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喜气鬼(3)】
大丧被喜气鬼打断。峦城中的百姓也因为这接二连三的折腾而不愿再生是非,统统都拖着疲惫的步子,挂着白布红布回家去。
这场仪式就这么不了了之,但是之前在黑森林卡口布置好的器具却没有撤去,只因府衙,容海宫和城中富商三方商议了一下,决定留下。
事实证明,她们的决定是对的。
早上还一片狼藉的大丧现场,到了傍晚,竟然被城中百姓自发地收拾好了。她扶起一张小桌,他摆出一挂元宝,你撑起一片棚子,我填平一点沟壑……
等到姚三领了母亲的命,带着人来卡口放下几坛好酒的时候,卡口处已经被贡品填满,各色花草,纸品,白布在夕阳中招摇。
姚三看了,又让人从家中拿来许多蜡烛,围着卡口点了一圈,还留了两个下人看顾。
等他回了姚府,就看见姚历沙正跟着祖母和母亲忙前忙后,清算今日的出账。姚历沙身上的素白衣袍还没换,衣服上全是灰,也有零星血迹。
那时候明断突然回城,只让她们姚家做了三件事。
一,找几个进出过黑森林的人看着蓬头鬼;二,姚家的布庄有多少红布就散多少红布出去;三,让城中百姓都穿些红的笑起来,不笑就去死。
生死关头,姚家自然照做,各处布庄几乎被搬空,就连那些桃红,粉红,水红的布料都散了出去。
如此做来,虽然损失大了些,但是好歹救了乡里乡亲们一命,还能给姚家再挣出好名声。
那个蓬头鬼在喜气鬼死后就又交给了明断。明断深知不让蓬头鬼看见动物被好好安葬是不会消停的,于是要城中的养牲畜的大户拉来了好几车的兽骨兽尸,当着蓬头鬼的面埋了。
蓬头鬼终于相信了峦城人的诚心,自己滚出了峦城。
那些看守过蓬头鬼的人此时正被姚家留下来用饭,方二郎也在其中。
姚三看见方家人就不自在,但是其他人都在忙,他只能硬着头皮坐在席间尽东道主之谊。这些人吃得快,也没有什么破规矩,很快就散了席。
姚三垂头丧气地走回后院,来往众人没有一个注意他。
姚历沙回后院取东西,正好撞见了姚三。
见他如此,姚历沙忍不住训了他几句:“还是这么不靠谱!今日家里散了这么多布料出去,你不说出去帮着布庄清点,也好歹在前面尽尽孝,帮个忙!”
姚三刚要争辩什么,姚历沙就摆摆手:“罢了罢了,反正等我走了,你在家里怎么也得担起责任来了,现在且随你吧!”说完,她就要走,姚三却一下抱住她胳膊。
“阿姊要上哪去?不在家了吗?”
“回头跟你说。”姚历沙匆匆走了。
姚三顿时觉得自己没着没落的,在哪都招人嫌弃。不知不觉间,逛到了大侠们住的小院。他见院门没完全合上,就试探性地走了进去。
但没想到刚进院子,就听见一声呵斥:“滚出去!”
姚三吓得一溜烟跑了,一边跑一边道歉:“不好意思,大侠,不好意思!”
与此同时,索珑撇了撇嘴,冲着运气完毕的明断道:“你把我也吓一跳。”
“谁让他不打招呼就进来,我正调理内息呢。没一掌拍死他都算不错的了。”明断从榻上下来,“淮三泉怎么样了?”
“死不了。”索珑给明断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你要去看看吗?”
“看看吧。毕竟明天就得走了,不能再多耽误,再耽误,怕是又会有鬼修闻讯而来。如果就这么死了,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明天?”索珑有些诧异,“这么快吗?他能走吗?难道要我拖着他?我可不想,也没那个精力。”
明断笑了笑,从包袱里摸出前两天她们俩出去“闲逛”的时候从黑森林里找回来的抢灵袋。
“别忘了,我们还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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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断和索珑踏进淮三泉的厢房,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姚家派来的小厮刚出去,他端来的药还在榻边小几上冒着白气。
淮三泉躺在榻上,紧闭双眼,腕上缠着麻布。
索珑一见着他的手腕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之前用原身捆住他伤处止血,整个人都泡在了他的血中,那滋味,冰凉彻骨,并不好受。
明断走在她前面,手放在淮三泉眼前晃了晃,他睁开了眼。
“何事?”他问,声音听着有些虚弱。
“我们明日要走。”明断的语气尽量柔和。
淮三泉默然半晌:“什么意思?”
“我要把你装进抢灵袋里带着走。”
索珑在一边有些紧张,她觉得淮三泉很有可能拒绝。
但淮三泉只是静静地躺着,看着上方。
离开天清宫不过一月,他就已经先后遇见了三个鬼修,若是加上蓬头鬼,那就是四个。他知道自己体质特殊,也知道自己如果不离开天清宫,迎接他的将会是十分安稳的生活,直到命运的尽头。
他就是不想要那样安稳地走到尽头才选择逃跑。
但事实又告诉他,他自己一人在外,寸步难行,很可能出了这个门就又被另外的鬼修抓去。
虽然这个明断和索珑来历不明,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们是高手,深不可测。这样的高手要带着自己上路,肯定有她们自己的目的。就算那个目的是要他的命,他也没有立场和能力反抗。
“知道了。”
索珑有些诧异。
明断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不问问?”
“问什么?”淮三泉的目光转向她,“问你们为什么要带着我吗?我问了如何,不问又如何,从碧清观到峦城,你们都在救我的命,四次。就算是我敬仰了多年的各位真人当下现了身,不要我跟你们去,我也是没法听的。救命之恩,死不足报。”
淮三泉流露出一丝苦涩。
死,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就算他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两遭,也没法接受心底的强烈不甘。
被人辖制着活,抑或自由自在地死,他现在要选前者。尽管在明断和索珑的手里,他有没有自由自在地去死的资格都很难说。
“我的命都是你们给的,现如今你们不过要带着我一起走,就算是你们要我当牛做马,也不是不可以。”
话出了口,淮三泉才觉得有些赧然。若是这些话叫他的师傅或者是儿时的伙伴听了去,不知道会是什么想法。
“跟颗豆芽菜似的,谁要你当牛做马?别侮辱牛和马。”明断讽道,转身要走。
但没走两步,明断就折回来,把淮三泉从床上提起,拿起小几上的药碗,直接给他灌了进去。
淮三泉不想喝,嫌苦,有些挣扎,白皙修长的手指扒在明断的手上。但他安然无恙时都撼动不了明断的一根手指,更何况他刚割过腕?
明断被他弄得有些痒,抖了一下,汤药洒在她自己的手上。淮三泉终究还是被灌下去半碗,呛得咳嗽连连。
索珑抓了条帕子给明断擦手。明断擦完,随手扔在榻边水盆里。
“不喝药你就不怕死在抢灵袋里?”索珑翻个白眼,出门喊小厮进来给他收拾。
两人离了淮三泉的屋子,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两百多年的陪伴,她们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她们到了那么多地方,遇见那么多人人鬼鬼,每次都是杀了就走,能不接触别的人就不接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有些时候,凡人甚至都不知道是谁救了她们。在她们眼里,只不过是睡了个觉,鬼修就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
明断的名字,也是因此也只在鬼修当中流传着,凡间众生不知道她是谁。明断也不需要她们知道。没有特意庇护,那就不配享有名声。
这次的峦城,实在是个例外。就连修庙,都是因为明断十分明确地表示要为姚家带人出来,才会开口索要。甚至那索要,都只是她的一次小心试探。
所以,这个八字轻的淮三泉对她们而言,也只是个意想不到的礼物而已,是为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但是淮三泉却道,她们的所作所为对他而言比三清真人都重要,他可以用命和无条件的顺从来抵。
有趣。
但也无趣,他现在这个状态,就算明断告诉他,她们带着他,只是为了把他当鬼饵以引来鬼修,他估计都不会说什么。
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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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明断和索珑刚出房门就听见院门被人敲响。
来人是姚常玉,她拄着龙头拐杖,提着一个包袱,独自来了小院。晨光熹微,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映出淡淡光晕。
姚常玉对于明断这就要走的事情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又拿出一千两银票。
“扈云大侠救了我们峦城人的命和心,小小敬意,请务必收下。”老太太把银票塞给她的时候,紧紧握了握明断的手。
明断收了。
姚常玉把手中包袱递给索珑:“五彩姑娘,这里面是一些我们姚家自己的匠人做的各色头饰和轻便的衣服。看姑娘打扮,不喜欢穿鞋袜,就没有准备。”
索珑也收了,轻声谢她。
最后,姚常玉又从怀中拿出一枚墨绿宫绦,样式简单,流苏也不长,但实在精巧。
“庙,我们家会继续修,也会按时供香,大侠莫要担心。这宫绦不是匠人做的,是我自己打的。请大侠一定要带在身上。我姚常玉别的本事没有,也不信神佛,只信自己。也许是上面的真人看我心诚,所以活了七十年,都还算顺遂。临老了,还有大侠这样的贵人救我孙女,救我们一家子,救我们峦城。”
宫绦被放在明断掌心。
“所以,我大概是有些福气的。这宫绦,大侠带着,权当求个平安,心安。”
老太太的手皱皱巴巴的,指尖在宫绦上颤抖。她抬起脸,略浑浊的一双眼专注地盯着明断。
明断握住宫绦。
“好,我定会带着。”
姚常玉满意了,嘴角的细纹现在脸上。“那我就先走了,不送。”
她果然没有送,明断和索珑连着抢灵袋中的淮三泉畅通无阻地穿过了姚府。府内只有几个下人在外面活动,见了她们只像往常一样微微点头。
府门为她们大开,明断和索珑走了出去。
走远几步,府门轻轻关上。
清晨时分,街上没有什么人,昨日骚乱遗留下来的痕迹已被被清理得差不多,只是还有些散碎红布和野菊被丢在路上。
有店家打着哈欠出来卸窗板,还有人拉着板车回家。
明断边走边戴上兜帽,露出来的那一只眼看着掌心的宫绦。想了片刻,明断把它揣进怀里。
两人走到城门处,府衙的人认出了她们,不发一语地让她们通行。
她们出了城,去看了一眼黑森林的卡口。
昨日姚三拿来的蜡烛都已燃尽,只留白色烛泪斑驳。各色贡品被晚间的风吹得七零八落。
歪斜的棚下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姚历沙。你怎么在这?”
“我也要走,想跟大侠结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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