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的第二天,关笑吟像只被晒化的猫似的瘫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啃着苹果。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街舞比赛的录像,镜头切到高光时刻,她跟着节奏晃荡着脚尖,脚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看不见的弧线。脚背上还残留着上周街舞课留下的淤青,那是她偷偷练习后空翻时留下的“勋章”。
“啪”的一声,世界突然安静了——老关把电视关了。
遥控器落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法官敲下的法槌。
关笑吟下意识绷紧了身体,苹果在嘴边停住了。
她抬头看见老关站在茶几对面,眼神严肃得像在看一份疑难病例。
“关笑吟,我们谈谈。”
果肉猝不及防地呛在嗓子里,关笑吟咳得眼眶发红。
这个开场白她太熟悉了——上次老关这么说的时候,还是小升初考试冲刺前,那天她藏在床底下的漫画书全被没收了个干净,连带着她攒了半年零花钱买的限量版海报。
“我考虑了一下,你们年级两百四十几个人,这次的摸底考成绩排名,”关既明的语气十分认真,没给她留任何耍赖的空间,简直像手术前给病人下最后通牒,“年级前八十,街舞课照上。考不到——”
“就停课?”笑吟缓过劲来,接话飞快,手腕一扬,苹果核划出抛物线,“咚”地砸进垃圾桶,像她对这个不平等条约的抗议。
她故意用了满不在乎的语调,但心里也知道老关没在跟她开玩笑。
街舞是她唯一坚持下来的爱好,也是她为数不多能感觉到自由的地方。
父女俩隔着茶几对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
墙上的挂钟“咔嗒咔嗒”响,关笑吟数着秒针走过三格,终于看见老关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
关笑吟撇撇嘴,回想摸底考当天的情况。
她英语向来不错,语文也还过得去,就是数学——想到数学最后那道胡写乱画的大题,她心里打了个突。
—
黄金周假期后的第一个上学日,教室里弥漫着躁动的气息。
窗外的梧桐树已经开始泛黄,偶尔有几片叶子飘落在窗台上,像在提醒着秋天的到来。
摸底考成绩单贴在黑板旁时,关笑吟正在把刚拆的肉松面包塞进嘴里,试图安抚一大早就闷闷发痛的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早饭没吃好。
“我去!我们班第一名是陶昨非!”讲台前面突然炸开惊呼,几个男生女生围着成绩单挤作一团,“年级第三!数学满分!”
听见这动静,关笑吟嘴里的面包渣差点喷了出来。
她拿纸巾胡乱抹了把嘴角,抓着面包挤进围观人群,视线顺着名单往下爬,在十几行后才找到自己的名字——关笑吟,班级第十二名,年级第七十二名——关笑吟松了口气,街舞课勉强保住!
这次摸底考,因为考察的大部分是小学知识,只有一点初中衔接内容,所以只考语数英三门,采用的依然还是百分制。
关笑吟考得最好的是英语——98分——她粗略扫了眼,没在班里发现比她更高的分。
英语成绩让她稍微挺直了腰板,可看到数学成绩时又蔫了回去——小学数学为主的试卷,她还只考了8开头的分数,实在是不好看。
“可以啊,”王闯在旁边捅她肩膀,“英语这么猛。”
关笑吟刚要硬着头皮嘚瑟两句,开学第一个月的代理班长拍着讲台宣布:“班主任说下节课先换座位,上课铃响后,保持安静到走廊排队,按名次进来自选。”
教室里顿时炸开锅,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座位调整。
关笑吟咬着面包回到座位,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要选哪个位置。
她本来以为按成绩换座位是从第一排位置按排名顺序依次往后坐,没想到是自选,成绩好的选择多,成绩在最后就意味着没选择。
关笑吟心情复杂地跟着大家一起收拾桌面,把散落的笔和橡皮收进笔袋。
突然,小腹一坠,有绞痛感漫上来。
她僵在原地——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不完全陌生。林知微早给她塞过小册子,老关也从医生角度给她科普过基础生理知识,可此刻所有理论知识都化成了冷汗。
更要命的是,她能感觉到热流正在浸湿她的校服裤子。
手掌无意识地捂着肚子,关笑吟心脏突突跳。
她看向邹筱的座位,她不在位置上。
甚至前桌的周乐萱也不在。
周围全是男生。
关笑吟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一下,感觉汗水正在顺着后背往下滑。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不可逆转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来得如此不合时宜。
“需要帮忙吗?”清冽的男声从右侧传来。
成绩单一送到班级,就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的陶昨非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座位上,他手里拿着笔正无意识轻点着桌上的练习册。
关笑吟抬头,对上他平静如湖水的目光。
“不舒服吗?”陶昨非又问,声音不轻不重,刚好只有她能听见,“我去帮你找老师?”
这个提议让关笑吟头皮发麻,不由开始担心老师来了,是否就能有办法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体面地走出这个教室。
她摸底考成绩没有考得很突出,要是老师不耐烦,她很有可能颜面尽失。
“我……”天呐,关笑吟低头趴在桌子上,她真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了会儿,才一鼓作气,“我可能没办法站起来。”
陶昨非察觉到她的抗拒,忽然站起身往外走。
“你干嘛去?”关笑吟慌了,声音都变了调——不是要帮她找老师吗?别她稍微犹豫一下,他就跑呀。
“办公室。”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后门。
三分钟后,上课铃刺破嘈杂。
陶昨非跑回来时,手里低调地攥着瓶红墨水。
同学们已经鱼贯而出在走廊排队,教室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俩。
“起来。”他低声说。
关笑吟刚站起身,就听见“哐当”一声。
陶昨非“不小心”碰翻了墨水瓶,鲜红的液体在她椅子上洇开,像朵怒放的山茶花。
北洲小学五六年级会开设健康教育课,帮助学生提前准备即将到来的青春期。
其实他看关笑吟的状态,就大概知道她正在面临什么状况。这其实很正常,没任何可羞耻的,但他也理解生理现象不想被别人注意到的心情。
他没什么更好的招儿,一时之间只想到了刚才在老师办公桌上看到的红墨水。
“还在班级里的同学出来排队!”周惠的呵斥从前门口传来。
少年镇定自若地把椅背上搭着的秋季校服外套递给关笑吟:“抱歉老师,我墨水洒了。”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玉石,清透又沉稳,“弄脏了她的裤子和椅子。”
关笑吟接过他的外套,闻到淡淡的青柠香。
阳光从陶昨非身后漫过来,她看见他额角浮着细密的汗珠。
班主任无奈摆手,对新鲜出炉的第一名表现出难得的耐心,“陶昨非,你先选座位,然后拿打扫工具把椅子和地面清理干净。”
“我坐原位置就行。”他答得干脆,拎起那把染红的椅子往后门走。
关笑吟把外套系在腰间,宽大的校服遮住了她所有的尴尬。
她低着头,快步走到走廊里,悄悄蹭到邹筱旁边,声音细若蚊呐:“有卫生巾吗?”
邹筱一愣,视线往她腰间一瞥,瞬间明白了什么,小声回:“没有,不过我后桌有,待会儿进教室我帮你借。”
关笑吟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外套。
选座位的流程快得惊人。
前十名像是提前商量好似的,全都默契地避开了前排,纷纷围在陶昨非座位附近扎堆。
关笑吟第十二个进去时,原本的座位早就被人占了。她犹豫再三,最终选了第三组前排——没法儿靠窗了,那就往前坐点吧,至少能把黑板看得清楚些。
等陶昨非拎着湿漉漉的椅子回来时,选座已经过半。
“谢谢。”关笑吟接过椅子,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背,凉凉的,带着水汽。
陶昨非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湿椅子不好让别人坐,她便让陶昨非把新座位的椅子带回老座位。
邹筱趁机溜过来,迅速把一片卫生巾塞进她口袋,冲她挤挤眼睛,“你腰上那件……是陶昨非的外套?”
关笑吟点点头,突然感觉耳根发烫。
“他帮你解的围?”邹筱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眼神复杂。
关笑吟还来不及回答,班主任就敲了敲讲台,“换好座位的同学先自习。”
到了女厕所的隔间里,关笑吟终于松了口气。
冰凉的自来水拍在脸上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镜子里的女孩头发乱蓬蓬的,眼角还挂着水珠,像只淋了雨的猫。
她盯着自己看了许久,突然有些眼眶发热。
水龙头还在哗哗作响,盖过了她急促的呼吸声。
她想到了陶昨非——
以后就不是同桌了呢。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失落感,就像咬了一口没熟的柿子,又涩又闷。
走廊里传来女生们的说笑声,关笑吟慌忙擦干脸上的水渍。
走到教室门口,她隐约听见周惠讲题的声音,还有粉笔与黑板摩擦的声响。
关笑吟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教室门。
陶昨非正低头写着什么,阳光为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似乎是察觉到视线,他忽然抬头,目光穿过大半个教室,与她短暂相接。
那一刻,关笑吟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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