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在凌晨三点惊醒。
我看的桌上,摊着第三次模拟考的数学试卷,鲜红的89分刺得我眼睛发疼。
离满分还差61分,离梦想的大学还有多远?
我没敢算。
*
枕头底下压着的是昨天母亲悄悄塞给我的二百块钱。
“买点好吃的,别太累,”她说这话时,眼神躲闪着我脸上的青春痘和黑眼圈。我知道那是她加班四个小时才能赚来的钱。
*
我们家里,书桌是唯一奢侈的东西。实木的,很沉,是父亲从他教了一辈子书的学校仓库里捡来的废弃办公桌。
他花了一整个周末修补、上漆,然后拍着桌面说:
“这桌子,能陪到你上大学。”
他说“上大学”三个字时,声音会不自觉地压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
可是,可是我的青春已经被切割成整齐整齐的方块了啊!——凌晨五点到六点背英语,六点半到七点四十啃数学,课间十分钟用来做文综选择题,午休的一半时间分给错题本。就连吃饭,我都在心里默背古诗词。
有时候我会突然恍惚,盯着窗外那棵老槐树发呆。初中的时候,我还能爬上去,坐在树杈间看云一朵朵地飘过。那时我写诗,尽管幼稚,但每个字都跳动着快乐。
“你是有希望的,”班主任上周找我谈话,“再加把劲,冲刺重点。”
他镜片后的眼睛满是期待,也满是压力。
什么希望?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颈椎已经开始发出轻微的响声,像生锈的弹簧;我的视力越来越模糊,世界在我眼前慢慢失去清晰的轮廓。
*
昨天经过操场,看见高一的学生在打篮球。其中一个跃起投篮的动作那么舒展,像要飞起来。
我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久到上课铃响才猛然惊醒——我已经三年没有碰过篮球了。
*
回到家,父亲正在看我的旧相册。七岁的我,抱着一只捡来的流浪猫,笑得看不见眼睛。那时的我梦想当动物学家,整天趴在草丛里观察昆虫。
“时间真快,”父亲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你都这么大了。”
我没说话。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个宁愿蹲在田埂上看蚂蚁搬家也不愿写作业的孩子。
那个孩子现在每天用掉三根笔芯,写满十几页草稿纸。
夜里,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虫,困在厚厚的茧里。
茧外是整个世界,茧内只有黑暗和即将到来的审判——要么破茧成蝶,要么窒息而死。
要么破茧成蝶,要么,窒息而死。
*
回过神来时,我看到月光洒在试卷上,把那个89分照得发亮。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教我写字的模样——
她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人”字很简单,就是一撇一捺,互相支撑。
“为什么要读书?”她当时说,
“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是为了明白更多道理。”
可现在,道理都变成了公式,梦想都换算成分数。
我打开日记本,想写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写过除议论文等等之外的任何文字了。
那些曾经活跃在脑海里的比喻、想象,都让位给了答题技巧和模板。
*
打开手机里的企鹅软件找学习资料,界面却蹦出来几年前的今天我发的一条空间,上面只有一句话:
“春天来了,楼下的玉兰花开得像一群栖息的白色鸽子。”
而今年,我连玉兰花什么时候开的都不知道。
抽屉最深处,藏着我偷偷写的小说,只开了个头。主角是一个能听懂风声的少年,他逃离了城市,在森林里建造了树屋。
也许有一天,我能回去写完它。等这个春天彻底过去,等这场漫长的奔跑暂时抵达某个终点。
窗外,天快亮了。我收起试卷,拿出新的草稿纸。桌角贴着目标大学的校训,也贴着一张从画报上剪下来的风景——一片无边的海。
“读书改变命运。”我轻声重复这句听了无数遍的话。
可我突然想起,在所有的定义里,从没有人告诉我——我原本活得好好的那个“命运”,究竟算不算一种命运。
而那个会在风中写诗、会为一朵花的开放而欣喜整天的少年,她的消失,究竟是不是改变必须付出的代价。
晨光微露,我拧开笔帽,开始了新一天的挣扎。
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也许有一天,这些啃噬的痕迹会意外地变成翅膀。
——写于25年11月2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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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早就想说『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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