李池那年及笄之宴的秘密。
原来,灾星一直都是她。
是方渊主动找到皇后担下罪责。
是方渊一意孤行要保李池平安,遂远走大晋,天人两隔。
可那时李池已无暇伤心,敌军在即,她慌忙出走。
一路上,先是皇兄遇捕,再是父皇母后惨遭诛杀,然后,是她自己。
她很想在临死之际再见方渊一眼。
她很想说出那句没说出的话。
她很想送出自己亲手绣出的荷包,虽然很丑,但是方渊肯定不会嫌弃,还会像宝贝一样永远塞在身上,逢人便暗戳戳的炫耀。
她很想穿上嫁衣,只为方渊。
如果想念能够逆转时光该多好。
这是李池临死之时想的唯一一句话。
时光逆转,她一定会把方渊推得远远的,让他淡水流云度此生。
李池坠入悬崖,一下便不省人事。
她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她的长宁宫,安之张罗着婢女张贴喜字,宫内热热闹闹的,还有自己的父皇母后,方渊的父亲母亲。
自己身着金丝嫁衣,端坐在楠木床上,轻纱盖头缓缓被掀开,她看见了方渊英俊的眉眼,温柔的眼神。
“阿池,今日你是我的妻了。”
李池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只是满含热泪。
是啊,她终于是方渊的妻。
他们中间没有隔阂,没有万水千山,没有该死的天命星象,只有彼此相爱。
再后来,李池醒了,从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体。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来适应婉柔的身体,适应和对杀父仇人喊父皇。
她自己孤身一人,在这曾经最熟悉的长宁宫,一天一天的混日子,等待着时机。
有时,她看着宫里的装潢,每每想起同方渊在这里的一点一滴。
池塘的金鱼,是方渊亲手打回来的;金丝楠木的床榻,是方渊从民间顶级工匠处求来的;那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灯展,是方渊送她的生辰礼……
如果,今生有缘,他们再遇该有多好?
三十二佛陀,七十四伽罗,可否听到她虔诚的祷告?
能否满足她一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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