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怕我报警？”
齐陌敲下一行字，片晌后尽数删去。
她不是没有想过报警，可说到底这是家务事，她也不过是傀儡，还不到十二岁。报警这两个字，甚至连威胁她的效果都达不到。
她抓不住背后人的证据，甚至找不到那人的行踪。
齐陌平时很少在十二点之前回家，她喜欢夜晚的街巷，享受夜阑人静的城市。下课以后，她会在城市的各处穿梭，有时是散步，有时是飙车。虽然她不胜酒力，但是几乎去过楚江的每家酒吧，点杯鸡尾酒浅喝一口。
神经病找上门之后，她也没有丝毫放弃夜游的想法。说到底，她不算是惜命的人。
周四之前……
齐陌盘算着神经病的警告。
在美院，齐陌的形象颇有些不近人情。她很少参加同事的聚会，也不接受学生的鲜花，独来独往，似乎只沉浸于自己的艺术世界，就连楚江美院要给她办画展，她也是推三阻四。
好在，齐陌的人缘算不得上佳，倒也不算差劲，若是突发奇想组织聚会，大概也能请到不少人，毕竟物以稀为贵。
沙发上，解钦瑾凝神看着齐陌送给她的画作。
罢了，下周看画展的时候再问吧。解钦瑾轻轻叹气，起身走向浴室。
水汽氤氲中，她仿佛看到一个人影若隐若现。
“熙然，你还怪我吗？”解钦瑾的眼睛半睁半闭，眼前雾蒙蒙一片，口中嗫嚅。
浴缸里满是泡沫，飘在空中的肥皂泡一个接一个炸开。
解钦瑾低头望着水面，她整个人都被掩在泡沫之下，看不真切。
如果真的有轮回，你也该十二岁了吧。解钦瑾哀伤地想着。
自从和齐陌分别后，解钦瑾心头的阴郁始终没能散去。齐陌和熙然并无任何相似之处，可偏偏总能勾起她对熙然的怀念和愧意。而如今还记得熙然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了。
星期一的清晨细雨绵绵，空气里都透着潮湿。
齐陌踏着上课铃走进《中国画鉴赏与实践》的课堂。
从齐陌刚当上楚江美院的老师，她便开设了这门课程，是她开设的所有课程中最受欢迎的一门。尽管齐陌性格古怪的事情早已在美院的师生中间传开，有些课程甚至达不到开课人数，这门课依旧年年爆满，甚至有没有选上的同学前来旁听。
每每讲授这门课时，齐陌仿佛不是高高在上的教授，而是一名初入中国画世界的小学生。
严格说来，这门课程不仅有教材，还有代代相传的教案，在齐陌到楚江美院任教以前，这门课在学生间的风评向来是枯燥乏味。只有齐陌从不拘泥于教材和教案，她总能找到更独特的、少有人鉴赏的画作，让学生畅所欲言，再将要教授的知识融入其中。
单是探讨那些并不闻名遐迩的画家的生平往事，体察画师那刻微妙的心境，已足够让课堂氛围热闹起来。
在这样的课堂上，不苟言笑的齐教授也会难得地露出笑容。
然而，在这个星期一，齐陌一反常态地对着课本讲了小半节课，简单分享了几幅画圣吴道子的画作后便匆匆下课。好在，齐陌对中国画颇有研究，哪怕是照本宣科也比其他教师所授的更多了几分趣味。
回到办公室，齐陌拿出手机点开“神经病”的聊天框，发去消息：合同准备了吗？
对面像是没有想到齐陌这么快就选择了投降，甚至没再挣扎，言语间颇有些阴阳怪气：哟，齐大教授这么快就想通了？
齐陌懒得理她，转而开始编辑聚会邀请。
她确实太久没有组织过聚会，以至于简单的邀请信息都思考了许久。终于编辑好后，齐陌将消息群发出去。
发完消息，齐陌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置顶的聊天框。最后的聊天时间还停留在昨晚，她让她注意安全。
齐陌的手指动了动，想给解钦瑾发条消息，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发点什么，目光凝在昨天的几句对话上，似乎在期待解钦瑾能主动开启话题，好让她随便说点什么来掩去内心深处动荡着的不安。
可惜没有。
公司里，解钦瑾正忙着和甲方对接。
新改的架构和程序虽然通过了审核，但习惯性挑刺的甲方还是吹毛求疵地找到了几个问题。要是放在解钦瑾刚入职的年月，她多半会和甲方掰扯是非，而现在的她只会说着车轱辘话拖延时间。就算能力再强，没有权力的加持也只能忍气吞声。
早知道还不如去纵横。好不容易打发了甲方后，解钦瑾身心俱疲地腹诽。
纵横科技是楚江最大的科技企业，市值上千亿，当年解钦瑾的许多同学都想去那里就职。解钦瑾不想在大型私企的恶性竞争和PUA下挣扎求存，野心勃勃地想要闯出一番事业，因而选择了这家企业。
解钦瑾加入的时候，公司摇摇欲坠，看见她的简历时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董事长甚至许给她5%的股份，给她开了全公司独一档的薪水。解钦瑾也不负众望，靠着专业能力和巧舌如簧在一众上市公司中脱颖而出，拿下上亿的项目，力保公司没有破产。
当时的解钦瑾年轻气盛，天真的以为从此能在公司有真正的话语权，却不曾想聘用合同中另有猫腻，她手上没有任何项目的实质决策权，只是供老板差遣的打手。
但她又切实有着高昂的薪水、项目方案的选择权，甚至，公司择人用人也必须经过她的同意，几乎公司里的人都默认她是公司副总。因此，解钦瑾始终狠不下心鱼死网破另谋高就，犹豫不决地在公司逗留了许多年。在解钦瑾的带领下，公司也从十几人的小作坊，成长为上百人的中小型企业。
大概实在不好意思对解钦瑾的功劳视而不见，董事长终于将解钦瑾的名字写进了董事的行列，算是给了个名分。只是，一向只有解钦瑾这位董事加班。
齐陌呆呆地盯着手机，思绪已经飘到两天以后。
她已和“神经病”约好周三晚上在涅橙饭店见面。
周三晚上六点，齐陌准时踏进提前订好的包间。
“池——愿，你是叫这个名字吧？”包间里，只有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女孩子，齐陌开口简单打了招呼便在她对面坐下来，“怎么就你自己来了？”
从齐陌进门开始，女孩阴狠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游走，此刻面对齐陌的询问也只是无声地看着她。
齐陌丝毫不急，不紧不慢地招来服务员点菜，又交给服务员一包茶叶示意泡茶。
“你先出去吧。”女孩阴森森地开了口。
服务生疑惑不解地望着齐陌。
“先这样，不够的话我们再加。”齐陌礼貌地将菜单递还给服务生。
眼见着包间门关上，池愿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放到转盘上，缓缓转到钱齐陌面前，吐出三个字：“签字吧。”
齐陌没有追究池愿对她的话不理不睬的行为，只是为难地看着合同：“没记错的话，你今年甚至还没到十二岁，这桩生意，我和你谈——”齐陌顿了顿，抬眼看向池愿，颇显无奈地摇摇头，“谈不成。”
池愿像是早已料到齐陌会这样说，嗤笑道：“我这边的字自然已经签好了，姐姐不会觉得这点小事还要麻烦我妈妈来谈吧？”
“姐姐”这两个字，池愿特意咬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得了便宜卖乖的绿茶专属微笑，这样的笑容，齐陌小时候曾在池愿妈妈脸上看到过。
此刻看着池愿的模样，齐陌只觉得十分恶心，伸手将合同转回池愿面前：“让她来跟我谈。”
池愿握着藏在桌下的拳头，抬眼却俨然是无辜的模样：“姐姐，你不会以为除了乖乖签合同，你还有第二条路可选吧？”
齐陌脸上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不偏不倚地落在池愿眼中。
池愿自觉胜券在握，嘲弄地开口道：“今日虽然是姐姐设宴，可妹妹我也不至于傻到什么都不安排。你知道的，我的人，可都不满十二岁。”
十二岁，多么精准的年纪，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
“让她来。”齐陌的声压很高，带着威慑的意味。
池愿却没有品出威慑，只觉得对手恼羞成怒，即将满盘皆输。
“别再挣扎了。”池愿摆出胜券在握的姿态，将合同转回齐陌面前，“你斗不过我的。”
齐陌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合同。
见齐陌不说话，池愿收了笑，改换诚心道歉的模样：“姐姐，上次是我们做的不对，让姐姐太不体面了，我向姐姐保证，只要你签下这个合同，今天不会让你见到那些糟心人。”
齐陌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腕表，伸手拿起桌上的合同：“看来我们没有什么谈的必要了。”
池愿没想到齐陌对她的威胁视而不见，眼底的狠戾再也藏不住：“齐陌，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齐陌充耳不闻，起身直接将合同推到池愿面前，平静地说：“帮我带句话给她，想要什么自己来找我要，少让小屁孩瞎蹦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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