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科目考试将于17:00正式开始，18:15准时结束。
16：44，齐酢走进考场。
5×6的布局，S形走向，她的位置是第二列的最后一个。
风吹开了桌角打卷的信息条。
【姓名：齐酢
考场座位：物理科目组第581考场座位07】
齐酢才安顿好自己，广播就响了：“现在开始宣读《考场规则》……”
同样的内容，同样的声调，这是第七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她把右手压在心口，闭眼感受在规律呼吸中渐渐平复的心跳。
“请监考员开启记录仪，检查试卷袋的完整性……请监考员分发试卷和答题卡……”
齐酢轻声道谢，接过纸张，扫视卷面，手上0.5mm的黑色水笔郑重落墨。
放下笔后，考场很静，几乎只有纸张摩挲声回荡。
这种氛围理应持续七十五分钟以上，可铃声响起的瞬间，四周却立刻传来疑惑的人声。
齐酢不解，抬头想张望，却凝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泼洒在黑板上的成片血色，浓稠液体缓缓向下垂落。
先前整齐的粉笔字已然没了痕迹，取而代之的是突然涌入鼻腔的浓郁腥气，连带着喉管都被粘腻的铁锈味充斥。
齐酢瞳孔骤缩，视线却并不移动分毫。
她在分辨。猩红在墨绿上并不清晰，但能瞧出字的形状。
她串了几次才串明白顺序：酆都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球统一考试。
考完了去哪里上学，酆都吗？招笑。
这么想着，鼻尖的腥气散了，喉头的黏稠也没了，只剩下前方朱红空悬。
齐酢轻笑着摇摇头，相信监考老师会处理好，低头想接着写题，却又是一僵。
【1、下列选项中正确的是（）
A.纯灵体与生灵通婚可产生可育后代。
B.孟婆汤主要成分是苯.乙.胺衍生物，无毒无害，可随意食用。
C.彼岸花汁液能使电子设备产生幻觉，但对灵体无害，无需控制种植。
D.灵体衰减速度与无线电信号强度成正相关，所以地府不能通Wi-Fi。】
视线上移，标题赫然是“酆都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球统一考试理论部分”。
血字只能让她受惊，但题目变了便无疑让人恐惧了。
质疑考卷的声响此起彼伏，昭示着这不是齐酢一人的幻觉，她的心一点点下沉。
面对考生的质疑与恐慌，监考老师却没有给出任何安抚。
“2号、13号、19号、23号考生警告一次，如有疑问请举手示意后发言。”
齐酢抬头看向声音来处，那人穿着一袭玄色中山装；她瞥向另一个监考老师，同样款式的衣服，同样面生。
他们不是监考老师。
这个时候监考老师不该优先警告，而且这种题目就不该出现在考场上。
但是考场秩序已经被严重影响了，不能尽快纠正的话肯定会重考。
那要怎么脱身呢。
不管是恐怖事件还是超自然现象，一定有规则和秩序。只要它的目的不是制造死亡。
新的秩序会是什么？
只是警告，还没发生危险，但齐酢心底烦躁。
她下意识侧目看向窗户，却只看见窗帘缝隙里的一片漆黑。
天，黑了。
她看着窗缝愣了神，就像能透过这条漆黑的缝隙看见校门外拥挤的人群。
直到监考员的声音扯回她飞扬的思绪。
“各考生注意，经查验，本次试题符合《地府课程标准》，不存在超纲、错印问题，请继续作答。”
一片哗然中，得到印证的齐酢敛了心神，一错不错地盯着监考员。
如果有危险性，那么很可能来自这两个身穿制服的家伙，毕竟他们是最近的异常。
“什么玩意儿？《地府生物课程标准》？”一个蓝毛不自觉地发声。
“13号考生警告第二次。”
他只是撇撇嘴，不以为意。
21号怀着希冀举手：“老师！”
监考员缓慢地转过头去，齐酢看着对方颈部皮肤随着转动幅度加大而咧开，露出齿轮咬合的金属颈椎。
“我在参加高考，对吧？”女生声音发颤，情绪明显不对。
蓝毛又接话：“谁高考考这么阴间的……”
“13号考生警告第三次，警告累计三次，取消考试资格。”
“有本事你取消啊，当你爹吓大的啊？”他不屑道，只是声音渐渐弱了。
丝缕灰黑的蠕动着的触手从监考员颈部下缘伸出，相互缠绕、融合，最终形成手腕粗细的针状。
齐酢看着，头皮有些发麻，牙关不自觉咬紧。
13号肌肉开始紧绷，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抓紧的拿卷子来，你知道我爸是……”
钢针在话语继续的一瞬间洞穿了他的胸腔，他的嘴甚至还在开合，声音与生命一同溢出。
光滑的曲面上倒映着他逐渐瞪大的双眼，钢针轻微地膨大又收缩，连带着他的面部也产生畸变。
以创口为轴心，13号的衣服缓慢蜿蜒着碳化，碎纸片般簌簌掉落，里面却不见皮肉内脏，只有森森白骨。
钢针的收回和出现一样迅猛。
直到骨架倒塌，散落一地，人们才恍然回神。
齐酢剧烈地喘息着，像是刚刚被掠夺了呼吸的能力。
血字、试卷、漆黑的外界、非人的监考员，无论迹象多明显，总会有人以这种缺乏意义的方式丢掉生命。
不过，也只有付出代价，才能看清规则。
监考员走近，手指按在21号考生桌角，回答她刚刚被打断的问题。
“现在正在进行的，是酆都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球统一考试。”
“不，不是这个，我在高考，我要高考，我不能再读一年了！我不能！”她木然的神色骤然激动起来。
她不是不害怕。她很害怕，只是一种恐惧压过了另一种。
“21号考生，警告一次，请遵守考场秩序。”
她站起来就要走：“不考了，我不考了，让我走！”
监考员的手按在她肩头：“本场考试不允许提前交卷，是否放弃考试资格?”
罩衫下的皮肤变得乌黑，并渐渐蔓延，但21号却好似无知无觉。
“放弃、我放”
那女生突然就不说话了，连带着考场也静了。
齐酢只能看见21号坐下，然后就只是静静地坐着。
她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硝石混杂着什么，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闻过。
百日誓师以来，这种情况常有，齐酢起初还觉得奇怪，后来渐渐习惯了，只当是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
现在看来，许是一种预告。
其实整体来说，考场没有发生很大程度的慌乱。
她想，这与监考员的状态不无干系，毕竟少有人会在绝对的武力镇压下猖狂。
不能提前交卷，不能放弃考试资格，反抗难有结果，那她就无路可走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考试会正常结束，他们可以直接离开。
齐酢向来爱新奇，但再爱也不会甘愿为此舍弃一个期待已久的未来。
在整个考场的寂静中，她也低下了头，看着考题，勾选了A选项。
读过题了的写了，剩下的就算了。她将笔掷出，力大了些，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她也不理会，就让它在地上躺着，反正用不上了。她可不想去酆都读书。
齐酢又一次看向左侧，还是一片漆黑。
它是源头吗，是笼罩着考场，还是笼罩着世界？
最好只是考场。她把手按上心口，感受着过速的心跳，紧紧地闭上眼。
妈妈还在等她，就在外面。
闲着总胡思乱想，她于是又看起题来。
考试不会不要慌，她不会，别人也不会，写就完了，蒙错一道是一道。
齐酢粗略地浏览着卷子，陌生的、熟悉的概念夹杂在一起，模模糊糊地能感觉出来它们来自同一个体系。
全是阴间的玩意儿，但在考卷上就显得不那么阴间了。
看着看着，仿佛看出几分趣味来，兴致正浓呢，余光中一处突然爆出火花。是电子时钟。
原本显示17：16的LED屏扭曲成一个透明沙漏，里面流淌着灰白的粉质。
带着电流杂音的考场广播随即响起。
【各位考生请注意，这里是酆都广播电视台，我是管理员七号。】
【为维持考场秩序，现启动净化程序，程序运作不计入考试时间。剩余时间：00:04:59】
声音听着有些熟悉，许是因为广播都差不多。
齐酢忽然被左前方飞来的粉末迷了眼。
她眼红了些许，顺着看过去，却没发现什么，窗户仍关着，墙皮也没有大幅脱落。
空调导风板打了一个来回，粉末被扬起，又簌簌飞来。
齐酢这才发现，21号不见了，这些细碎的灰白色粉末从她那源源不断地飞出来。
她的位置后方，浑身发抖的20号突然站起来，抡起水瓶狠狠地砸向监考员，迈着大步朝门口奔去。
监考员没有躲闪，也没有阻拦，任由塑料砸在胸口发出闷响。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考生急切的步伐，看他无意间踩上一点粉末。
他跑着跑着，裤子掉了，露出腿部骨骼，短袖没掉，但手臂也骨感极了。
雪白的指尖摸上门把手的一瞬，骨头架子溃散，只剩下一片下落的布料，覆盖住灰白色粉末。
齐酢支着脑袋瞧着，右边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人声。
“老师，我的答题卡在渗血... ...”6号考生颤抖着举起猩红的纸页。
齐酢下意识回头看她，恰好瞧见几道细弱的银芒闪过。
“检测到认知污染，执行净化程序。”钢尖刺穿透血肉时，监考员发话，“执行完毕。”
这次的进展慢了许多，齐酢能清晰地看见衣物和血肉被一点点腐蚀，直到露出森森白骨。
但她并不作声，只那么立着，像一个极佳的标本。
完整的骨头架子出现的那一刻，整个人化作粉末、散落一地。
全都是细碎的白色，哪怕是髋骨和头骨也是如此，完全不需要二次加工。
鲜活的人就这么失去生机，乃至最后变得无机。
铁锈味的血线忽然从天而降，齐酢的目光去追逐细丝，血丝却渐渐不动了。
她错目去看6号飘落的答题卡，是如出一辙的颜色。
这就是所谓的认知污染吗？齐酢看着它，按监考员的意思，这是假的，可她不这么觉得。
她灵光一闪，心跳陡然增快。
血腥倒计时将尽时，齐酢找准机会扬起卷子。
试卷扫过空中的血色，湿润的纸张在轻微的力道下轻松裂开。不是假的。
“老师，我的试卷破了，能换吗。”她举起纸张，声音清亮。
两个监考员同时转头，考生们的视线也瞬间集中。
齐酢坦然地迎着四道激光瞄准红点和无数如有实质的目光。
有同情，有害怕，有难以置信。她将一切收入眼底，和一道最特殊的视线碰上。
那是审视，来自一双很浅的青灰色瞳孔。
第三列第二排，是14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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