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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去万里千不还

“谁?!”

竹林深处有明灭的寒芒。

苏清如拉着青禾就地翻滚,三支弩箭擦着她的发梢钉入身后的树干。

“好精准的暗器,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苏清如甩出机关球,银针暴雨般射向声源处。

黑暗中传来金属相击的响音,一个玄衣男子踩着竹梢轻巧落地。

苏清如看不真切那人的脸,握剑的手发僵。

她故意卖个破绽引对方近身,剑锋在即将触及咽喉时转向。那人显然也没料到她会变招,两人同时收手后退。

“小心!”青禾喊道。

玄衣人剑光如电,直取苏清如面门。她侧身避开,寒意在脖颈处闪过一条白痕。

青禾握紧手中短刃,想要上前帮忙,被苏清如喝止住:“别过来,看好自己!”

两人招式皆是狠辣,招招直指要害,转眼间已交手十余回合。

苏清如的软剑缠住对方剑身,借力腾空而起,却见玄衣人变招,剑尖挑向她蒙面的黑纱。

千钧一发之际,她松开剑柄,软剑缠住对方手腕,同时踢出连环腿。玄衣人被迫松手后退,佩剑落地。

“沈策?”苏清如看清那把佩剑。

玄衣人动作陡然凝滞,随即更快地欺身上前。

苏清如被逼得连连后退,脚下踩空,跌进了院中的荷花池。

池水瞬间漫过头顶,苏清如刚屏住呼吸,就感觉有人拽住她的脚踝。她反手抽出藏在靴筒的匕首,转身时被对方握住手腕。

水下视线模糊,她只看到一双如寒星般的眸子,和那抹熟悉的冷冽气息。

沈策扣住她的腰,带着她破水而出,水珠从他们身上洒落。

两人湿漉漉地落在池边,苏清如的面纱早已被水冲落在池心,青丝如瀑贴在脸颊。

沈策的手撑在池边,撩开苏清如脸上湿发。她打斗的招式,都像极了记忆深处某个身影。可司徽音早已葬身皇陵,眼前人又怎会是……

“司徽音……不,苏清如。”沈策的声音带着池水的涟漪,“原来你还活着。”

“沈策,你好大的胆子!”说着,便要挥剑刺向他。

沈策轻而易举地格开苏清如刺来的剑,修长的手握住剑身,凝视苏清如。

沈策不等苏清如反应,他拽起剑身,刺入自己的锁骨,“我欠你的,还了。”

苏清如手中的剑让她动弹不得,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沈策费力地拔出剑,果断后退几步。

青禾呆立在原地,直到沈策拖着受伤的身躯朝着院外走去,她才如梦初醒,想要追上去。

“别去。”苏清如遥望沈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抹玄色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苏姑娘……他……”青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清如深吸了口气,“无妨,收拾一下吧。”

“青禾,从今日起,这院子便交给你打理。你去招些信得过的女子,年纪不拘,但须得嘴严手巧,教她们机关之术、防身之技。”

青禾一愣:“姑娘是要……”

“这世道对女子太苛。”苏清如叹了口气,打断她,“若有朝一日她们能凭本事护自己周全,也算不负所学。此事务必保密,莫要让王府察觉分毫。”

“还有,你往后不必常回王府。这里更需要你。若王府有人问起,就说我命你在外采买药材。”

“可姑娘一人在王府……”青禾面露担忧。

“我自有分寸。”苏清如拍了拍她的肩,难得露出浅笑,“倒是你,若遇到危险,就触发机关,我会立刻赶来。”

……

天亮前,苏清如潜回王府。

浑身湿透的黑衣紧贴在身上,发梢还不断往下滴着水。

她推开房门,解开衣襟。夜行衣浸透了池水与汗水,黏在身上格外难脱。她褪下外衣,露出光洁的肩膀。

“苏清如!你到底......”房门被推开,高长泽撞见她白皙的脊背,水珠顺着流畅的线条滑落,他话音倏然中断。

苏清如双臂环胸,侧头瞥视来人。

只见高长泽的脸色涨得通红,慌乱中甩上门,背过身去,声音里不自然的紧绷:“你......你为何这时候回来?”

苏清如扯过棉被裹住自己:“我回自己的房间,还要向殿下报备?”

高长强迫自己不去想象身后画面,半晌才从齿间挤出字句:“……穿好衣服,到前厅来。”

未等回应,他已合门大步离去。

高长泽坐在前厅,指腹擦过唇上结痂的伤口,疼得他倒抽冷气。

“殿下,早膳......”云戟捧着食盒过来。

“昨日发生了何事?”高长泽质问道,“从头说,一个字都不许漏。”

云戟站在他面前,弓着腰,

“回殿下,您昨夜醉酒,在酒楼......强吻了王妃……王妃拼命反抗,您却......却掐着她的腰不肯松手,直到她咬出血才......”

高长泽耳尖不受控地爬上绯色:“谁…谁让你说这个了?!”

“可……可殿下您问的是……”

“本王问的是,沈策……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啊?!”云戟满脸不解,抬头看了一眼高长泽又立刻胆怯地低下头去,“沈将军……除了在昨日酒楼,就没再出现过。”

苏清如已换好干爽的衣裳踏入前厅,云戟行礼后退至一旁。

“咳…昨日醉话当不得真……”高长泽刻意板正面容,难掩耳尖泛起的薄红,“本王失礼之处,你莫要放在心上。”

“殿下何须致歉?”苏清如眼尾弯起,“听闻皇子自幼便有宫人教导闺房之事,更有通房侍女练手,不过是些寻常......”

“你从何处听来的?!”他将茶盏磕在桌几上,起身朝她走近两步,看到她眼底的讥讽,“是哪个多嘴的贱婢在你耳边胡言?”

苏清如不慌不忙后退半步:“市井坊间,茶楼酒肆,哪里听不到?”

云戟急得直搓手,扯着嗓子朝苏清如喊:“王妃!殿下从始至终房里连个洒扫的丫鬟都没有,每日端茶递水、铺床叠被,全是在下一人伺候……”

“云戟!”高长泽暴喝,耳尖通红,“找死不成,还不把嘴闭上!”

云戟抿起笑往墙边靠,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抬手挠了挠头,鼻尖一耸一耸的,再不敢多言半句。

“王妃这话,莫不是觉着委屈?坊间传言当不得真......若心中存疑,何不亲自验个明白?”

高长泽骨节分明的手已搭上苏清如腰间绦带,用力一扯,就扯掉了她的腰带。

苏清如裙摆微散。

云戟见这景象,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脚底抹油似的转身就跑,

“殿…殿下,柴房......柴房的水怕是要沸了,属下,属下这就去瞧!”他嘴里喊着柴房水开了,脚下却朝马厩方向去了。

苏清如垂眸不语,只冷冷盯着高长泽。他捏着绦带的指节发紧,目光在廊下灯笼、青砖地缝间乱转,偏生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咳咳……”高长泽清了清嗓子,把绦带往她手里一塞,“这襦裙颜色寡淡,衬得人没精神。你且去换件鲜亮的,稍后随本王入宫。”

话落不等她回应,他已大步追着云戟去的方向跑,边跑边喊:“云戟!还不快去备茶!本王渴得紧!”

……

二人相携而入,跨过太和殿门槛。

“臣儿参见父皇!”

苏清如与高长泽并膝而跪,同时伏地。礼乐声歇,启仁帝道了声“平身”,两人方起身入席。

“今日设这践行宴,是要送你们兄弟去封地历练。朕改了祖制,此次就藩,需即刻启程赴任,而非如以往在京遥领,守着京城的虚衔吃闲饭。”

“皇儿们,这是历练,亦是考验。”启仁帝顿了顿,“朕命钦天监择了吉日,三日后便出发。就藩之后,尔等能否治理好一方百姓,能否为朕分忧,朕拭目以待。”

宴上美酒佳肴不断,却无人有心思享用,唯有独嫡长公主端坐如常。

待其他皇子表态完,高长泽才起座上前,跟着附和:“儿臣定不负父皇重托。”

长公主高长天适时起身,举杯笑道:“诸位弟弟此去,皆是父皇对你们的信任与期许。愿各位弟弟在封地大展宏图,他日归来,再痛饮庆功酒!”

圣旨宣完,高长泽被分到西北丹邾——那里是千里荒漠,是终年不化的霜雪,是与京城永宁截然不同的苦寒之地。

丹邾戈壁连着雪山,开春时才有商队敢驮着盐巴往里头钻。常年风雪肆虐,黄沙蔽日,城中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驻军缺粮少械,时时受外敌侵扰。

这一去,是要在那荒蛮之地,与天斗,与地斗,与外敌斗。

苏清如笑道:“殿下这是去封地,还是发配?”

“丹邾的风沙能磨穿铁甲,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你竟还笑得出来?”高长泽扣住苏清如藏在广袖下的手,十指绞成死结。

“高长泽,你又醉了?!”苏清如挣扎着要抽手,反被扣得更紧。

“我今日滴酒未沾。”

高长泽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了带,低声道:

“丹邾赋税要先过六部手,再层层盘剥着拨下来。往后募兵买马是妄想,怕是连军粮都得看当地豪强脸色赊欠。若京中有人使绊子,断粮道、毁驿站......慢慢耗,便是杀人不见血的法子。”

高长泽松开些力道,却仍不愿放手,“这般绝境,你......可愿陪我走这一遭?”

苏清如心里通透,启仁帝这些年最忌惮的,便是皇子们久居京城,勾连朝臣结党营私。此番强令就藩,便是要将他们远远支开,断了近水楼台的争储念想。若真有皇子在边疆立下战功,那是替朝廷分忧;若是折在边地,于陛下而言,也少了个潜在威胁。

她叹帝王心思深似海,既消弭了内患,又应对了外忧,当真算无遗策。

“陛下求的是江山永固,就藩是贬是用,全在圣心一念间。”广袖垂下,她蜷了蜷发麻的手指,高长泽的手似是团火,相贴的掌心沁出一片濡湿,“只是不知殿下,是池中物还是深渊龙?”

高长泽收紧五指,将她的手完全拢进掌心,“池中养不得翻云覆雨的东西,要活,就得往深渊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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