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喜气鬼（1）】
峦城森林大丧被定在十日后。
明断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反正姚家人都会一手包办。淮三泉也不用她们管，姚家一直都有派人来照顾。
明断有时会和索珑出去逛一逛，置办一些往后可能需要的东西。每到这时她都会亲自去“嘱咐”淮三泉两句，免得他在后面捣鬼。
淮三泉早就可以开口说话了，但他一开始还想骗过明断。
那日明断和索珑去前厅开会回来，刚转过弯就看见他扶着一个小厮的胳膊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干嘛呢？想跑？”明断皱眉，“回去。”
淮三泉对她怒目而视，扭头就走。
他回了房就关上门，明断看了那房门一眼，算算时间他应该能说话了，便轻手轻脚摸过去听。
果然，她们刚贴近房门，就听见淮三泉有些沙哑的声音。他在问那个小厮：“你们老太太请扈云和五彩去做什么？”
听见这话，就没有再接着听小厮回答的必要了。
两人回了自己的房间，明断盘腿坐在榻上，不禁冷笑道：“之前装太监，现在装哑巴。就算只是为了日后带着方便，总有一天我让他变成真的。”
索珑笑笑，摸了摸小如意的脑袋：“把哪个变成真的？”
“都变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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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历沙这些日子总是睡不着。
虽然家里人并未像她设想过的一般因为她今后无法再进黑森林挖宝而冷待她，还让她参与到森林大丧中来，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地位，这叫她稍微放了心。
但随着大丧的临近，她越发地不安。
大丧是最后一件有关黑森林的事情了，这件事结束之后，姚历沙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需要学点日后能用得上的，能赖以生存的本事。
昨日姚历沙趁着方满元帮方家来姚府传话，偷偷拉着她到一旁，问她关于务农的事情。方满元知无不言，只提出了一个不解。
“阿姊家主要是经商，田里一向有庄户在管，阿姊如今问这些，是有何用？”
姚历沙之前不管别的，只管进黑森林。说好听点是给家里争光，延续传统；说不好听点就是个玩命的吉祥物。
虽然她一身本领，扔在野外定然比别人活得够久，但黑森林泯灭，她的这身本领没了用武之地。
姚家凭着姚老太太在峦城起家，不敢败家忘本，一直都是能者居上。就算是姚家本家人也得各凭本事。
就算她在一夜之间成为农业奇才，经商能手。一时半刻的，母亲和奶奶也很难给她从严丝合缝的家业中谋一个合适的差事。总不能叫她去布庄卖布。
姚历沙很明白，黑森林带给她的光环会像那个鬼修一样迅速死去。
思索数日，她又将目光放到了明断身上。
姚历沙回来之后就很是留意明断和索珑的动静——她们两人总是独来独往，不要姚家的人陪同。
姚历沙因此生怕等到大丧结束，这主仆两人就突然消失无踪，只能明里暗里地把她们盯得更紧。
森林大丧的那日的卯正，因是夏季，天已大亮。
姚历沙早早地起来准备，还派了两个自己的丫头去大侠的小院看看她们起来没有。
等到她准备完毕，要出门去找母亲和祖母，有个丫头回来报，说是扈云大侠带着五彩姑娘和淮公子往前厅去了。
姚历沙点点头，叫她把另外一个丫头也叫回来，心里已有了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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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参加大丧的人数比明断想的还要多些。
无论是做哪个行当的，都由大户打头领着，穿着素衣头戴白帽，从家中出来参加仪式。她们披着朝露，都是一脸肃穆。
黑森林这个阴邪地方泯灭的消息，连大合皇城都有所耳闻。君上拨了银子来慰问当地，也含有恭喜的意思，唯独这些当地人却沉浸在哀伤里。
要不是明断之前就了解当地人和黑森林的关系，她现在怕是也无法理解如今状况。
其实明断自己心内是高兴的，因为斩杀了八十九，离回去又近了一步。可她如今身处此地，怎么也笑不出来。
明断和索珑早众人一步被姚家的人送到了黑森林卡口，站在略高的山坡上，目睹浩浩荡荡几百人从城中鱼贯而出。
明断望着雪白的队伍不由得退了两步。索珑往她身后藏了藏。
“主人，要不，我还是变回去吧。”索珑怯怯地小声道。
明断看了周围的姚家人一眼，她们有的去接待那些大户，有的去维持秩序，其他的人都站在临时设的棚子下守着器具纸钱等物，没人盯着她们看。
就连淮三泉都没跟她们在一起，他身子还弱，被姚家小厮扶着，盘腿坐在棚子下的矮几上。
明断确认完毕，这才点了点头，背对着众人，抬起左手。
眨眼间，那个黑乎乎的丫头就不见了，变成一根坠着铃铛的杂色线绳，钻进了明断的袖口。
这一切，被即使混在大户人家中，但还在注意着她们的姚历沙尽收眼底。
“历沙，历沙！”姚大娘子喊了她两声，想让她跟相熟的长辈打个招呼，但她并未理会。
“历沙！”她又喊了一声。
姚历沙这才醒过味来，匆匆招呼了一圈就拔腿往山坡上走。姚大娘子拽不住她，只能跟旁边的人致歉：“她一向如此，莫见怪。”周围人都是本地的，不在意这些虚礼，并未说什么。
姚历沙一边往明断那边去，心一边突突地跳。
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根绳子？这绳子还能动，还钻进了大侠的袖子里。
那五彩姑娘不是妖就是怪。
丫头是妖怪，主人会是什么？真的担得起“大侠”一词么？姚历沙想到这，有些嫌弃自己。不管怎么样，扈云都救了自己，管她是什么！
“扈云大侠！”姚历沙喊她。
明断僵了一下，随即慢悠悠地转身：“姚大小姐有何事？”
“我看到了。”姚历沙开门见山，“五彩姑娘变成了绳子。”
明断的眼神飘了一下：“所以呢？”
“我，我之前在黑森林中，问过大侠师从何门，大侠现在可以同我说了吗？”
“我没有师傅。”明断放松了些，“无师，无门，无娘，无爹。我什么都没有。姚大小姐满意了？”
她面上泛起一丝苦笑。出身神兽一族又如何，凡人问她话，她不是照样答不出来。
姚历沙听她这意思好像有些误会自己，赶紧解释：“大侠不要误会，其实我有一事相求。”
“有话快说，丧事快开始了。”
“我想跟着大侠。”
明断往后退了一步：“什么意思？你要给我当丫头？我有五彩了。”
姚历沙追上去一步：“不是，我想跟着大侠走四方杀鬼修！我之前就被家里培养着进出黑森林，脏的累的我都不怕，风餐露宿我也都可以。”
明断嗤笑一声，不把她们凡人嘴里的“脏”“累”放在眼里。这个姚历沙在凡人堆里也许是个能人，但在她的世界里，连小如意都比不上。
索珑不在，明断想不出委婉拒绝姚历沙的话，只能闭着嘴什么都不说。不过幸好，姚常玉很快就爬上坡来——丧仪即将开始。姚历沙只能悻悻地回到了姚家的队伍里。
丧仪开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并不需要明断做些什么，她只是在坡上站着，看着坡下的那些雪白的人们。她们安静又哀伤地听容海宫道长的诵经和知府的训话，还整齐划一地做着悼念和祭拜的动作。
森林的风带着虚无，公平地刮过每个俯首的人。
明断没有跟着做，她光是看着这庄重严肃的场景就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逃离的念头，只能让自己变成一截木头，一动不动。
她的脑海中似乎又出现了那些遥远的画面和声音。
“劣种！”
“不配！”
“就不该生你！”
“哈哈哈哈哈活该……”
明断的视线不由得往地上去，她紧紧盯着一片落叶，数它有多少条叶脉。
“哈哈哈哈哈活该……”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让明断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自己脑子里的声音。
她抬起头来，发现坡下离棚子最近的一些人在左顾右盼，明显是也听到了什么。
有人在笑。在一座城池自发举办的丧事里笑，笑她们为百兽百草而哀伤，为逝去的乡亲而落泪。
明断神经一紧，在闻到鬼气的同时，迅速召出袖中索珑的原身，一头握在手里，一头以迅雷之势甩了出去。
长命缕带着清脆的铃声捆住了在棚子下安坐的淮三泉，把他卷到了明断身边。
笑声停了。
继而是带着笑意的话语：“哈哈！看来传闻非虚，你有点本事。碰都没让我碰到。有趣！”
淮三泉甚至叫都没来得及叫，就被拽了过来。
“怎么了？”他刚站定就问道。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高一矮，一红一花两个身影从棚子里蹿出来，撞飞装满纸钱的篮子。
纸钱满天飞舞。
坡下的人们惊声尖叫起来：
“妖物！有妖物！”
人群瞬间炸开，疯了一般地四处逃窜。很快，人群哀嚎起来，有人的肋骨被踩断，有人的脑袋被撞碎。
姚历沙反应最快，架着母亲和祖母就往城墙那边退，贴着墙跑，不容易被撞倒。
两只鬼冲着明断她们来了。
见鬼的目标不是人群，明断赶紧把淮三泉往旁边一推：“用不到你！索珑，带他走！”
黑丫头得令，冒出来，抓着淮三泉就往森林里跑。
红的那个咯咯笑着，要去追淮三泉，却被一把大刀挡住。这时候明断看清了他的样子，明了了他的身份。
花花绿绿的另一个鬼只一闪，就混进人群中不见了。
“明断，跟你做个交易。你让我吸几口那小鬼乐，我就少弄死几个凡人。”红衣鬼道。
要不是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后手，明断几乎要笑出来了。
小鬼乐，淮三泉在鬼圈竟然是这个名字。凡人有老头乐，他是小鬼乐。
明断抿了抿嘴，道：“喜气鬼，你搞清楚，我没有守护凡人的责任。你威胁不到我。”
喜气鬼咯咯笑着：“是哦，你被上面的天尊踢下来了。不好意思我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该！”
明断气得直接开打，喜气鬼也料到她会动怒，迅速招架。一人一鬼斗了几招，城门那边突然传出大叫声。
“救命！”
紧接着，穿着花褂子，头发像是被鞭炮炸过的蓬头鬼牵着几个倒霉蛋，踩着满地受伤的凡人又一次现身。
喜气鬼立马停了手，翻了几个跟头远离明断，去骂蓬头鬼：“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先让我吸到小鬼乐你再挖你那坟！”
蓬头鬼梗着脖子：“各干各的，互不干涉！”说完，他就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堆铁锨，一个凡人手里放一把，让她们挖坑。
喜气鬼被他蠢得牙痒痒，转身就要往森林里面冲。
明断宽刀出手，贴着他的红衣削过去。地上的枯叶和纸钱被刀气劈开，无力地翻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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