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心的话点到即止,章知逸也很快地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个好机会,那我们就安排得巧妙些吧,万不可让人起疑。”
绿云和梓心齐齐福身:“奴婢明白。”
第二日,宫人探亲送物的小偏门处,人头攒动,周春花也如寻常宫女一般挤在人群里。
她脸色带着明显的期盼几次从队伍里冒出头来向前看去,搓着手心里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已经不再是年轻小姑娘了,又在宫里熬坏了身子,若无意外,她此生唯一的亲人也只有宫外的侄子了。
侄子虽不好上进总是问她要银子,可血浓于水,她实在也狠不下心来拒绝,更何况侄子在信中偶尔的几句关心就足够让她欣喜若狂。
为此,她还答应了那个人……
很快,队伍轮到了她。
负责此事的老太监抬眼看了看她,动作不紧不慢地翻了翻名册,又看了看面前摆放的几个包袱,翻翻找找拿起其中一个半旧不新的布包,掂了掂重量,语气平淡无奇:
“周春花?你侄子带话给你,说时日渐冷给你捎了件夹袄,要你多注意身子。”
周春花眼里顿时闪着亮光,她连忙伸出双手去接,连声道:“是是是,多谢公公……”
她话音未落,那老太监递包袱时似乎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包袱“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系带自然松散开来。
里面的东西散落露出来。
一件半新的棉布袄子,一小包饴糖块子,还有一个明显过于精致、与这个包袱格格不入的一个锦缎小荷包。
荷包口敞开着,露出半截金灿灿来,在灰石板上闪着刺眼的光。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小荷包上。
周春花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色“唰”地就煞白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把小荷包捡起来拉上系口,两手包住它按在胸前藏住。
她声音发颤:“这、这不是我的……定是、定是被谁弄错了……”
老太监眉头一皱,上前强硬地从周春花怀里扯出小荷包,打开来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只全金手镯。
老太监看看镯子内圈,果真如他所料镌刻着官属刻印,是宫里的东西。
他语气严厉起来:“弄错了?名册对得上,包袱也是指名道姓给你的,你竟然不知道怎么私下把宫里的物件送出宫,如今还敢明目张胆地又送回来,你、你真是藐视宫规,简直大逆不道!来人——”
周春花被恐吓得六神无主,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来,正在两个上前的侍卫要把她拖下去的时候,不远处看戏的章知逸三人有了动静。
章知逸对着绿云抬抬下巴,绿云便了然地点头上前去。
“公公且慢。”绿云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对着老太监福了一礼,“公公是误会这位周姑姑了,之前她伺候过我们殿下几次,深得殿下欢心,这镯子就是我们殿下赏赐给她的,也是殿下知道周姑姑家中清贫,特意让她把东西送出宫贴补家用的。
“殿下心善仁厚,本是好心,若是因此让周姑姑受了责罚,倒是殿下的不是了。公公不如看在我们殿下的份上,此事就此作罢吧,可好?”
太监显然认得绿云是五公主身边得脸的人,他朝不远处望去,果然见章知逸坐在小轿上朝他微微点头。
绿云朝着太监伸手,太监犹豫片刻便把金镯子递了过去。
他顿时面色稍霁,此时绿云又悄悄塞过去一个小荷包,他掂掂份量顺势下了台阶:“既然有绿云姑娘求情,又是公主身边的人,那便罢了吧。只是……”
太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不在状态毫无反应的周春花,“下不为例。”
绿云道过谢后把失神又腿软的周春花半扶半拉着带到一处僻静的宫墙角落里。
“多、多谢姑娘解围……”周春花惊魂未定,声音还在发抖,看着绿云手里的荷包,眼神里溢出恐惧。
绿云掂掂荷包,笑容不变语气温和:“周姑姑不必惊慌,只是……”她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这金镯子,恐怕不是从正经门路得来的吧,否则姑姑何至于落成今天的样子?”
周春花哆嗦着身子,不敢接话。
绿云也不指望她会回答,自顾自说道:“这在宫里呀,不是自己的东西拿着就会烫手。好比那些没由来的好处,再好比……一些不该说的话,也不该从不该说的人的嘴里传出来。”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春花苍白的脸,接着说:“前些时日,宫里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一些事关我们殿下的不实流言,最后查来查去,这事竟查到了姑姑你身上来。
“我想着姑姑在浣衣局里又难见外人,怎会知道这事知道的这么清楚,我是万万不信的啊。可的确偏偏在流言传起来后不久,姑姑就被调去了贵妃娘娘宫里当差,这……实在是让我不知还怎么信姑姑了。”
周春花心里的弦本就紧绷着,再加之它的确心中有愧,一听绿云的话,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横流:“姑娘明鉴,姑娘明鉴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流言……我、我也是听别人嚼舌根才……”
“听谁说的?”绿云单膝蹲下和周春花视线平视,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可置疑的重量:
“周姑姑,今日这金镯子的事儿,我能帮你压下去,也能让它传到该知道的人耳朵里。姑姑在宫里也待了不少年头了,该知道这私自把宫中御用之物送出宫,轻则杖责逐出宫去,重则……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呀。您可还有个侄子得靠您养着啊。”
提起唯一的侄子,周春花彻底撑不住了,她半瘫倒在地上,抓住绿云的裙角,压低了声音,痛哭流涕:“我说!我全都说!”
绿云轻轻抽出自己的衣摆,淡淡道:“姑姑要说,那就请到我们殿下跟前去说吧。”
绿云拽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嫌弃地瘪瘪嘴又一路把她拽到章知逸面前。
章知逸上下打量了一圈周春花,点点头吩咐绿云带着她跟在轿子后面。
周春花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跟了一路,直到了长乐宫也还是这副模样,这下梓心也面露嫌意,宁愿贴着绿云也不愿意离她太近。
周春花支起胳膊撑着身子,跪倒在地上,背深深弯下。
章知逸坐在上座,淡淡道:“周姑姑,此处只有我们四个,你且把你知道的都细细交代出来,否则,本公主也不能保你。”
周春花没有丝毫反应,章知逸也不急,就静静等着,半刻后周春花眼珠微动,语气极弱地将一切都娓娓道来:
“奴婢本来在浣衣局待的好好的,谁料贵妃娘娘宫里的王嬷嬷找上了奴婢,说是赏识奴婢,能给奴婢换了活少的好去处安心养老,还说能给奴婢的小侄谋个好差事,日后就能飞黄腾达……只要奴婢帮她办一件事就好。”
周春花突然激动起来,她猛地抖动起身子,泪水止不住地涌动。
“奴婢是答应她之后才知道她是要奴婢把公主殿下被……被鬼魂附身的话传出去……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
她无力地闭上眼小声抽泣起来。
绿云嗤笑一声,“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那你后来知道了之后为何不选择回绝她,我看你就是有意为之!”。
周春花抽泣两声,摇头苦笑:“是,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才犯下大错……可奴婢想要活得更好一些有什么错?奴婢想要让奴婢的侄子以后能有好日子过有什么错?
“您是公主,高高在上受万人奉养,哪里能知道我们这些底下奴才的日子有多难熬……
“奴婢在宫里待了十年,整整十年啊,自问不曾有一日松懈,可还是窝在小小的浣衣局里毫无所成,往后的日子奴婢只要一闭上眼睛都能看到头啊!
“不过奴婢也已经习惯了,这样便这样吧,反正奴婢也是贱命一条,没什么好怕的了。可奴婢的侄子不可以过这样的日子,他是我们周家唯一的男丁,唯一的男丁啊,他绝不可以像奴婢一样庸庸碌碌一事无成。”
“所以,只要能有人给奴婢这些,那哪怕是要奴婢去弑君,奴婢也没什么不能做的。”
周春花就这样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大逆不道的话来。
这些话好像用尽了她浑身的力气,她眼神变得空洞,小声呢喃:“奴婢有什么错……奴婢有什么错……”
绿云和梓心难得双双沉默下来,章知逸静静听着也觉得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
她站起来左右踱步,又单膝蹲到周春花面前,一字一顿:“周春花,你想要往上爬没有错。”
周春花眼睫一颤,低着头呢喃:“没有错……奴婢……没有错吗……”
章知逸慢慢摇头:“不,你还是错了。你错在心术不正,投机取巧。
“你说你受人教唆,可若你当时肯向我投诚陈情,只要你开口,我定会给你一个你想要的那种生活。
“你说你的侄子是你们周家唯一的男丁,可据我所知,你的侄子年已弱冠却仍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甚至还要靠你一个妇人供养,你真心觉得这样的男丁能撑起周家吗?”
章知逸还想再说,可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其实她也只是命好的投到了公主的身体里,若是给她和周春花同样的境地,她扪心自问不见得能做的比周春花更好。
她突然就觉得好难过,闭眼勉强压住这种情绪后,站起来皱眉神情复杂,久久沉默着。
周春花定定跪在地上,眼睛瞪大好似哭干了泪,口中只一遍遍重复着“奴婢没有错”这五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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