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峦城黑森林（6）】
黑森林的变化几乎是在天刚大亮时就被进林来的当地人发现了，他们放下手中的工具，转而回城放出消息：“黑森林的宝贝都没了！”
姚家消息灵通，找了个人通知方家，两家一起，急吼吼地赶来了卡口。
姚家老太太亲自打头，卡口的衙役卖她一个面子，草草登了姓名就放她们进去。
还在林间慢慢走着的姚历沙一听见自家人的声音就忙不迭地冲出去，也不管明断她们了。
“奶奶！母亲！”她喊着，尽力跑着，也不管膝盖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方二郎则轻声请求索珑放开他，他要赶紧去和自己的家人团聚。
索珑道：“送人送到西。”
她捆着方二郎的那两条辫子又变长了许多，送着他向人声处去。方二郎几乎是和姚历沙一起扑进的家人怀里。
索珑的发辫悄悄撤走，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姚常玉老泪纵横，被她身边的妇人扶着，颤抖的手摸着姚历沙的脸：“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姚历沙的母亲也是一边念佛拜道感谢上苍，一边查看着女儿的伤势。姚三弟弟则在一边蹦跳，高喊：“我就说大姐姐一定可以出来，大姐姐最厉害！”像是在喊给旁边的方家人听。
方家的那个戴黄发带的姑娘没空理会这种幼稚的挑衅，跟母亲一起搀扶着哥哥往山下走。她们家没有姚家那样势大，卡口衙役只允许她们两人跟着姚家人进林来，其他的家人都等在外面。
“二哥哥，你还好吧。身上哪里不舒服？”
方二郎虚弱地笑笑：“还好。昨夜后背受伤，幸得两位大侠救治，回家找个郎中看看就没事了。让母亲和满元担心了，是我不好。”
方家母亲垂泪：“怪我，就不应该爱慕虚荣，叫你跟着姚家人进来。”
“没事的，”方二郎轻轻拍了拍母亲搀扶着他的胳膊。“希望不要因此影响妹妹的婚事。”
方满元皱起眉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操心这个？”说完，她回头剜了一眼还在活蹦乱跳的姚三一眼，继而扫视了周围，“哥哥说的那两个大侠呢？得感谢人家。”
方二郎也回头看了一眼：“不知……”
他腰上还留存着一些被细辫捆绑着的感觉。方二郎在心中默默叹息，难道大侠们就这么走了吗？他甚至不知道她们叫什么，该怎么报答这份救命之恩呢？
他想不出答案，被母亲和妹妹带下了山，和姚家人一前一后，都上了自家的车。
姚常玉上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黑森林，除了几个查看情况的衙役，许多好奇的当地人，她并没有看见之前的那两个姑娘。千两银票揣在她怀里，沉甸甸的。
姚历沙的母亲问了一句：“母亲，要不要派人去找找那位扈云大侠和她的丫头？要不然咱们的庙花钱修了她们也不知道。”
“先走吧。”姚常玉道，掀帘子进了马车。
明断和索珑站在树影后面，望见姚、方两家人上了马车就要动身出去，但是一旁的淮三泉却迟迟没有挪步，看得出神。
他很羡慕姚历沙和方二郎。他早已记不清上一次像她们一样扑进亲人怀里是什么时候了。
他从没有见过祖母祖父和父亲，也没有姐妹兄弟，就连他的母亲，也在他不到五岁时离他而去。对他而言，母亲之后，对他最好的人就是师傅。可师傅远在皇城天清宫，他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怎么不走？”明断问他。
淮三泉回过神来：“哦……这就走。”他低着头，一瘸一拐地跟在明断之后。
她们很快就到了进林卡口。卡口乱哄哄的，全是来看热闹的当地人。衙役拦住这边，那边又冲进去三五个，明断一行赶紧混在里面走了出去。
有当地人发现她们是从森林里出来的，目光粘在她们身上走了好一会儿，但很快就被森林里的消息吸引注意力：“宝贝真的全死了！”
“都死了？”
“啊？都没了吗？”
“真的假的，怎么回事？”
……
一行三人很快进了城，停在一家还未开铺的酒家面前。
淮三泉率先整理好头发，给她们俩行了个礼：“大侠们，淮某还有事，就此别过。大侠们的大恩大德，淮某来日再报，先告辞。”言毕，他就要往容海宫的方向去。
明断伸手抓住他肩膀，扯起嘴角：“你还挺会耍滑头，谁说你这就能走了？”
她仅剩的那只眼睛微微眯起。索珑立马上前捂住淮三泉嘴巴，等她的手撤去，他就发现自己喊不出声音来了，腰间的那些黄符瞬间成了废纸。
淮三泉心中一凉，完了，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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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断把淮三泉带去了她们进林之前住的那家客栈，点了许多吃的就让索珑留下看着他和小黑猫。小黑猫一找到机会就要明断送它回白虎洲，喊得明断心烦。
明断在客栈楼下匆匆吃了碗汤饼就背着刀去找姚家在哪。问了没几个人就有个在铺子里做活的大娘要她跟着自己。
“跟我走，我正好去姚府送账本。”她把手里的册子塞进小二牵来的一匹马的褡裢里，继而翻身上马问明断，“能骑马不？”
明断挑挑眉：“当然能。”她伸手要马。
大娘嗤笑一声：“谁知道你是谁啊，万一你把我们铺子的马骑跑了怎么办？你给我上来。”她伸手向明断。
明断略尴尬，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大娘身后。谁叫她不认识路，又不想浪费时间，只能叫这个凡人带着。
到了姚府门口，还没等明断自己报出身份，门口的小厮只看了她一眼就狂奔进去通报：“老太太，老太太，那个穿兽皮的大侠果然来了！”
很快，姚府门大开，十几个穿金戴银的下人簇拥着姚老太太和姚历沙母亲出来迎接明断。
明断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但为了银子和庙，只能硬着头皮进了这深宅大院。
姚历沙在自己的房间休整，所以没有出来。姚常玉不是废话多的人，给完银票就要履行修庙的承诺。姚历沙母亲这次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要在动工之前去问问道长。
明断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交代完“太明真人”的特征和供奉需要的规模就准备告辞离开。
姚常玉欲言又止，她其实想让明断在姚府住下，等姚历沙确定没事了再放她离开。这样也能趁此机会，好好招待一下大侠。
明断自己却觉得自己没必要多留。她刚转身，就看见一个眼熟的人从后院走过来。
她没有认出灰头土脸的明断，目不斜视，径直去找姚历沙母亲，道：“姚大娘子，诵经完毕，大小姐已然安睡。贫道一行这就要回容海宫去了。”
姚大娘子千恩万谢地要身边的丫头给道长封银子。
道长正要推辞，旁边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抓住她胳膊。
“无瑶？”
无瑶吃惊抬头，发现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见着她，她就想起不久前的那场惨剧，不由得哽咽起来：“大侠！没想到贫道还有命再见你！碧清观……”
明断打断她的话：“不必说，我都知道了。碧土在我这里。”
无瑶却有些疑惑：“碧土？”
明断眼珠一转：“淮三泉。”
“他还活着，太好了。”无瑶好像有很多话要说，谢绝了姚大娘子的银子，就要请明断去容海宫小叙。明断也有此意，姚常玉趁机提出要她们俩都留在府里的请求。
姚大娘子也跟着附和：“是啊，道长们留下吧。我还有事要问道长们，再加上道长们明日还需来此给小女诵经，容海宫太远，来去不便，不如就住在这里。扈云大侠也是，大侠初来峦城，人生地不熟，还救下了小女性命。请扈云大侠住在此处，给姚家一个报恩的机会。”
明断思索了下，确实这样最方便，还不用花银子住客栈，只是她要亲自把索珑和淮三泉带过来才放心。
跟姚家人说好，明断和无瑶暂时分开，一个和道友们去用姚家备下的饭，一个出去接人。
等到一行三人来到姚府门口时，发现门口停了好几匹高头大马，丫头们正轻车熟路地把它们往马厩牵。姚府里面还乱哄哄的。
明断和索珑对视一眼，后者把淮三泉抓紧了些，怕他趁乱跑了。
跟着下人进了府，明断远远就看见那个姚三弟弟在姚常玉和姚大娘子面前打滚撒泼，旁边的丫头小厮正围着劝。
“啊啊啊啊啊我就要和方家结亲，我就要！我就要！大姐姐和她家的废物二郎都回来了，母亲为什么不能去提亲！”
姚大娘子好声好气地跟他讲道理，他仍是不听，气得姚常玉拿出龙头拐杖又给他一下。
“人家满元姑娘今儿都派人来说了，不考虑跟你结亲，不考虑跟你结亲，你闹有什么用？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
姚三吃痛，抱着腿坐起来，跪下了，一抹脸蛋，带下几滴泪来。
明断摇摇头，没管，和索珑、淮三泉一起去了后院。姚家人给她们分了一个一进院，有三个大厢房。
明断和索珑一起住，淮三泉自己一个屋。
明断安置好索珑和小黑猫就去了淮三泉的房间。
送走姚家的下人，明断反手关上门，抬手解了他嘴上的法术。
淮三泉开口第一句就问：“大侠到底有何求？”他捏着拳头。
明断转身坐在方桌旁的太师椅上，单手玩桌上的茶杯。
“你问我？我倒要问你。你隐藏身份，从天清宫跑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找死来了？忘了跟你说，我方才在这碰见了无瑶。她平安无事，现在在容海宫。”
明断翘起一条腿，“她竟然不知道你道号碧土，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跟她们说你也是修道的，再加上你出现在碧清观时穿的是太监的衣服，还一早就知道你自己是个八字轻的短命鬼……解释解释你此行目的。要不然，你的命，我要收回去，告慰碧清观的亡人。”
淮三泉听她这么说，倒是放下心来。
他还以为明断是效力于比黑森林鬼修更厉害的人，要绑架他献上去。现在看来，倒是明断自己对他有所求，在探他的底。这就说明，自己对她有价值，一时半刻她不会下杀手。
淮三泉缓缓走了几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我可不相信你会杀了我。你连杀了两个鬼修，一定是个心善的人。我虽然天资不高，命格不好，但是好歹出身皇城天清宫。不如你说说，想让我做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帮你做到。”
明断嗤笑，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杯子碎成好几瓣。
“你一个要死的人，口气还不小？不说可以，我就算挖了你的眼睛，割了你的耳朵，削了你的鼻子，只要留你一口气，照样能达到我的目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
淮三泉也学着她的样子笑，一点不慌：“那我就去死。”
说完，他抄起桌上的碎瓷片，割开自己的脖子。朱红的血如雨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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